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他不醒事，自然有会来事的，钟曲心思通亮，这些时日又常随君侧，只一个轻微的表情。便能揣摩出圣意。一个箭步向前：“禀皇上。臣闻听穆大人的请罪折，言辞殷殷，其意却不深切，未至根源，其不明大局，贸然行事，武昭王骤然病倒，致使胡国内乱，胡国一乱，打杀掳截更多，恐于我国边境百姓更为不利。臣认为应该严惩以平武昭王之怒。”
一侧韦将军闻言冷笑：“一介书生，枪棒也使不动，还想妄言军战。他胡国蝼蚁有何可惧，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宰一双。”
钟曲被激得面红，鲍老大人道：“韦将军好大的口气。将与胡之战说得如同庖厨杀鸡宰羊一般，若如此，穆家何需先后折了数人方守住关隘。”今日倒是新鲜，太傅与穆家素来立场针锋对立，竟会帮穆家说话，但见他话音一转，“但纵观前朝兵祸，皆由戍边之将自行谋断小事始，长久之下野心愈大，甚至不闻朝廷直言，不知朝廷在何处，方酿成大祸，穆将军需多读圣人之言，常自检自省。”
还是鲍老大人老辣 ，一张口把这小小的事渲染得好像穆砚下一刻就要谋反一般，诛心得很。他声望高，又深得皇帝器重，一语出附议者众多。
穆家这边就有些不够看了，只有几个武将替他说了几句，但怎么吵得过众文官，他们从古论今，将思想根基都挖地三尺以证明穆砚此人包藏祸心。
穆砚站在殿中气得冷笑，朗朗清风，一身绣着狮子補子的云锦紫袍更衬得他钟灵毓秀：“鲍大人这么说实在让人费解，一会子又不让我穆家人读书，一会子又说让我多读书，大人是既懂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大人不若满朝堂寻出个既未上过学堂又满腹锦纶的好汉替了我。”
“若寻不着合适之人亦可亲自挑挂上阵。我父七十挂帅，太傅大人如今可有六十？尚可一战，两军对垒时同那群蛮人说教一番，好让他们聆听一番教诲，深知自身之短，或能有幡然醒悟之胡贼，也是太傅大人的功德了。”
穆砚从来是个混不吝的，如今竟直接在朝堂上撂挑子。
可西北军务又只能依仗穆家，先时，曾调任穆家人回京，让马丞并马继父子接任，未想却被胡国人一举端了个干净，侵占了西北边关八城，马丞战死，马继被胡贼撸了过去当马奴。
穆家临危受命上阵，折了数人，这才将胡贼尽赶出大郢，又历时几年，穆砚终将胡贼赶至斡里河，胡国大将去了□□。终于大郢对胡可算得上上国了。
皇帝面色不好，他也只做不见，作态要与那一群文官吵上一架。他这等莽夫之态，虽让皇帝觉得有辱斯文，却也暗叹，这些穆家人都是将心思都挂在面上的，莽得让人安心。
魏然微阖着双眼，打定主意不掺和。
见几人吵得不可开交，礼部尚书本不愿在这个时候冒头，可前几日罢了几日朝，他有一着急事也不可再不报请。况又与此事有些关联，皇帝恰见他面色犹豫，问道：“汤卿可有事启奏？”
汤大人见皇帝点到他了，忙出列道：“启奏皇上，臣确有一事需报圣上决断，此事亦与胡国有关，胡国递交文书过后，使团便已上路，三日前传来消息，已至易县，算时间，十日后应至京城。”胡国此番是彻底被穆砚打怕了，派了二十几人的高官使团，也算是诚意十足。
他这番话倒给了皇帝新的灵感：“穆将军素与胡国多有往来，便让穆砚为首统领接待胡国使团事宜，是否罚罪视事后情况而定。”礼部尚书听得胡子一颤一颤，多有往来，这往来可血腥得很。
穆砚痛快应了。皇帝见他似又要歪缠的样子，飞快叫了退朝。
可穆砚若是轻易退却之人也不会将胡贼吓破了胆。他在京这些时日也无旁事，虽领了接待使团之责，杂事却皆有礼部负责。他整日里守着承天殿，皇帝被他歪缠不过，同意了下月便让穆双安归家三旬团聚。
穆双安得闻消息后自然是喜不自胜，早早的就让静川等人收拾起东西。几人忙应了，又叽叽喳喳说着回家要去看谁要做什么，还未归家，已是忙的不行了。
世间之事常悲喜交错。不过多拖了十几天，周美人还是去
了。穆双安午睡醒来刚得了消息便赶紧赶至春棠宫，春棠宫中哭声一片。穆双安跟着痛哭了一场。皇后方至，一进正室便掉泪，众人忙劝阻住了。
皇后问：“律儿何在？”
秋红忙回道：“回娘娘，小皇子太过伤心，哭着哭着晕了过去，这会子醒了，陈贵嫔娘娘正陪着在耳房呢。”
皇后一愣，随即道：“难为他小小年纪便与周美人阴阳两隔，我便先不过去了。若见了难免两厢更添伤心。你们多哄劝着些，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报与我。”
秋红一一应下。六宫事多，皇后安慰了上官律几句便走了。
穆双安本欲至耳房同上官律说几句话，至门口时，听得里头陈贵嫔细声细气的哄着他喝羹汤。止了步，与秋红低声道：“能哄着律儿吃几口东西方是正经，我就不进去打扰了，明日再过来看他。你们也多保重，梦凉这几日仍旧在此帮衬你，”说着说着又语带哽咽：“好好送姨母一程。”
穆双安刚要走出春棠宫，忽听身后呼喊声，转头一看，原是上官律流着眼泪追跑了出来，抓着穆双安的衣袖，抽抽噎噎道：“我听说穆大元帅上了表。要接了姐姐家去？”
穆双安蹲下来替他拭泪，柔声道：“就算姐姐家去了，也会时常进宫来看律儿。”
上官律似难以接受，退了一步，大喊：“母妃不要我了，你也要走，你们都不要我了，好狠的心肠。”
奶母正欲上前。却见穆双安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劝慰：“你莫哭，你母妃不是不要你，只是换个方式陪着律儿，姐姐也不是弃了你，只是换个地方住而已。”
上官律哭道：“我以后，我以后是不是见不到母妃了？”穆双安感觉到他小小的身子在怀中颤抖，心酸难忍，眼泪亦是往下掉，“若是律儿想母妃了，她定会在梦中来见律儿。”上官律抱着穆双安哇哇大哭。
陈贵嫔也追了出来，要将他带回去：“律儿快回来，把你穆姐姐衣裳都沁湿了。”任凭她怎么哄劝，上官律都抱紧了穆双安不撒手。
穆双安无奈道：“律儿还小，如今正伤心。我先带他回庆桂阁，待他平复些再送回来。”
陈贵嫔颔首：“也只得如此了。这般年纪便失了生母，在春棠宫难免见景伤情。你与佩环相熟，我便让她去庆桂阁看着点，我也放心。”
周美人活着的时候不争不抢，不受恩宠。如今死了也是清清静静。
因皇帝也是不好，劳累了几日，今天一早顿觉目眩得很，后宫众人均是去了皇帝之处。皇后与陈贵嫔并众位皇子公主来了一趟，除了魏贵妃人未亲至，使人送了哀礼外，再无旁人表意。
周美人的后事匆匆办了。七日后，上官律除了丧服，那个温柔的，不争不抢的周美人自此在皇城中失了踪影。如花美眷不过数年,便已香消玉殒，这皇城实在使人不寒而栗。
夜凉如水，月华在殿顶柔柔的铺了一层光辉，穆双安揽着上官律坐在窗前，同他一起剪纸。上官律抬头看了看窗外，夜空繁星跃动。“穆姐姐，星子到底是什么？”
穆双安的声音轻软软的：“我小时候问过我娘，那些星子是不是珠宝，我想摘下来串成珠串，我娘说那是离去的人，自此远远地挂在天际。我们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着，陪着我们。”穆双安轻轻的向天空点了点，“你看，我觉得我爹爹是那颗星子，我娘是这颗，他们一直陪着我，只要我抬头就能看见。”
上官律痴痴的看着漫天繁星，终于伸出小手，指向一处：“我母妃定是在那里。”
穆双安抚着他细软的头发：“所以你好好用饭，好好读书，好好睡觉，姨母都能看得见呢。”
佩环端着切好的蜜瓜走了进来：“六皇子并姑娘且歇歇，尝尝这新进的蜜瓜，很是蜜甜水灵。”
穆双安笑道：“辛苦佩环姐姐，也要多谢贵嫔娘娘一个劲的送了新鲜瓜果过来。”
上官律也乖巧的跟着道：“多谢陈贵嫔娘娘惦念。”
佩环道：“贵嫔娘娘素来喜爱小皇子，如今就更是怜惜了。小皇子得空了，可以多去贵嫔娘娘宫中玩玩。”
佩环这话很是直白，陈贵嫔花费了这许多心思，原来都在上官展这里，她入宫多年无所出，想要了上官律过去傍身亦可理解。只是不知她是否还有别的想法，若是想以皇子邀宠或者所图更大就万万不可了。
佩环又与穆双安说了许多，话里话外均是想让她同上官律说起陈贵嫔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