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佐敷纯(07)
24
青西东京的夏甲预选赛开始打的前两天,我接到了新的通告,等忙完了再回来时,暑假都已经结束了。
我打电话问片冈铁心成绩如何,他说输了,于是我翻了翻报纸,发觉青道又一次输给了稻实。
从我们上学的时候起,青道和稻实就是决赛场上经常碰面的宿敌。
可能因为真正站在赛场上的并不是我,也可能只是因为我比其他人更没心没肺,总而言之,听见这个消息后,我只是很平淡地“哦”了一声。
甲子园——那个无数人梦想过的地方——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符号罢了。
我牵着宠物狗沿着小道慢悠悠往前走。狐狸狗这种生物,看起来娇娇小小的,力气却大得出奇。走到半路的时候它跑了起来,于是我也不得不被拽着往前跑,一边跑一边想幸好我穿着运动鞋。
然后我狼狈的模样就被人撞见了。
大概是由于夏天提前结束,青道的三年级生们早早离开了青心寮。学校也有普通生的住处,但到底不是社团宿舍,就算有意留下来帮忙训练学弟,学长们依旧需要搬出自己住了两年多的地方。
伊佐敷纯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看着立在他腿边的宠物犬,少年的双手揣在裤兜里,腰背微微佝偻着,呈现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我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吧。我想。
“它叫什么名字?”站在我对面的人突然问道。
“叫狗。”我说。
“……哈?”
“它叫狗。”我重复了一遍,“因为取名跟麻烦。”
伊佐敷纯脸上露出混合了乌鸡鲅鱼和哭笑不得的表情,过了好半天他才突然低下头,看得出他憋笑憋得很辛苦。
“真是有您的个人风格的名字。”
是吧。我想。我也觉得很有个人风格。
25
我和伊佐敷纯站在青道校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前,他纠结了很久,问我想喝什么,我说随便,然后少年买了一罐黑咖啡。
我用手指提着咖啡罐子,宠物狗扑到我腿上叫了两声,尾巴摇得飞快。
“你不能吃。”我说,“回去了再给你弄吃的。”
它又不满地叫了两声。
嗓门儿真的好大。我叹了口气,突然有些后悔养狐狸狗了。
伊佐敷纯攥着汽水罐子看着我和宠物狗的互动,少年少见地沉默着,过了大约一分钟,我才听见对方没话找话般的聊天话题。
“……我……去看南小姐的电影了。”
“我最近没有新电影上映。”我毫不客气地将对方的示好推了回去,“下一部要等到今年冬天。”电影的制作期向来很长,一年内能完成一部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我不接小成本的速食剧本,偶尔也会被粉丝调侃说不知道宇津子是不是已经退圈了。
“没有,”他说,“我租了碟片。”
我问伊佐敷纯你租了什么碟片,他报了个电影的名字。那是我刚高中毕业没多久时参演的作品,大概能算我的出道作,不过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女三号,被选中也只是因为脸长得比较好看。
那部电影里的我太无关紧要了,以至于事到如今,几乎没有人记得我演过它。
就像是我那无关紧要的高中生活。
“那可算不上我的电影,”我忍不住反驳道,“主演又不是我。”
“您演了那部电影,”伊佐敷纯固执地回答道,“它就是您的。”
我觉得我大概是拗不过他的,我向来不擅长应付固执的男生。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在片冈铁心那里吊了这么多年。
“那它就是我的吧。”
我耸了耸肩。
转过身的一瞬间,我听见了身后少年平静的、和他惯常的表现全然不同的发言。
“南宇津子,我喜欢你。”
我下意识绞紧了手里的绳子。伊佐敷纯的告白过于没头没尾,我花了好几秒钟才厘清自己的思绪。
“你说什么,”我问,“刚才我没听清楚。”
少年闻言平静地看着我。我有些窘迫地将脸转了回来,假装这样就能装得更像一些。
明明是演员,在他面前,我那点拙劣的小心思却无所遁形。
我和伊佐敷纯——我们相差了这么多岁,我不明白他喜欢我什么。或许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社会人的身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我演员的身份又恰到好处地将这层吸引力放大,变成某种可怕的、给了伊佐敷纯错觉的东西。
我和他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
就像我和片冈铁心,我们也不在一个世界,所以我在他身上耗光了我少年时代的全部勇气却依旧只能得到一个未曾犹豫过的背影。
我承认我害怕了。
倘若有一天,伊佐敷纯也发现了这个事实并打算离开我,我又要如何面对呢?
26
我的生活还挺操蛋的。
新片试镜结束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搞砸了。我不太适合这个类型的角色,无论是外形还是演技都不怎么贴合,于走出门的那个瞬间我就意识到我的工作大概是泡汤了。
再然后我接到了片冈铁心打来的电话。
他约我喝酒。
我收拾好沮丧的心情赴约,并在居酒屋里看见了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女人。
片冈铁心只跟我说了她的名字,没有告诉我他们的关系,但我觉得其实不用直说,毕竟他不经常约我出来,我又不傻。
酒过三巡,我用手掐着啤酒瓶口抬起头看着男人的脸,他没戴墨镜,我竟从那张凶巴巴的脸上看出些许高中时的青涩来。
“什么时候结婚?”我问。
“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他回答道。
我嗤了一声。
片冈铁心永远是这样,我突然有些庆幸坐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自己,至少我是绝对无法忍受他如此独断专行地决定我们的未来的。
可我又是那么地羡慕她。
我求而不得的人,那么轻易地坐在了其他女人身边,而我也只能以“高中旧友”的身份跟他们喝酒。
蠢死了。
我将目光从片冈铁心脸上移回瓶口。
“嗳,片冈君,”昏昏沉沉的大脑令我的舌头有些打结,我觉得自己吐字不怎么清晰,这可是一件再糟糕不过的事情,毕竟演戏的人,台词功底要硬,“你喜欢过我吗?”
片冈铁心平静地拿着他的杯子。
“没有,”他说,“南,你喝醉了。”
27
我可能确实是喝醉了。
证据就是,从居酒屋出来以后,我拨通了伊佐敷纯的电话。
半夜十二点,在这个所有好学生都应该睡觉的时间,我用沙哑而无措的声音对他说,纯君,我好难过啊。
于是当我走到公寓门口时,我看见因为面生而没有被保安允许入内的少年。
“宇津子小姐。”
这大概是他头一次直呼我的名字,虽然依旧用了敬语。
“我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