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红衣惊鸿客(一)
此时夜色晦暗,来人手执一把青伞,整张脸隐没在夜色之中,垂在胸前的墨发随风飘扬而起。一身暗红长袍,长身玉立,气质绝伦。
他抬步朝庙中走来,一步一步,满是漫不经心,款款缱绻。
仅远远看着,便叫人无法移开视线。她甚至不用想象,也知道那伞下的脸庞,定是风华绝代,妖艳邪野。
“吧唧吧唧。”
忽而一阵咀嚼之声将桓竹月从欣赏人间美学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桓竹月循声望去,只见一只小狗大小的凶兽正在啃食王麻子的身体。
那野兽全体通白,浑身鳞片,长得与傍晚时分她看见的那颗“夜明珠”凶兽几乎是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便是一只硕大无比,一只又过于小巧迷你。
此时,它脑袋整埋在王麻子胸腔中,一阵乱拱,像在找寻什么一般。拱了片刻,他又抬起头向上一甩,随即又将抛至半空之物张嘴接住,随即“吧唧吧唧”咀嚼两下,咽了下去。
这般阵仗,四周众人无一人醒来。
庙中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腥味,熏得桓竹月眉头紧蹙,弯腰便是一阵恶呕。
这次比上次查验王麻子时,还呕的厉害。
呕得她胃部痉挛,眼泪鼻涕横飞。
待吐完,她才直起身,克制自己不要去看王麻子,也不要去想刚刚那画面。
此刻,比那凶兽更难对付的,应该是那名红衣男子才是。
桓竹月撑地站起身,双手拢进袖中,手指紧紧扣在那枚三清化玉镯之上。若是对方出招,她需要用最短的时间进行防守。
红衣男子执伞立在不远处,抬伞间,桓竹月看清了长相。
一双凤眸黑如凝墨,确如她猜测那般,风华绝代,妖艳邪野。
但此刻,桓竹月已然没有心思去欣赏他的风华绝代。
她问道:“不知这位道友为何要纵宠杀人?”
红衣男子并未回话,而是半眯着眼眸打量她几眼,抬手间,一面琉璃材质的罗盘瞬现。
罗盘中星光点点,他垂眸睨了一眼,便又将其收起。
“犰狳。”他薄唇轻启,声音也妖冶异常。
不远处的那只白色凶兽闻声,立时团作一只白球,“哗哗哗”的滚至他脚边。随后一展身形,又变成一只凶兽。
它脑袋向下贴了贴,鼻子不断嗅探,随后一边匍匐前行,一边嗅,最终停在了桓竹月脚下。
忽而,那凶兽四爪抓地,屁股往上一撅,冲着桓竹月龇牙咧嘴,低声呜咽咆哮,像极了动物遇上危险时的进攻的姿态。
桓竹月见状,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
“灵者?”他尾音拉的极长,懒散又漫不经心,“你是哪个家族之人?”
桓竹月仅望着他,不做应答。
高阶修士能根据低阶修士周围灵气波动的情况,判断出修士的大致修为。
此人竟能一眼看穿了自己的修为,说明对方的修为远比她高得多。
此般情形,她要是自报家门,那就是个大傻子。
她脚下的那只凶兽,又团作一团,滚回到红衣男子脚下。
它展开身子,两只后脚站立起身,回过身用两只前脚使劲巴拉自己的尾巴。随后在原地转了两圈,再化作一团球滚出去,再滚回来,对着红衣男子“啊呜”几声,在回身时,冲着桓竹月又是龇牙咧嘴低吼几声。
那模样,像极了在告状。
它那抱尾的动作,可不就是在说自己拽了它尾巴么!
她算是确定了,这小狗大小的凶兽,就是傍晚时分在“人间北斗处”遇上的那只凶兽。
“你去过人间北斗?”那红衣男子问道。
“嗯。”桓竹月淡淡应了一声。
那红衣男子忽而抬步,缓步上前。
身形停在桓竹月眼前,二人离得仅一臂距离。
桓竹月鼻间萦绕着一股异香,面上极力保持着镇定。揣入袖中的手紧扣在三清化玉镯之上,颤抖不止。
二人修为相差太大,跑不跑并无太大差别。
面对强者,只有出其不意的反击才最容易博得一线生机。
若是运气好,遇上天时地利人和,逃出升天的概率又会蹿升一大截。
忽而,红衣男子缓缓抬手,吓得桓竹月又往后连退几步。
那红衣男子也不恼,只缓跟几步,随即抬手轻挑起她下巴。
二人四目相对。
桓竹月敛容屏气,一心观察着此人的面部神情变化,准备择时出手。
红衣男子则是目光深邃,眼波流转,一双凤眼睨着桓竹月,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勾人魂魄的笑意。
桓竹月:???
笑个毛线啊笑,好笑么!一点也不好笑。
此人好看是好看的,但他有病,举止还十分轻浮。才见面便这般动手动脚的,若不是靠一张脸顶着,都能喊他一声江洋采花大盗。
不过图色也好过图财图命。
桓竹月一边揣摩着他的用意,一边出言试探道:“前辈这是半夜寂寞难耐,想寻良人陪伴?”
红衣男子目光在她脸上肆无忌惮游走,开口时声音缱绻旖旎,“你究竟是何人?”
“道友又究竟是何人?”桓竹月接着他的话又问了回去
红衣男子沉思片刻,答道:“东境封家,封念丞。”
东境封家?
那是何地何族,为何从未听过。
此时,他都自爆身份了,桓竹月也无理由在掩掩藏藏,于是张嘴杜撰道:“西境桓家,桓竹月。”
“桓家?”封念丞尾音拉的极长,眸色微沉,收回了手:“为何没有印象。”
“小门小户,不值一提。”桓竹月解释了一句,顺口换个了话题,“那王麻子兴许还有救。”
封念丞未答话,抬手挥指间,已凭空绘出一方传送阵。
“换一处说话。”他说着,一脚踏传送阵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远处的凶兽见状,连忙团作一枚圆球,跟着滚了进去。
桓竹月看着眼前的传送阵法,种种滋味浮上心头。
上一个修为这般逆天的人,是东方染云。
此人这般的修为,不可能在岷川修仙界中默默无闻。
桓竹月不敢在往下想,只能暗自庆幸刚刚自己一直在静观其变,未和他动手。否则,此刻怕已是一具尸体。
桓竹月长呼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间的细汗,心中始终惦记着被凶兽破膛开肚的王麻子。
她指间凝出几个清洁术,替他清理一番身上的脏污,又取了些草盖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稍加体面一点。
事毕,桓竹月才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她抬脚落地之间,便已身置一处房屋内。
封念丞已将那柄青伞收起,搁置在一旁的桌案上。
那只雪白的凶兽则是乖巧地卧在他脚边。
桓竹月上前两步,站在一旁垂眸不语。
“站着作何?”封念丞懒洋洋地开口问道。
桓竹月闻言,坐在一旁椅子上,乖巧的等着他的问话。
“体内的赤胆虫一旦孵化,便无法医治。你们西境不知此事?”他一手撑着脑袋,眸色下垂,看起来十分的慵懒。
分不清敌友,又辨不清对方真正目的时,最好的法子便是少答话,多分析。
即使要答,也要模棱两可的答。
“我常年与师尊在山上修炼,或许,仅只有我一人不知道吧。”
桓竹月答话的声音不急不慌,抬眸瞥了眼凶兽,又道:“傍晚时分,我见人间北斗气派非凡,便想开开眼界,巧遇上了前辈的····萌?宠。当时,不小心扯了下它的尾巴,十分的抱歉。”
她话音刚落,那凶兽便抬起脑袋,冲她龇牙咧嘴。
桓竹月:·····
若不是打不过你的主人,我用的着跟你一只畜牲道歉!
“它叫犰狳。”封念丞指尖掐了个清洁术扔在凶兽身上,它布满血渍的鳞片瞬间变得洁白如新。
桓竹月十分捧场:“它名字听着就十分的···有个性。”
内心则是:太卑微。人前小心翼翼也就罢了,如今在还要恭维一头凶兽。
“它对宝物异常敏锐。桓姑娘,可是身着什么异宝?”封念丞之直接问道。
桓竹月闻言,垂着的眼眸一沉。
这个封念丞出现至今,起初以为他是图自己的命,刚刚以为他图自己的色,万万没想到,最后他竟是图自己的财。
“我师尊在我下山前,确实赠与过我一件宝物。”桓竹月抬起头直勾勾的望着他,镇静自若的答道。
“是何宝物?”封念丞凤眸未抬,语调中带了一丝好奇。
桓竹月撩起袖子,露出手腕间的那枚三清化玉镯,对着那只犰狳晃了晃,“啧啧啧~~~~你过来闻闻,是不是此物。”
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现在连三清化玉镯都快保不住了,隐讽那凶兽两句也不过分吧!
况且,那犰狳除了长得不像狗外,其余的行为妥妥就是一只,哈巴狗。
却不想,那凶兽闻声立时站起来,冲她龇牙咧嘴,尾巴上的鳞片全部倒立而起,口中发出阵阵低吼警告之声。
“犰狳~~~”封念丞拖着长长的尾音唤了一声。
那凶兽身子一顿,片刻后恢复几分乖顺,朝着桓竹月所在位置走去,离得老远伸着个脖子嗅了嗅。随即又跑了回去,对着封念丞“啊呜”两声。
那画面就十分的····违和。
原来那句“为什么你听的懂狗话”的梗,并非空穴来风,它是真实存在的。
她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一抹看热闹的表情。
当封念丞抬眸时,恰好将她脸上的表情收入眼里,他狭长的眼眸微眯,慢悠悠问道:“桓姑娘你这表情是何意?”
桓竹月表情瞬收。
她抬手摸了摸脸,确定此时表情已恢复正常,才一本正经的答道:“我只是羡慕封前辈有这么一只听话乖巧,还会寻宝的····宠物,仅此而已。”
她话音刚落,那只犰狳竟下巴一扬,尾巴一翘,十分得意。
封念丞则眸中神色却是别有一番深意,问:“不知~~~~桓姑娘师尊是哪位?”
“师尊名讳,不便透露。”桓竹月一本正经的答道。
“那不知桓姑娘在哪落脚?”此时,封念丞的神情此时已恢复如常。
毫无止境的探问,让桓竹月十分烦躁。
她实在是不知道此人想打听些什么!!
图命一巴掌的事,图财两巴掌的事。
他这般人物,竟费时费事的与自己这么个小修士,在此浪费大半个晚上叽叽歪歪,到底图啥呢!
既如此,那就别怨她不讲武德,更换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