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持洋一(终)
22
直到高三毕业我都和仓持洋一保持着微妙的暧昧状态,有人问我们是不是在交往时我们会异口同声地回答不是,但说我们没有交往,却又仿佛只差那临门一脚。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仓持洋一送我回家。推开门时我看见怨种老爹新找的女人在厨房里做饭,见我回家,她局促不安地用围裙擦了擦手,又不敢和我对视般移开了目光。
毕竟我上次回家什么都没说,拿了盒烟就走了,她可能觉得我讨厌她。
怨种老爹没在,他好像有单子去送货了。
我和仓持洋一坐在客厅里,女人洗了水果又拿了点心出来,她拘谨地坐在我们旁边的小沙发上,渐渐出现皱纹的脸上挤出个不太好看的笑来。
我微妙地从她身上看见了亲妈年轻时的影子。
怨种老爹看女人的眼光还挺固定的,亲妈年轻时害羞怯懦,如今这女人也没有主见到哪里去。
我从抽屉里摸了盒烟出来,还没拆开就被仓持洋一拍了手背。
见我扭头看他,仓持洋一取出包里放着的手指饼干塞进我嘴里。“忍着,”他说,“你以为你为什么老戒烟失败?”
我叼着饼干转过头看着那女人。
“嗳,他还打人吗?”
女人一愣,旋即摇摇头,又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偶尔会打。”
估计打女人也会上瘾。我想。明明吃了离婚的苦,他还是没改掉那点臭毛病。
“他下次打你,”我说,“你就从厨房里拿菜刀剁他。”
女人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我,她大概没想到这话是从我怨种老爹的亲闺女口中说出来的。
“我小时候他也打我,”我“咔嚓咔嚓”咬着饼干,语气平静,“后来大一点了,他再打我我就提起椅子跟他干,你得学会反抗。”
仓持洋一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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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里出来以后仓持洋一问我你为什么要回来这一趟——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姓荒木了,毕竟我要还怨种老爹自由。
“嫁给他是跳了火坑,”我中肯地评价道,“她乐意我只能尊重祝福……但是说实话,他都那么大年纪了,总不能让他三婚。”
怨种老爹那点破毛病说不定一辈子都改不掉,作为女儿,我无法坦然地说出“他就是个打女人的垃圾”这种大义凛然的话,可我至少得让他的第二任妻子明白,自救很重要。
倘若她一直不反抗,那就是离婚和被打死二选一。
仓持洋一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
“你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吗,”我歪着头冲他笑,“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发现我是女人以后就没有再动手了。”
他和怨种老爹是完全不同的人。
正因为不同,我才会如此喜欢他。
24
我报考的大学在东京。
除了打定主意不回千叶以外,还有仓持洋一的原因。他要留在东京打棒球,而我不想离他太远。
开学当天仓持洋一提着我的行李把我送进宿舍,他走了以后先来的舍友问我那是你男朋友吗,我说不是,只是高中的同班同学。
舍友一个字都不信。
我确实不想答应仓持洋一的告白,那就显得我似乎是输掉了。而我也不想一直吊着他:高中毕业以后,我们分别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能够接触到的优秀女性也越来越多。
我没什么能够拴住他的自信。
在LINE上对仓持洋一这么说的时候他回我说你不想和我交往也可以,还有直接结婚的选项。
我回了他一个“爪巴”的表情包,说我现在可是腰缠万贯的广濑家大小姐,你个毛头小子哪来的底气和我结婚。
亲妈和后爸至今都没能够生下一儿半女,不过我和后爸的关系还算好,他确实是把我当亲女儿在养。
仓持洋一回了个“知道了”的表情包。
然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毕竟他忙着打棒球我忙着上学。学商的多少带点卷的成分,今天听说那个学长创业成功了明天听说这个学姐在哪哪哪开店月入百万,我觉得跟他们相比我就是个废物,并真心感叹自己初中时把无处安放的精力拿来打架是个非常傻逼的举动。
我给后爸打了个欠条,换来了第一笔启动资金,从在宿舍楼底下摆摊开始接触零售业。
25
我的生意做得还算不错,到毕业那年已经能开连锁店了。我顺手拍了张刚装修完的新店照片发在高中班级群里邀请老同学过来捧场,失联了五百年的御幸一也突然冒了个泡。
[御幸一也:新店开业?有剪彩仪式吗?]
[广濑由良:有啊,你要来?我给你发张请柬。]
彼时御幸一也已经是非常有名的棒球运动员了。其实仓持洋一也不差,但是他们没在一个队打球,我也不清楚仓持洋一的近况,只是偶尔在学校里会听见同班的男生们提起他。
御幸一也说好,于是我把没写完的请柬抽了一张出来写了他的名字,问他寄到哪个地址。
应付完御幸一也我突然听见门口的店员喊老板有人找。我不得不放下笔走出去,没出门两步就看见带着墨镜的仓持洋一冲我笑。
“新店开业不喊我?”他问。
“你一大忙人,哪来的时间来我这儿。”
我一边说着一边领他走进门,还没走到位置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才抽了烟,烟灰缸没收,可仓持洋一已经先我一步坐了下来,他用手叩着那烟灰缸,似笑非笑。
“你这烟从高中戒到大学毕业,还能戒掉吗?”
“估计不能了吧。”我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算了,戒烟的事以后再说,”仓持洋一叹了口气,他好像终于放弃了和我的烟瘾斗智斗勇这件事,“我这次过来是听说你新店开业有剪彩仪式——嘉宾选好了吗?”
“御幸说他要过来,”我老老实实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打算到时候让他剪。”
仓持洋一嗤笑,“变精明了啊你,知道坑人了。”
“那不然呢,嘉宾可是要出场费的。”我说,“能省一点是一点。”
“那我呢?”
仓持洋一问。
我一愣,“什么你呢?”
“我现在应该有资格做你的剪彩嘉宾了吧?”仓持洋一问,“报酬嘛……”
“别,”我在心里掰手指算了算,就算他给我打五折,这出场费也有些超预算了,“我请不起你。”
“那你就请得起他?”
他是说御幸一也。
“请不起,所以只能说尽量试试,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实在不行就按照原计划去请个小明星了。”
仓持洋一忍俊不禁,他伸出手往我头顶上盖了一下。
“没那么麻烦,”他说,“我给你当剪彩嘉宾,不要你的钱。”
我警觉地抬起头靠着他的脸,“仓持君,你知道吗,我们商人有句话叫‘无利不起早’。”
仓持洋一闻言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确实。”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摸出了一张申请表,“我不要你钱——所以你把这个签了,别说这家店开业,以后你所有店开业我都来给你做嘉宾,随叫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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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张纸上签了名,然后把仓持洋一一脚踹出店门。
“滚吧,去交你的婚姻届去!开业那敢放我鸽子当心老子拿啤酒瓶砸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