凉州 三
听杜姨娘讲述太守府中的诡异事件时，叶冰裳心中就有种预感——也许这件事和玄冰索的下落有关。
她让杜姨娘尽力回忆在小院中看到的阵法符文，但杜姨娘当时提心吊胆的，光顾着担心自己能不能保命了，所以现在绞尽脑汁也只能在纸上绘出残缺不全的图案。
叶冰裳接过纸张后并没有立即摊开来看，而是先让叶岚音陪着杜姨娘到里屋去休息压压惊，然后才将目光放回纸张上。
“圣女，你对这阵法可有印象？”
叶冰裳假装认真的低头观察着纸上的图案，实际却在识海中呼唤着天欢。
几秒后，天欢的声音响起：“这画的根本看不出原来的形状，而且若是如杜姨娘所说那是个邪阵，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毕竟上清天古籍中不会有记载着邪道功法的。”
“不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了解妖魔的功法，也不尽然是坏事。”
叶冰裳有些不理解，她并没有很偏执的仙魔观，反而认为两方对立，如果有一方想要占据领先地位，就应该摒弃偏见去吸收对方文化中精华的部分，就像凡间两国对立，彼此都会借鉴政策一样。
天欢似乎很赞同她的话，语气中带了些轻微的无奈：“但上清天历史中不乏被邪道引诱、为了追求力量而堕落的神明，所以后来便有天条明令禁止藏书阁中出现邪道秘籍，而像我这般灵根相逆修炼艰难的，更是会被防着，毕竟修邪道是我这种神仙唯一变强的途径。”
叶冰裳倏地想到堕魔后杀上上清天灭了腾蛇一族的蚌精桑酒，从前想来只觉得难以置信，毕竟腾蛇可是神兽，而蚌精不过一小妖尔，现在她却能想通了，修炼邪道无论会有怎样的恶果，但的确会得到强大的力量。
桑酒的恶果也很显然，她被以爱的名义杀死了，尸骨无存。
天欢虽然无法感知到叶冰裳的所思所想，但却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语气危险的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叶冰裳毫不迟疑的答道：“我们都看不出残缺的符文究竟属于什么阵法，故而我在犹豫是否要冒险暗探太守府……”
她话还没说完，耳边忽然响起敲门声。
叶冰裳的言语立即止住，她刚听说了可能有邪魔作祟，这时心中不免警惕，于是先快速画了一张炎火符箓交给叶岚音让她们能够自保，然后才走去开门。
一打开门，叶冰裳就愣了愣——门外站了两个清俊挺拔的郎君，赫然是萧凛和庞宜之。
“冰裳。”
萧凛眼神温情的垂首望着她，似乎要把她映入整片视野。
叶冰裳却用疑惑的语气回应道：“殿下？”
“咳咳，叶小姐，我们此来凉州是因师门曾派人往凉州调查人口失踪案，但被派出的弟子却也一去不返，前段时间和我们关系很好的一个弟子也失去音讯了，所以我们便主动请缨前往凉州。”
庞宜之看了眼情绪异常的萧凛，又瞄了瞄粗布荆裙仍不掩容色的叶冰裳，只好主动开口解释。
听到庞宜之话中‘人口失踪案’一词，叶冰裳立即将其和杜太守府中布邪阵选祭品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她顿了顿，试探着问道：“可是殿下身为一国皇子亲身前来并不稳定的边境，陛下同意吗？”
“人口失踪案的受害者并不只有普通百姓，还有不少修士，所以师门对此疑虑深重，在调查数月后终于探听到部分失踪修士前往凉州的缘由。”
萧凛的回答没有让她失望，简直可以说是信息量满满：“他们都是被一个传说吸引来的——传闻嫦娥仙子在一次天庭宴会上醉酒，不慎将一件神器遗落凡间，因此被罚下界历劫，而今神器在凉州现世，很多人因此被吸引来的。”
虽然萧凛的话中完全没有提到她问题中的盛皇，但叶冰裳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盛皇知道这个传说后，也对神器起了觊觎之心，所以才将萧凛派来替他寻宝。
“嫦娥仙子？你们凡间的传说可真能胡编乱造，这都哪跟哪啊？”
天欢忍不住吐槽道：“神器流落凡间，天庭知道后怎么会不派神仙去寻回，就放任它留在凡间？况且神器在上清天并不稀有，就像你们凡间的修士丢了一件法器，宗门不会因此把他逐出师门吧？”
但叶冰裳却不觉得传闻很离谱，她笑着解释道：“圣女有所不知，嫦娥仙子是凡界神话中的女仙，曾有故事名曰‘嫦娥奔月’，所以嫦娥应是代指月神，月神如今的确在凡界历劫，这传闻虽然有胡扯的成分，但某种意义上却歪打正着的触到了些许真相。”
天欢没回话，叶冰裳猜她应该是去自己的记忆中寻找关于凡界神话的知识了。
她便再度回过神，追问萧凛：“殿下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知道叶家在发现我们失踪后曾托了江湖势力来跟踪，所以我一路上变了很多次道，应该甩掉了那些追兵才对，就算有人猜到我们会前往凉州，但也不该知道具体地点。”
“在你将嘉卉托付进宫的那天我就知道你离京的事了。”
萧凛忽而避开了叶冰裳的目光，神色也显得萎靡起来：“冰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但父皇还没答应许你为我的正妃，我也没脸请求你留下，只能派人一路保护你们，那些人从京城就开始跟着，所以你才没发现吧。”
叶冰裳一听立即明白他派来的人应是他亲自训练培养的亲兵潜龙卫，她心中感叹一句萧凛倒确实有心，但她更关注的却是人口失踪的事。
普通百姓失踪可能还能往其他非法交易上猜测，但修士作为有一定攻击和防卫本领的人，却也大量失踪，这非常人所能为之，而妖魔作祟或者邪修搅事都极有可能。
还有一点，发生这么严重的人口失踪案，京城那边却完全没有收到消息，就算没有杜姨娘所见所闻，她也会怀疑到当地的官员身上，而在凉州能够一手遮天至此的也就只有百年世族杜氏。
萧凛觉得凉州城危机四伏，他很担心叶冰裳的安危，于是劝她换个地方游历。
叶冰裳却问：“如果我也是为了争夺神器呢？”
萧凛愣住了，庞宜之则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好半晌，还是他先劝道：“神器虽好，却没有性命重要，听闻叶小姐也修仙，你若是想要法器，我们逍遥宗可以提供。”
叶冰裳瞥了他一眼，没有和他争辩神器与普通法器之间的天差地别，她只是把杜姨娘在太守府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们，表示自己已经无法脱身了。
萧凛和庞宜之听后俱是一脸凝重，萧凛提议他们先送叶冰裳三人离开凉州再回来处理杜太守的事，庞宜之虽然心系师门弟子的性命，但还是赞同了他的话。
叶冰裳却抬手掐诀唤出了一面无形的墙横在她和萧凛二人之间：“两位可能尝试穿墙过来？”
二人一脸不明所以，可当他们尝试破开这道防御法术时，却发现一切术法和法器都派不上用场。
“我并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叶冰裳偏头望了眼里屋的叶岚音母女，语气温柔而坚定道：“我如今是元婴修士，已经可以保护别人了。”
在前往凉州的路上，叶冰裳毫不克制的逮着澹台烬的魔气吸，吸到他因为魔气流失邪骨受创都忍不住说出自己骨头发痛的事情，但她却凭此再加上梦妖的辅助成功晋升到元婴境界。
萧凛怔怔的望着她，直到叶冰裳听到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她赶紧解开术法并把他和庞宜之拉进房间。
来人是凉州府长史杜文彦，他是杜太守的堂弟，身居高位且深得杜太守的信重，叶冰裳见杜太守竟然派麾下官员带兵前来，就知道对方肯定还是察觉了杜姨娘撞破他与邪魔有勾结的事。
果然，杜文彦见到叶冰裳后丝毫不对她的身份感到意外，只是开门见山的提出要找杜姨娘。
叶冰裳打量了杜文彦几眼，并没从他身上感应到灵气或妖邪之气，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杜太守应是不曾听闻她也是修仙之人的事情，所以只派了一队普通士兵，叶冰裳可以选择打退他们然后带着叶岚音母女逃出凉州城，但在知道杜太守的确与玄冰索有关后，她却想趁机被带走然后探听消息。
她想着萧凛和庞宜之定然不会扔下叶岚音母女不管，于是便悄然对杜文彦使了个障眼法，让他产生房间中的确没有他人的错觉，如此，杜文彦为了交差也就只好把叶冰裳当作人质带走了。
在被直接带到杜太守面前后，叶冰裳就知道自己一定能被选为祭品献阵了，但杜太守却没有马上动手，他笑的一脸和蔼可亲，像个普通长辈一样问候了叶冰裳几句，然后才问道：“冰裳小姐，你姨娘今夜匆忙回客栈去找你和岚音，可曾交代过什么？”
他大概以为叶冰裳为了自保会辩解几句，却没想到她直接道：“您是说您那间小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吗？”
杜太守听后都愣了一下，他反复打量了叶冰裳几眼，似是认为她不该是这么个单纯直率的人，但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没有虚与委蛇下去的必要了。
“冰裳小姐，你、岚音和你姨娘可来的太是时候了，我方才刚抓了一对小情人祭阵，再加上你们三个，我只需要再找一个人来，就又能凑齐十二人了。”
杜太守的脸上仍挂着和蔼的笑容，但在他说这番话时，他整个人都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叶冰裳观察着他周身混驳的灵气，可以想见他修的应该不是正道。
“杜太守的境界与我相当，但我是通过吸魔气转化为灵气来修行的，其实可以说是强行拔高境界，所以未必能打过他。”
叶冰裳向天欢询问道：“逃走我能做到，不过我想从他这里探听玄冰索的下落，圣女可有办法让我窥探到他的记忆？”
天欢沉吟了一会才答道：“他修为比你略高些，你做不到直接窥探他的记忆，但催眠套话却能一试。”
她让叶冰裳把梦妖放出来，以梦魇气息扰乱了杜太守的精神力，然后叶冰裳趁机施法给他下了暗示，成功套出了一些话。
让她惊讶的是，杜太守竟然真的知道玄冰索的下落，那邪门阵法就是用来压制玄冰索的。
杜家历经三朝，百年前曾有一名修仙的家主为了长生不老而改修邪道，后来那位家长偶然得到了神器玄冰索，却因为修炼邪魔外道且身负恶因而被玄冰索排斥，迟迟无法让神器认主。
但神器可不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于是那个家主翻遍邪道秘籍，自创了一个邪阵来削弱和压制玄冰索，他每次都会选十二个人祭阵，但所谓的祭阵并非立即夺走他们的生命，而是让祭品进入阵中的秘境，然后被推动着互相残杀。
这样轮回反复，被不断削弱力量的玄冰索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它的器灵用月神留下的最后的神力给阵法加了一道束缚，从此，不仅家主能够投入自己的意志控制祭品，器灵也能选择其中一部分祭品作为它的‘兵’，替它与家主对抗。
长达百年的博弈中，杜家家主换了一任又一任，但玄冰索仍被死死的压制着，显然，它的‘兵’从未赢过。
“我打算进阵中的秘境，然后再尝试感应玄冰索的器灵。”
听完杜太守的话语，叶冰裳思考了很久，最终做出了决定。
天欢听后想表示这么做太冒险了，虽然祭阵并不会立即死亡，但在阵中秘境死亡也等同于现实中死亡，可是一想到叶冰裳冒险为之全是为了找到玄冰索里的残魂，她又觉得没理由阻止。
见天欢没有答话，叶冰裳也没有纠结，她最后给杜太守下了一个暗示，让他带自己去祭阵。
大概是因为杜太守本就有此意，所以叶冰裳的暗示见效的很快，杜太守当即将她带去了杜姨娘所说的那个小院子，这回叶冰裳亲眼看到了完整的阵法，不过刚才她已经知道这邪阵是自创的，所以便没有探究的必要了。
她主动躺到了阵法上，掌心却摆出掐诀的姿势防备着，不过杜太守没有做别的手脚，她只是眼睛一闭，再睁开时眼前就变了一副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