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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字是高中语文作文达标线,三千字则意味着写将近四篇,手腕负荷过大倒不算什么,要写什么内容才真正令人抓破头皮。
类似“我不该违反校规”、“我已深刻认识到错误”之类的话写三遍只够填充几行,努力到早读结束,也只憋出二百来字,听见下课铃打响,李松便如得到赦令般一跃而起,抓着材料纸就往陈西昀旁边凑。
“你写多少了,给我看看?”
摊平在桌面的白底红线纸上,已经铺了一面洋洋洒洒的字迹,比平日还要端正上三分,与其说是写检讨,倒不如说是书法作品。再看内容,详实真挚,引人共鸣,不像他的通篇废话,寥寥几行让人轻易看穿,目标全在一个“凑字数”上。
同样是看手冢治虫、富坚义博的漫画作品长大,怎么他写作文这样烂,陈西昀却得心应手,连写检讨水平也高下立见。李松毫不迟疑地说:“写完给我copy copy!”
“第一页总要自己写吧,”陈西昀笑着向后靠,轻掸了下他的纸张,“不然老周一眼就看出来了。”
说得也是。无奈脑子里实在没东西,李松又晃荡着过去看于夏。已经知道友人的秘密,李松颇有点戏弄人的意思,一边故意夸张地抖啊抖往前凑,一边对男生挤眉弄眼。
陈西昀随手捞起放在座位后的篮球,玩笑式地作势要砸他。
李松一秒告饶,话朝于夏说的,很正常:“你写得怎么样了?”
不看不知道,于夏竟然也是位“实力派”,已经准备翻页了。明明不擅长语文,在“写检讨”领域的经验也比不上他丰富,却施展出如此才华,此刻李松的心情几乎可以定义为嫉妒:“这么多!”
“是黄雅然教的。”于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旁边的黄雅然则拍拍胸脯,骄傲比了个“耶”。
李松竖竖大拇指:“女侠。”视线在纸页上停留片刻,又似有感而发:“不过,你们的字还真像。”
这个“你们”,指的当然不是两位女生。
一瞬间,心脏轻微抖了抖,好像变成了窗外树枝上挂的那片黄叶,摇摇欲坠,随时会掉下去。类似的评价不是没听到过,分别出自黄雅然和余坚秉之口。不过,那时陈西昀并不在场,于夏勉勉强强还算可以应付。
此刻,空气中仿佛有数根拉紧的弦,女生克制住自己没有转头去看,却恨不得皮肤也能变成视觉器官。心虚之下,无法组织出什么巧妙答案,于夏有些干笑着:“是吗。”
记不清李松说了什么,后门有人扬声叫陈西昀的名字,男生应了声离位,也就,没有参与到这场对话中。
简直太好运。于夏渡劫般轻轻舒了口气。
“对了,既然他有事拜托你,”李松走了之后,黄雅然压低嗓音,讲小秘密一般凑近,“你没有趁机拉近一点关系吗?”
早读时,三个人被齐刷刷叫走的场景给所有同学留下了一个偌大疑团。黄雅然一向直来直去,等于夏回来了就直接问。
涉及蒋澹自杀的事不好讲,如果告知是“约死群”相关大概率也会引发更多问题,自己或许没办法招架,于夏想了想,迟疑地问,能不能只讲个大概。
女生说话时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她生气,黄雅然愣了下,一般状况难道不应该是要么坦诚相告,要么直接编个瞎话吗。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答案。原本按她的性格会说“什么啊你也太不把我当朋友了!”这时却说不出口。人缘好的女生自然也拥有某种直觉,她托着下巴,一点头:“可以!”
将不方便提及的内容全部模糊,可讲的其实只有一点,概括下来就是她帮两个男生做了件事,中途违反了校规,所以被罚写检讨。
说到“三千字”时,黄雅然忍不住咋舌:“三千!是犯了什么天条吗!话说你没有写过检讨吧?开头、中间、结尾要说什么知道吗?”
女生看起来很老练的样子,似乎对“写检讨”熟门熟路,于夏迟疑片刻:“你写过吗?”
“没有!不过我哥经常写,我看都看会了。”黄雅然十分自信地说,“你开头就写,‘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虽然这样讲,不过我认为,我这次犯的错误也是非常过分的,我已经深刻认识到……’”
主要还是于夏在写,黄雅然时不时来一个点拨。完成到现在小有成果,已经足足七百字了。取得小小的阶段性胜利,也是时候休息一下聊聊天了,黄雅然就这样问出口。
——既然他有事拜托你,你没有趁机拉近一点关系吗?
冷不丁听到这个问题,思绪如同夏季疯长的野草,朝四面八方发散起来,触到心脏边缘,密密麻麻的异样和慌张。
黄雅然怎么会这样问,看出她喜欢陈西昀了吗。检视般回忆日常相处,努力寻找着自己可能露出的马脚,一片乱糟糟中,黄雅然握拳,很可惜的样子发出感叹:“啊,如果是我的话,一定趁机和他交朋友!”
悬停在空中的心脏轰然坠地,蔓生的野草收回爪牙,于夏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没有。”她抿了抿唇。
“太可惜了,”黄雅然像是自己损失了什么一样,一下趴倒在桌上,“所以你们还是完全不熟。”
眼前浮现出在念湖旁合照的场景。阳光晃荡,风那样轻,挨在一起的衣料摩擦过手臂。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像一个梦境。回到现实,他依然在辽远蓝空,她在沉闷海底。
“嗯,”女生轻声说,“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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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些人却不这样认为。
流言是纸片,无关痛痒,锋利起来却也能成为杀人的刀。传播伊始,还会用上“好像”、“貌似”之类表不确定的词,一传十,十传百,那点“严密性”就丧失掉,变成证据确凿。
“喂,听说没有,13班有两男一女被处分了。”
“哇,什么事?”
“三个人,一起在机房那个……”说话人故弄玄虚地压低嗓音,如同恐怖分子扔出一枚静音炸|弹那样期待着所有人的反应,“很难相信吧?有人在办公室都亲耳听见了,回来和我说的。”
已经是十几岁的高中生,怎会不懂“那个”代表着什么。顿时,大家齐齐倒吸一口气,作出震惊到夸张的表情,仿佛窥见一桩香|艳秘辛。成绩再怎样过硬并不代表人品,尤其是这个什么都懂、却充满着条条框框的躁动年纪。
近在咫尺的八卦离不开检索主角,陈西昀、李松两个人的名字频繁被谈论起,然而,说起大家最关心的女主角,却没什么人讲得出一二。
“于夏?谁啊?”
茫然的表情在几人脸上如复制粘贴一般,最后还是隔壁班男生解释:“就一个短发女生,不知道你们注意到过没,不太起眼,长得……忘了,反正很不起眼。对了,就坐陈西昀前面。”
“啊!那女的我见过,看起来不像这么开放的啊,果然人不可貌相,1V2啊,好刺……”
“激”字冒到喉咙口来不及说出,肩膀就被谁撞了一下,脚步趔趄,不耐烦地皱起眉刚想骂“没长眼睛吗?”却发现撞人的就是八卦中心三主角之一。向来被捧得很高的男生显然没什么偶像包袱,大庭广众之下无所顾忌地将人直接堵在这里,平时惯会笑的脸如同冰涧:“谁先造的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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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将要进行第一次月考。岱中的每一次考试总是很兴师动众,全部按照高考模式,自主命题、打乱分班、电脑阅卷。于夏正在教室埋头苦读,却意外听到陈西昀打架的消息。
黑色水笔从手中掉落,在纸上划出一道漂浮墨迹。向来不参与班中话题的女生这时露出焦急情绪,不由自主脱口而出:“怎么会打架?”
有个女生迟疑了一下,说:“好像是因为有人造你们的谣。”正是那天打扫卫生和她一起留到最后的女生。
造谣?
背后说人却被撞个正着毕竟只是小概率事件,何况又是尺度颇大的话题,讲时越发要注意隐秘。于夏一次也没听见过那些流言。至于微妙的气氛,向来孤僻的女生在班中本就不受欢迎,这几天并没有太大差别。
正想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即便讨嫌也不在乎,却在班门口看见了李松的身影。男生站在那里,直接朝她的位置看来,目光交接,似乎有话说。
“就是这样,是对方先动的手,处分应该不大,就是老周肯定要叼他一顿。”李松摊着手,说完了来龙去脉,“老实说,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明明有更多迂回的解决办法,虽然不如这样迅速、爽快,但起码安全。可陈西昀在听到那人的名字时,便径直去了对方班里。正是之前在厕所故意找事的那个男的。一脸正人君子相,正在和班中的女生开玩笑。
冷不防影子落下,笑容消失,被陈西昀找上门来,造谣者一手搭在桌面,强撑出镇定:“你来我们班来干什么?”
这个点钟,正要上午自习,班中除了几个外出的同学,全部都坐在位置上早早开始刷题,这时齐刷刷看向不速之客。
男生盯着他,抬手按上桌面,嗓音镇定清晰,足以让每一个人都听见:“我们偷偷上网,罚写一份检讨而已。你是觉得学校太蠢不会仔细调查,还是根本就在故意歪曲事实,因为你自己太感兴趣?”
在心仪女生面前冷不丁遭到质问,造谣者一时赤急白脸,反手就要把人往外推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随便对方推上自己手臂,陈西昀顺势后退,换只手狠狠揪住了他的领子,直接将人一把拽下座椅,掼到了地上。“砰”一声,连椅子也一起倒下,造谣者摔了个狗啃泥,恼羞成怒,爬起来便朝陈西昀扑了上去。瘦弱身板完全不是对手,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单方面挨揍,一时间班中响起惊叫声,几个男生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上前拉开两人。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见过太多镇上初中生动辄火拼到头破血流的画面,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情况严重到不行。心慢慢安定,却仍像是灌透了水的气球那样不住下坠。于夏抿了抿唇,再度确认:“他没有受伤吗?”
“没有,要么也就是揍人的时候蹭破点皮吧,”李松顿了顿,像个媒婆一样笑得隐秘,“哎,他在办公室罚面壁,要不要去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