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渊 二
“荒渊没有入口，但是十年前，封印出现了缺口。”
按照翩然讲的办法，叶冰裳施术打向冰山下虚空，一条黑色裂缝随即缓缓打开，她将狐形的翩然扛在肩上，抓着叶岚音的手腕，毫不犹豫的往下跳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们迟迟没有落到地面，叶冰裳心中一顿，暗自用灵力护住全身，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感受到灵力与地碰撞后，她飞速用玄冰索吊住叶岚音，使她免于摔地之痛。
姐妹俩在原地站稳身体，叶冰裳淡淡的瞥了故作无辜的翩然一眼，断定她定然知道进入荒渊会不断下坠的事，但此时还不到与她计较的时候，于是她只做了个‘姜饶’的口型，翩然便立即不安的扭动起来。
叶冰裳不再看她，而是转动着目光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她们正身处一个荒芜的地方，空中飘浮着灰烬一般的物质，天空中悬挂着一轮蓝色的月亮，显然与凡间的景观大相径庭。
“空中的灰烬乃荒渊浊气所化，你有灵力护体不需担心，但是你二妹不过普通凡躯，你要小心别让她碰到灰烬。”
这时，天欢的声音忽然响起，叶冰裳眉心一皱，立即咬破指尖画了一张符咒贴在叶岚音身上。
叶岚音也没问原因，而是笑道：“画符箓是修士的必备能力吗？大姐觉得我能不能学会？”
“你是有天分的。”
叶冰裳肯定的回答，只是现在实在挤不出时间认真教导叶岚音，于是一连制了好几张符箓交给她护身。
而后她再次念出了那个法诀：“以吾之名，召仙魄，显神魂……”
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灵魂的共鸣声，无形中有一股力量开始牵引着她，踏上与残魂相会的道路。
荒渊是真正的蛮荒之地，凡间的西戎、极北之地都比拟不得，这里没有任何可以辨别方向的事物，叶冰裳一行人所过之处，俱是白骨堆积。
叶冰裳目不斜视的前行，翩然本就是在荒渊中长大的自然也不惧，但连叶岚音也没有露出不适的神色，她撇过阴森森的堆骨之地，叹息道：“凡间的战场尸山血海，妖也一样，看来所谓凡人、妖魔和神仙除却力量之差，其实没有什么太大不同。”
然而力量不就是最重要的东西吗？若非神魔有通天法力，凡人怎能容忍她们高高在上的接受供奉和跪拜？
二女一妖一路隐匿气息，毫无阻碍的走到一处宗庙前，看到这地方，翩然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叶岚音不明所以，但看到叶冰裳没有迟疑的踏进宗庙，她也跟了进去。
“他竟真的还活着。”
当叶冰裳视线触及庙中央闭眼坐在蒲团之上的白发男子时，她识海中的天欢若有所觉的发出了一声感慨。
白发男子周围泛着白色的柔光，周身带着空灵圣洁的气息，他仿佛觉察到自己的结界波动，随即缓缓睁开眼睛。
叶冰裳正好垂眸，她望进男子奇异的银色眼眸中，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种眼神——孤独苍凉，既像是冷漠，又如悲悯。
若蜉蝣般只得百年寿命的凡人是不会拥有这种沧桑眼神的，但这男子孤寂到极点的气场又让她觉得，千年万年，这少数凡人疯狂追逐的长生未免太久了，久到连神明都会寂寞。
她将翩然放到叶岚音肩上，然后走到男子面前作了个辑：“凡女叶冰裳，为上清圣女天欢所托而来，若有惊扰稷泽神君之处，还请见谅。”
稷泽银色眼眸看着她，没有怪罪的意思，而是反复的打量着她，又越过她看向叶岚音：“两位叶姑娘请上前来。”
叶冰裳没说什么，径直走上前，叶岚音表情有些诧异，似乎想不明白有自己什么事，但在看到肩上扛着的翩然昏过去时，她忽然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
叶冰裳走近蒲团时，目光触及到稷泽已近透明的身躯，忽地一顿。
稷泽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吾守在荒渊太久，神力渐渐消失，荒渊开始出现裂缝。这个世界，即将妖魔横行。”
“您觉得我能做些什么吗？”
叶冰裳心知稷泽并不是想要听自己安慰他‘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这种话，她俯身平视着白发神明，认真的朝他发问。
稷泽的语调轻缓而温和，他答道：“天欢圣女想要的东西我现在就能交于你，但若是想要挽救此世，即使是完全重塑天欢神魂也做不到，真正的关键是你，叶冰裳。”
叶冰裳并不意外稷泽会知晓天欢的残魂一事，毕竟掌管时间的宙神有知过去看未来的能力，她在意的还是他的话：“神君是指我的本体‘天女泪’？”
“天女泪是上清天初代圣女净莲生前流下的凝聚着其净化之力的神器，而净莲是唯一一个彻底与魔神同归于尽而不只是封印魔神的神仙。”
稷泽果然对上清古史知之甚详：“《上清风云录》里记载，魔神为世间邪念所化，天生邪骨，是世之灾祸，而在净莲杀死初代魔神毁掉邪骨后，千年不曾出现第二代魔神，直到第二十三代圣女、即天欢之母梵音圣女执政时期，魔祸再临。”
“那一次我们诸神陨落也只是杀死二代魔神，而没有毁掉邪骨，所以三代魔神现世了，名叫澹台烬的魔胎一旦彻底觉醒，必至生灵涂炭。”
叶冰裳追问：“那么神君可知晓将邪骨从魔胎中抽离之法？”
“你乃天女泪化身，有净化魔祟之力，然而魔神并非普通妖魔，就连净莲也要付出身死魂销的代价才将其消灭，你愿意付出此等代价吗？”
稷泽用他那双清亮而干净的银眸注视着叶冰裳，这种包容万物的目光不会给人分毫压迫，所以叶冰裳遵从本心的沉默了。
叶冰裳从未想过去当牺牲自我拯救世人的神女，她对百姓怀有怜悯，愿意竭尽所能的去帮助她们，但底线是她的性命，她不至于想‘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但她的确最爱自己。
假如神明受万人供奉信仰，那么祂应该给予同等的庇佑，但神明也有权将代价止于生命，何况叶冰裳并不是神明，她没有高高在上的俯视过凡间，为何要忽然伟大的奉献自身？
稷泽见状摊开手，他掌心里一颗泛着金色光芒的珠子忽地飞出，落到叶冰裳手里。
“此为灭魂珠泪，可以化作九枚神钉，钉入邪魔体内。”
叶冰裳听到稷泽的解释，不由好奇的盯着掌上的金珠，这时，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天欢突然开口道：“神陨落前，才可以化出灭魂珠泪。”
听闻此言，叶冰裳倒没有很惊讶，毕竟稷泽已经撑了千年万年，但即使是神也有极限，在见到他恍若灵体的身躯时，她就知道对方将要陨落了。
“您方才也说魔神不是一般邪魔，若所谓灭魂钉能够消灭他，那么诸神怎会落得尽数陨落的结局？”
叶冰裳有种预感，稷泽给出的第二个解决方法也非易事。
稷泽看着她：“除却天女泪的净化，世上抽出邪骨的方法便唯有打开魔神的心，让珠泪化作九枚神钉，一枚一枚，钉入他的心上。”
“剖心？似乎有一点血腥啊。”
因为不明白前因后果所以一直沉默着的叶岚音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叶冰裳却是反应平静，她用谈论今天吃什么一样的淡定口吻答道：“没事，我可以让魇魔或者翩然去做。”
稷泽：“……”
“想来是吾说的太含蓄了，所谓打开魔神的心，是指让其生出情爱缱绻之念。”
稷泽看着一脸认真的叶冰裳，忍不住失笑，深觉她天真又残忍的念头很有趣。
“等一下，刚才你们说魔神是指澹台烬对吧？”
叶岚音眼角抽搐，一脸嫌弃道：“那还不如剖心呢，此人薄情寡义，先前还对大姐献殷勤，结果在邪阵中因不可抗的原因去污蔑他几句，他立马就忘记了大姐对他的恩情，只记得那点微不足道的仇怨，这种人怎会真心爱上谁。”
叶冰裳虽然没有直接露出厌恶的神色，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却表现出她对这种方法的抗拒：“神君见谅，冰裳实是无甚能耐使魔胎动情。”
这并非是绝对做不到的事，但已经拥有力量的叶冰裳绝不想像以前那样靠讨好男人去达成目的，如果，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她无法独善其身之时，她也宁愿赌上性命去杀魔神，而不是勾引他。
稷泽沉吟片刻，温声道：“荒渊封印，三年之内必破，二代魔神身躯所化的三件魔器斩天剑、屠神弩和洗髓印必定会被解封的魔神的部下带出荒渊，届时魔胎与魔器合体，第三代魔神就要出世了。”
“然……”
一个两层蓝色玉环笼罩着的晶石出现在叶冰裳眼前，稷泽的声音随之响起：“未来镜是上代宙神的左目所化，可观未来之事，然而它更大的用处在于它能成为持有者通往三千世界的媒介。”
叶冰裳接过未来镜，在她指尖触碰到玉环中的晶石时，白光倾涌而出，她额间再度显现出金色的腾蛇图腾，这一回的纹路已经大致形成，只缺最后一块残魂了补全。
当天欢神魂归位时会发生什么？
叶冰裳已经无数次设想过答案，从勾玉那里得知黎苏苏借由与恶魂叶夕雾的羁绊夺舍她后，她对天欢的防备也达到了顶点——她不想落得和叶夕雾一样灵魂消散的下场，不想把自己的躯壳让出去，不想让‘叶冰裳’这个人消失在世上。
但一路走来，她和天欢彼此间的羁绊越来越深，她也逐渐开始犹疑，她会想四件神器只有她转世成人，也许她已经成为独立的个体，也许她是特殊的。
而稷泽对她说的那句‘真正的关键是你，叶冰裳’，又一次让她开始在内心反问：“我是特殊的吗？”?
好半晌，叶岚音和稷泽关于穿梭三千世界的谈话传入她耳中，她这才回过神，开始思考起稷泽话中的重点：“通往另外的世界……这算不算逆天之举？毕竟若是未来镜的持有者成为异界的变数，那么异界甚至有可能被影响至毁灭。”
“万事万物都是有限制的，神器当然也是，持有者在各个世界中穿梭实际上是将精神力附着在未来镜上，而灵魂则附身在异界的‘自己’身上，若是异界的躯壳遭受损害，持有者的精神力、灵魂也会受创。”
稷泽的语气顿时肃然起来：“如果在附身状态下死在异界，那么你很可能再也无法回归到现世，只能沦为游荡于三千世界中的孤魂。”
叶冰裳没有被吓到，她反而笑了笑：“这倒不算严苛，或者说对于想要寻找解决邪骨的方法的我来说，这是个试错的机会。”
在附身状态下死亡不行，那么及时脱离，应该就不会损害到她的灵魂了吧？虽然这样有些无赖，但为了找到最合适的抽离邪骨的方法，她并不抗拒这么做。
稷泽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轻声笑道：“不要因为拥有轮回的机会，就不去珍惜每一次的生命。”
叶冰裳张口想反问他‘那么为何你没有退缩而是坦然赴死呢’，但稷泽却在留下使用未来镜的方法后重新闭上眼，他的身躯逐渐透明，仿佛要与周遭的空气融为一体。
叶冰裳左手牵起叶岚音毫不犹豫递过来的手，右手掐诀启动未来镜，下一秒，世界的缝隙陡然出现，她的灵魂离体靠过去，但却并未立即踏入，而是朝着稷泽的最后一点神魂作出召唤的手势。
零星的白光聚拢在她掌中，她利用穿梭异界时产生的缝隙强行留住白发神邸的残魂，在叶岚音的惊呼声中带着她穿过看不到尽头的隧道，一阵天旋地转间，她再度睁开眼，异界‘叶冰裳’的记忆猛然席卷了她的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