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在秦卿绾上场前，萧霁问：“还有五日便是新岁，你可有什么心愿？”
秦卿绾低眸：“想回家看看。”
她知道这个愿望，到今天，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今天若是赢了，她和吴眉笑也只是平手，再等皇帝做决断，抑或是加试，她能拿回将军府的可能性都很小了。
只是秦卿绾此时心中还是热切希望赢。
为了有一丝可能的结果，也为萧霁的一片苦心。
秦卿绾按照指示，上前选酒。
吴眉笑十分兴奋，穿梭在酒坛子之间，一会儿把小坛的拿起来把玩，一会儿把大坛的拔开闻嗅，又像边摘果子边丢果子的猴子，选了几坛，又丢下选另几坛。
选了团团转，最后舍不得放下的有二十多坛，纠结着如何取舍。
秦卿绾则看着这样多的酒坛眼晕，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烟霞跟在一旁，也东看看，西闻闻，猛地她看见了什么。
一只小小的白玉瓷瓶，在酒坛中间分外显眼。
烟霞拿起来，递到秦卿绾跟前，小声道：“王妃。”
秦卿绾立刻认出，这是苏窑特烧瓷器，而这瓷器，摆满了摘月苑。
秦卿绾猛地看向萧霁，昨日他们喝酒时，萧霁将酒坛放在他手上便说过，考一考她对酒器的了解。
全是苏窑产出。
萧霁正懒散仰靠坐着，指使萧远给他拿坛酒，他四仰八叉地坐着喝，好不自在。
迎上她的眼神，萧霁还冲她挑眉一笑。
殿中酒那么多，萧霁要喝边喝，皇帝他们只当看不见，随他去。
秦卿绾转头，对烟霞点头，主仆二人心灵相通，一致开始找苏窑瓷瓶装的酒。这一下，目标范围就缩小许多。
苏窑瓷器远近闻名，一下子找出二三十坛来。
秦卿绾便在这二三十坛中寻找熟悉的味道。
很快，挑出来的越来越多。
“王妃，十一坛。”烟霞数完后皱起了眉。
秦卿绾将十一瓶酒打开再次闻嗅。
“哟，看上去还挺懂行。”吴眉笑终于挑好，来她这边看热闹。
秦卿绾笑：“不懂行，就看哪个瓶子好看，哪瓶闻着不辣。”
吴眉笑一看：“瓶子是挺好看。怎么，这两瓶难以取舍？”
吴眉笑说着就凑近查看。
吴眉笑一看便是懂酒之人，若是她把酒拆开闻嗅，一定会发现，这两瓶酒味道相似。
像秦卿绾这种不懂酒的人，只需要随便选一瓶就好，不至于如此纠结。定会识破其中有乾坤。
正在秦卿绾准备随便拿一瓶时，到手的酒坛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捷足先登了。
“卿卿是不是特意为我选的一坛。”萧霁拿走她准备选的那一坛，随手拆开坛封，仰头喝了一口，低头坏笑道，“好酒，要不要我告诉你这是什么酒呀？”
萧霁笑得一脸促狭，仿佛根本没把这当做比试，只是在逗自己的爱妻。
皇上坐在首座上咳嗽一声，陆南南立刻道：“请礼亲王回归座位，比试马上开始。”
秦卿绾脸猛地一热，轻轻推萧霁肩膀：“快走开啦。”声音低得微不可闻。
手触到萧霁肩膀的一刹那，却被一只温热的手覆住，又轻轻拍了两下，随后才松开。
秦卿绾明白这是安抚，是萧霁的宽慰。
但是此情此景落在众人眼中，便是礼亲王对她的迷恋。
京都传言越传越离谱，她都快和妲己褒姒同名了。
秦卿绾赶忙低下头，吩咐烟霞摆酒。
萧霁则喝着抢来的那壶酒，不紧不慢，大摇大摆地走向座位。
想到刚才秦卿绾害羞的模样，萧霁真想碰碰那红润的脸蛋。
但是他忍住了，只是心情大好。
刚坐下，冷不丁对上对面末座一双敌意的眼，柳梧宴。
“哼。”萧霁把腿翘到桌上，冲他恶劣一笑。
柳梧宴撇开眼，目光落到秦卿绾身上，刚才眼中的审视和戒备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和关切。
萧霁心中莫名升腾出一股火气，这火气分外熟悉。
第一次见柳梧宴时，柳梧宴便是这般惹他发火。
“我想要的是自由。”秦卿绾带着醉意的柔声，突然回响。
萧霁握着酒瓶的手一僵。
他顾不上柳梧宴的挑衅了，将所有眸光集于秦卿绾身上，生怕那纤弱的影子突然便得了自由，再无影踪。
吴眉笑先喝：“兰陵酒，其香如花，后劲甚烈……”说完，将手中酒盅一饮而尽。
“好！好酒量！”
吴眉笑的豪爽在这一刻淋漓尽致。
“开场便敢喝这么烈的，吴将军果然胜券在握。”
“是啊是啊，没得比咯。”
烟霞给秦卿绾倒出一盅，秦卿绾端起一杯酒：“竹叶青，其味清、性滋补，内涵名贵中药……”说完慢条斯理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
“好，王妃也不弱呀。”
“竟然是个懂酒的。”
吴眉笑也露出惊讶表情，随后又冲她竖了竖大拇指，端起面前第二坛酒的酒盅。
几轮比试下来，两人竟然难分伯仲。
萧霁坐在位置上，一瞬不瞬地看着秦卿绾。
“王爷，王妃还能不能撑得住？”
虽然两人的比试结果不相上下，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秦卿绾已经面色潮红，而吴眉笑还恍若无事。
萧霁紧盯着秦卿绾的脸，她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冷不防便让他想起昨日那张近在眼前的笑脸。
湿漉漉的嘴唇呈现镜面的酒光。
萧霁鼻尖像是有那唇齿的酒香。
他觉得嗓子干哑，十分口渴。拿起刚才抢来的那壶酒，一饮而尽。
萧远嘟囔：“说王妃呢，您喝什么，您这么能喝，自己去比试好了。”
说完一脸担心地看向秦卿绾。
已经到第七杯：“妃子笑……”
秦卿绾嗓音一向清甜，此时已有醉意，说话不甚清楚。言语间变得分外软糯，整个人看上去也变得软乎乎的。
在场人的目光，似乎已经不在喝酒比试上，不少人直愣愣地看着秦卿绾，如痴状。
萧霁心底猛地生出一种冲动，想要用大氅将秦卿绾遮盖起来，任谁也不能再看她分毫。
他不愿将这样的珍宝示于人前。
萧霁猛地起身，众人目光瞬间转来。
“又做什么？”皇帝不满问道。
“离得太远了，我看不清楚。”说着就走到秦卿绾身边站着，替她挡住大半目光。
皇帝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终是也没有说什么。
德妃本对两人不相上下的品鉴非常讶异，不过萧霁这小子从小就爱喝酒，秦卿绾能隐匿于王府保身，定然是投其所好。
女人的立身之道，自然不会有人比她更懂。
秦卿绾只是抓住一个王爷的心，而她抓住的，是万人之上的帝王。
善于伪装。
德妃直视着秦卿绾，想要看破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看着看着，德妃心情大好，秦卿绾撑不了多大会儿了，下一杯估计便要醉倒。
看来她刚才最后一点提议非常必要，若是到最后倒下了，就全白费了。
德妃放下心来，亲自为皇上添茶。
皇上手指轻轻对搓一下，德妃立刻道：“陆卿，可否为陛下亲选一坛酒，这样好的氛围，美酒众享才是呀。”
皇上被说到心里，看着两人喝酒，他心痒难耐。
“是。”陆南南走进酒坛间，很快便挑了一坛，拿到皇上面前时，德妃面色几遍，最终深深看了陆南南一眼，陆南南视若无睹。
皇上拿酒的手也顿了顿，倒了一杯便自顾自喝了。
“好了，给众卿分酒吧。”一声令下，殿内瞬间热闹起来，众臣面前美酒果子迅速摆起来。
陆南南安排好一切，退到一旁。
侍女道：“大人，德妃娘娘的脸色难看得很呢。”
陆南南不以为意地整整官袍袖口：“那又如何？我看她倒是比皇帝更记得容容姐姐。”
“王爷，看什么呢？”萧远见萧霁似乎在观察什么。
“萧远，你觉不觉得南姑姑有什么瞒着我们？”
“什么？”萧远一脸懵。
“没什么。”
“德妃娘娘看上去不怎么喜欢南姑姑呢，”萧远道，“这点我还是看出来了，有时候南姑姑没说什么，德妃娘娘就很不高兴的样子。”
萧霁仰头喝酒，不再言语。
吴眉笑：“第十杯，绵竹春。‘三日开瓮香满域’，清酒微浊，荡人心肺。”
秦卿绾笑着眯起眼，晃着小脑袋，一仰头正对上萧霁关切的眉眼。
“嘿嘿。”她朝萧霁呵呵一笑，随机慢悠悠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正准备言语。
突然间一个小宫女脚下一滑，重重摔倒。
萧霁赶忙护住秦卿绾，不曾让她受到冲撞。
只是那宫女摔得突然，将秦卿绾的案台撞出两丈远，桌上的酒坛酒盅摔了个稀巴烂。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宫女反应过来，顾不得身上的伤痛，立刻伏地扣头。
刚才猝不及防有人推了她一把，但是倒酒往来服侍的人多，她也说不清楚，只好保命为先。
眼见着王妃和吴将军要打成平手，最后一杯，被她这一摔，王妃醉得越来越厉害，平手都怕是悬了。
宫女抬头看了一眼礼亲王的眼神，果然如冰刀子一般，仿佛被判了死刑。
“礼亲王饶命，礼亲王饶命，礼亲王饶命啊！”
萧霁眸光扫过宫女身后的人，殿内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离宫女近的朝臣和太监更是僵在原地，大冬日里硬是出了满额头的汗。
萧霁正要说什么，就感受到怀中护着的人扭动了一下，似是不舒服，他赶忙松了松胳膊，俯下身子看她。
“可有不适？”
秦卿绾醉眼朦胧，只剩强撑不倒。
她摇摇头，看向宫女。
宫女即刻抓住救命稻草般：“王妃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王妃饶命。”
秦卿绾仰起头看萧霁，只觉得萧霁眼神冷得很。她有些不满，伸出一根手指戳戳萧霁脸。
萧霁立刻收了神色，温和看向她。
“怎么了？”萧霁关切问道，“可是不舒服？”
秦卿绾又摇摇头：“没事，我没事。你笑。”
言语之间像个发号施令的小孩子。
所有人都心尖儿发颤，觉着萧霁怕是真的要生气，却见着不可思议的一幕，甚至有人掐了自己大腿。
就见萧霁刚才冷若寒霜的脸，瞬间换上一副春色。
“好。”他声音低低的，但是所有人都听见了。
只有秦卿绾无知无觉，理所应当指着宫女道：“流血了。”
“嗯，”萧霁仍旧把她拥在怀里，转身对一旁的宫女道，“带下去，让太医治伤。”
“是。”
“多谢王爷，多谢王妃。多谢王爷，多谢王妃。”
萧霁没再看那宫女一眼，只摸摸秦卿绾的头：“没事了。”
皇上的咳嗽越发大声了，所有人都听懂了，正襟危坐，只有萧霁牢牢站在秦卿绾身边不动身。
“父皇若是不舒服，可传召太医。”
“你……”皇帝在心里骂了句逆子。
这时德妃道：“绾绾这第十杯酒，可是不喝了？我看呐，绾绾似是已经醉了，便到此吧。”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萧霁也似是有些为难。
他心知，这已经是秦卿绾的极限。现在酒劲儿还没完全上来，再在殿内耽搁一会儿，秦卿绾必会醉倒。
就在他也犹豫是否要就此放弃时，就感受到怀里小小的人儿用了很大力气挣扎坐直，用醉声气壮山河道：“比！我喝，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