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佐敷纯(03)
09
搬进宿舍的第二天我就进了剧组,这次拍摄横跨了整个秋季。再回到东京时已经是十二月了。
寒假这个词离我有点远,在国外进修时我基本都是全年上课的,就算老师说不授课,公司也会给我安排些剧本,有些是飞回日本几个月,有些是直接在海外开机。同期艺人们也经常调侃我说我是公司的拼命三郎,就没有见过我这么拼的。
其实我知道我不是拼,只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罢了。
若是闲下来,若是回东京,我会忍不住想要去见片冈铁心。
我沿着学校的路面慢吞吞地往前走。棒球场周围已经亮起了夜灯,场地内却还有着不少人影。
我突然很想喝一杯热咖啡。
这个时间段大概是点不了外卖了,再说我也不能让外卖员发现是我点咖啡,于是我到临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的黑咖啡,再回来时看见少年们筋疲力尽地歪在场地内。
“这样就不行了吗?”
片冈铁心问。
仿佛是某种号令,随着教练的发言,原本溃不成军的棒球队员们一个个站了起来,棒球场内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再来一球”,而如同比这些央求更高一级的存在,我听见大嗓门的少年发出了宛如暴怒的嘶吼。
是伊佐敷纯。
我“啪”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
灯光划破夜空,落在少年们的头顶。
“干得还不错嘛,纯君。”我从嗓子眼儿里滚出自言自语,“稍微有一点点刮目相看了呢。”
10
然后我又被片冈铁心拎回去了。
这次是公司宿舍。
说着宿舍,本质也不过是一栋高级公寓。因为整栋楼都住着公司的艺人,附近一带的安保倒也算不错。
青道棒球部的教练面无表情地把我送到公寓楼底下,又面无表情地开车走了。他的尾气和他的态度一样决绝,我毫不怀疑片冈铁心眼里的我和一堆能动的肉块没什么分别。
我有些气恼。
公司宿舍没有安排经纪人,只有生活助理。但我的生命力还算顽强,不需要人太过操心,只有实在忙不过来时才会把助理喊来。
我打开玄关的照射灯,将鞋子胡乱踢在鞋柜旁边,然后从冰箱里翻出几大瓶酒来。
第一口下肚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想。
其实没什么好想的。
片冈铁心对我没有感觉,这是我很久以前就认清的事实。我只是不太甘心:倘若他身边出现了比我更好的女人也就罢了,但没有,他单身了这么多年,身边不可能没有人催他成家,可他依旧不愿意回头看看我。
倘若他回头看我。
好吧,就算他回头,我大概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于我而言,片冈铁心更像是天上的月亮,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若是得到了,他和一般男人倒也没什么区别。
我还挺贱的。
我想。
活该我追不到他。
11
我在沙发上睡了一小会儿,醒来的时候头依旧很痛。为了治头痛,我忍不住又喝了好几瓶酒,然后醉醺醺地从宿舍走了出去。
我想问问片冈铁心,这么多年了,你真的没有对我心动过吗?
理智是个不错的东西。我还记得戴口罩和把衣领竖起来,因此出租车司机并没有怀疑我的身份。我大着舌头将几张大钞拍在座位上说不用找了,司机兴高采烈地道了谢,跑得飞快,生怕我反悔把那些超额小费要回去。
我站在校门口的路灯下。
晨间的冷风拂过来,于是我略微清醒了一瞬,却又很快回到了酒精的怀抱。
我应该做什么来的?
哦,对了,我应该杀进学校,质问片冈铁心我到底哪里不好,可是我太害怕了,我怕他真的能说出我的无数个缺点,然后从背后拉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女人。
都这么多年了,我不想输得彻底。
犹豫间,几个人从校门口走了出来。我眯着眼睛歪头看了看,觉得他们有些面熟,但酒精侵蚀过的大脑实在无法正确地辨认这些人。
“南小姐?”粉色头发的男生轻轻喊了一句。
我含含糊糊地回了他一个“哦”。
是叫小凑……小凑什么来的?
算了,不重要。
“您是来找教练的吗,”这次我听出来了,是结城哲也,“棒球部今天就开始放寒假了,教练不在学校里。”
那我确实应该回去了。我想。
然而我微妙的、毫无意义的自尊心在此时此刻作起了怪。它叫嚣着阻止我承认自己滑稽的丑态,强迫我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校门口。
“谁、谁说我是来找片冈铁心的?”我咬着后牙槽,手臂一挥,食指对准了站在结城哲也身边的少年,“我就不能是、来找、来找纯君的吗?”
12
糟糕透顶。
各种意义上。
伊佐敷纯在同级们各异的神色中板着脸将我扶上了出租车。小凑亮介在后面凉凉地提醒他别忘了下午的新干线,伊佐敷纯吼了一句“吵死了”,也矮身钻进车里。
出租车司机眼观鼻鼻观心。
“你不是要回家吗?”我迷迷糊糊地瞪着少年的脸。
“您不是说找我有事吗?”伊佐敷纯反问。
“哦,哦,”出租车动了起来,目的地是我所在的公寓,“我好像确实是要找你……做什么来的?我忘了。”
伊佐敷纯:“……”
还好我是他的学姐,如果我比他小的话,说不定这个人已经准备揍我了。
倒霉蛋伊佐敷纯认命地把我送回宿舍,可能是我醉得太厉害了,他终究是没忍心直接走,从橱柜里翻了些材料开始煮醒酒汤。
我说我没醉,伊佐敷纯“啧”了一声。
我没骨头般瘫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的动静,心想伊佐敷纯看起来是个粗人,做事还挺细心。又突然想起小凑亮介说伊佐敷纯今天有新干线——他好像不是东京本地人,忘了什么时候听谁说的了。
我不太擅长记别人的事情。
“喂,纯君,”少年端着碗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我拖长了声音问出了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我真的很糟糕吗?”
伊佐敷纯茫然地站着,他好像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说,”我又将台词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很糟糕吗?”
如果不是那么糟糕的话,片冈铁心为什么不愿意回头看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