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雷市（03）
10
于我而言，轰雷市这个人更像是从不知名的外星来的神奇生物。他的社会性差得令人发指，以至于我完全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安全存活到高一的。
又或许其实在这个社会上生存比我想象中的容易。
我叼着冰激凌杯的木质勺子从教室前排往后排走回自己的位置，还没坐下来便听见一声响亮的“咕”。
是轰雷市那边的。
我将左手搭在后桌的桌角，挑眉，“你的工资不是日结吗？”店长人还挺好的，绝对不会做出类似于拖欠工资的事情，特别是从外面雇来的临时工。
少年迟疑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算了，反正这个人没长嘴。
早上出门时妈妈给做了三明治，家里没有鲭鱼了，所以只能放猪排。我不爱吃猪排三明治，午饭直接跟同班女生们一起在食堂吃了咖喱，那盒三明治便剩了下来。
放着也挺浪费的。
喂学校外的阿猫阿狗还不如喂同班同学，毕竟阿猫阿狗不需要吃这么好的东西。
才不是把轰雷市当垃圾桶……！
好吧，其实也没有多大差别，总是我吃不完才分出去的东西。
这么想着，我把便当盒从课桌里拿出来，放在轰雷市的课桌上。
“吃吧，”我随便找了个借口，“你饿着肚子去训练的话，俊平也会很困扰的。”
看得出轰雷市是想拒绝的，但真田俊平的名字可能有着什么不知名的魔力。在听我说二年级的那位投手学长会感到困扰后，少年低垂着头，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拿起了我的便当盒。
他还是没说话，我也已经逐渐习惯了他不说话的状态，毕竟你不能强迫一个没长嘴的人说一些长了嘴的人才会说的话。
紧接着，轰雷市将便当盒举过头顶，“哐当”一声，额头撞在课桌桌面。宛如土下座般的感谢。
“什么什么，”前桌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了一眼，“轰又给谁上供了？”
紧接着便是哄堂大笑。
社会性差的人确实会这样。
我想。
他们连呼吸都是错的。
11
轰雷市又来做临时送货员了。
因为我那倒霉的同事还躺在医院里。
今天的货送的有些晚，但好在备货都是提前三天备，并没有出什么乱子。我将纸箱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后，转过头就看见店长提着两盒卖剩的便当往轰雷市手里塞。
最近生意一般般，便当卖不完也浪费了，店长问我们要不要，我没要，另一个售货员同事倒是要过几盒。不过每天卖剩的便当都是差不多的品种，一直吃也会腻，于是过了几天，同事也不乐意要了。
“中川君总是吃得很少呢，”店长一边往轰雷市手里塞便当一边笑，我怀疑他打算把今天卖剩的全都塞给轰雷市，“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多吃点可不行。”
“您别取笑我了，店长。”我说，“我这个年纪的女生本来就吃不了很多。”
“那中川君一般都吃什么呢？”
“什么都吃，不过会比较喜欢蔬菜和鱼。精细碳水和兽肉的话我一直都有在控制摄入量。”
为了维持优等生美少女的人设，我不但要控制饮食、背着其他人偷偷学习，每天出门还要把仪表检查三四遍。真田俊平老说我过的日子和苦行僧一样，像他那种有外貌优势的家伙才不会明白我的烦恼。
毕竟他勾勾手指就有大群女生围着他转。
“你和轰君差不多年纪吧，”店长塞完了便当，满意地拍了拍轰的肩膀，“你看轰就很能吃。”
“因为轰同学打棒球。”我条件反射地回答道。
“唉？”店长一愣，“你们认识？”
“啊……是同班同学。”
这个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轰雷市又不会在学校里乱说我的事。先不提他有没有嘴——就算有，他也没有可以说的对象。
“可是轰君不是药师高中的吗？”店长大受震撼，“中川君怎么会报药师。”
“因为滑档了。”我踮起脚将货物推到第三层的货架上，“第一志愿填了樱泽，但是差了几分……当时比较自信，觉得不会考不上，第二志愿就随便填了一个。”
12
便利店的后门在一条小巷里，门边摆着垃圾桶。最近后门顶上悬挂的灯有点问题，到我下班的时间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没有灯光的巷子黑漆漆的，我甚至不太能看清垃圾桶的轮廓。
一道影子从垃圾桶里窜了出来。
我条件反射地抄起背包往黑影打过去，对方没闪，只是举起手臂接住了这一击。
防晒霜和钥匙撞在一起的声音格外刺耳。
见那人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我鼓起勇气摸出手机打开电筒功能，这才发觉是一个小时前就该拿着工资和便当回家的轰雷市。
“真是的，”好在我没有用十二分力气打人，方才那一下应该不算重，“你别吓我啊，轰。”
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也懒得和轰雷市装客气。他连我烧情书和搬箱子都看见了，想来我也没什么秘密好对他隐瞒的。
轰闻言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像是在撒娇，于是轻咳了一声，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你有事吗？”
少年愣了愣，他好像有点断片。
在我第二次重复“有事吗没事我走了”的时候，轰雷市终于想起来他是来做什么的，我社会性差得令人发指的同班同学将便当盒递到我面前，盒子就是店里卖的加热便当的一次性餐盒，不过内容物不太一样。
一份正常搭配的便当里有肉有菜有米饭，轰雷市给我的这份明显是被打开过的，里面的米饭几乎被清空了，原本放米饭的地方放着几块煎鱼和几颗花椰菜，装其他配菜的区域也被塞得很满——他大概是把好几份便当拆开又组合过了。
一想到轰雷市蹲在垃圾桶边分拣便当，“我的面部表情管理就有些失控。或许他觉得无所谓，但我觉得在垃圾桶边分拣出来的食物……有些难以下咽。
“不用了，”我说，“我今天吃得很饱，你带回家吃吧。”
少年伸得笔直的双臂失去活力般耷拉了下去，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只垂着耳朵缩在角落里灰色兔子。
但我是个乖僻又恶劣的家伙，无论他表现得多可怜，我也不会心软。
“那我走了。”我绕过轰雷市径自小巷出口走去，“你也早点回家……记得复习，数学老师说明天有随堂测验。”
13
随堂测验是真的。
但我不觉得轰雷市复习就有用。
他好像是体保渠道进来的，听说他爸还是我们学校棒球部的总教练——总之就是一种关系户。我对关系户没什么好感，就算真田俊平对我说轰雷市打击很厉害，我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毕竟我不打棒球，况且打击很厉害的人多了去了，轰雷市那个成绩能进药师，说到底还是因为是关系户。
偶尔对他和颜悦色只是出于观察珍惜动物的个人兴趣，不代表我真的要和他处好关系。
我早就说过，社会性差的人呼吸都是错的。
和这种人混在一起，我迟早也会变成呼吸都是错的的家伙。
我花了接近三年才让中川小夜子变成人见人爱的优等生美少女，自然不会允许轰雷市将我苦心经营的形象毁于一旦。
14
我绝对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