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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次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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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已经向晚,又过了一个时辰,等到天色完完全全黑下来以后,昤安才带着换了侍卫制服的霍羲桀抄小路回了仰止殿。

一路上,卫昤安紧咬牙关视死如归,霍羲桀面色如常毫无变化,莫有灵则夹在两人中间动也不敢动,只觉得自己尚在梦中。一时到了仰止殿,昤安先让莫有灵把院里的人都支走,然后一个人带着霍羲桀做贼似的进了寝殿的内室。

霍羲桀这厢才刚刚潜伏进殿内,莫有灵又悄悄地踱到了昤安身边,对着昤安的耳朵便道:“主子,这这这这......您真要让圣上睡您的屋子啊?”

昤安深吸一口气,无奈道:“要不然还能怎么办?东边的屋子是拿来储备东西的,时常有人会进出,正殿是拿来待客的不能住人,后边的角屋是你们的住处,我只能把他藏在我殿里了......”她略想想,又嘱咐道,“此事只有你和毓书知道,绝不能再告诉仰止殿内的其他人,旁人知道地越少越好,若是功亏一篑了,指不定以后又有多大的风波呢。”

“奴才懂,奴才懂,金屋藏娇嘛,自然是不能被旁人知道的。”莫有灵连连点头道。

昤安:“......小莫,金屋藏娇不是这么用的......”

一时吩咐好了外头,昤安又忙折回寝殿去安顿霍羲桀这尊金菩萨,才进到屋内,却发现霍羲桀正站在自己的书架面前凝眸盯着那整整一面墙的书卷和字帖。她静默一瞬,随即上去对着他的背影福了一福道:“圣上。”

霍羲桀回过头来,隔着十步远的距离望着她,低声道:“外头都吩咐完了?”

昤安一直低垂着头,眼神只牢牢盯着自己脚下方新洗过的地毯:“是,已经吩咐好了,”她又一欠身道,“臣妇的寝殿不比宣室殿大,只有一间卧房和两个暖阁,卧房是臣妇平日里自己用的,西暖阁也另有他用,只有东暖阁里有一张长榻,是素日里午憩时用的,如今只有委屈您在那里将就些时日了......若是您觉得长榻简陋的话,臣妇也可以让他们......”

“不必麻烦了,长榻就很好。”霍羲桀打断她,语气却很是和煦。

“是,这些日子臣妇会对外称病,除了毓书和莫有灵,谁也不会踏入寝殿半步,平日里您请自便就是。秦青若是有消息要递予您,自会发信号灯或飞鸽传书予您的,臣妇不会多问,您放心就是。”她掂量着最得体而妥当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霍羲桀在一片忽暗忽明的灯光间打量着她,却也没有很多余的话,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好。”

卫昤安又福一福,遂抽身去东暖阁为他收拾床铺,刚把长榻上自己素日里盖的素锦妆花小被收起来,毓书就抱着一套崭新的枕头和被褥掀帘而入。

毓书回头探了探霍羲桀的动静,方才凑过来对昤安耳语道:“主子,您怎么会让圣上......”

昤安把毓书抱来的墨色金钱如意纹的被褥铺到床上,只是道:“朝堂之事,一言难尽,回头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如今你只需记得,一日三餐地送两个人的饭进来,只对翠竹芸香她们说我得了咳疾须好生静养,有外客来了也一概推诿不见,绝不能让别人看出圣上在我这里,否则将来闹将出去,咱们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毓书是跟着昤安见过大场面的人,自然晓得昤安此话的分量,便忙应承了下来:“奴婢都懂,奴婢和小莫公公会把外头的一切都安排好的。”

昤安颔首,又开始忙忙叨叨地将自己常日里留在东暖阁的丝绢笔墨等收起来,这一收拾就收拾了小半个时辰,等到她再次回到自己的卧房之时,却见霍羲桀依旧定定地站在自己的书架那里,之时这次看的却不是书架,而是自己的那一方桌案。

她的桌案上的东西十分庞杂,可却也很齐整,上面有笔墨砚台和用来练字的宣纸,还有一些已经写过字的纸张被整齐地叠在左侧,另有一些她近日常看的书和字帖码在一边。这些还都是寻常,唯独前些日子王珩忌日的时候,昤安思及往昔便为王珩画了一幅常服像,此时却还光光生生地摆在上面。那画从正月末就开始动手,光是描底就废了十来张卷轴,然后又花了半个月左右上色,画成了以后也一直迟迟没有收捡起来,一直就这么摆在那里。

而此时霍羲桀一直怔怔看着的,也就是那一卷王珩的画像。

昤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只是缓缓踱步过去道:“圣上,东暖阁已经收拾妥当,您可以过去歇着了。”

霍羲桀没有动,只是一昧地垂眸再王珩的画像上。昤安的画一直都很好,画得王珩恍若再世一般,温隽如秋水一般的眉眼,刀削斧凿般俊秀高挺的鼻梁,还有一贯苍白的脸色和戚戚含愁的神情,再配上那一身月白的龙纹流云长衣和腰间的玉带,简直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王珩又站到了面前。

他垂眸许久,忽而低低道:“你说得没错,他和我长得的确有些像。”

很平淡的语气,可不知怎的却带了几分生涩和怅然。

昤安沉默一瞬,复而简短应道:“是。”

“你平日里看着我,会把我认成他吗?”

霍羲桀突然的一问让昤安有些不明所以,她思忖许久,还是老实答道:“一开始会有些恍惚,可后来就不会了,您和王珩,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霍羲桀似乎是来了兴致,依旧是擒着低沉而涩哑的口吻道:“哦?那你告诉我,我们分别是怎样的人?”

昤安不觉地将双手纠缠在一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的绒毯:“您身上有一种王者之气,如金顶之巅永远不息的光,让人感叹仰慕,王珩的身上却有一股让人伤感的脆弱和哀恸,像一盏快要凉了的清茶,让人恻隐,也让人叹惋。”

霍羲桀轻轻一笑,说不出是惘然还是无奈:“他对你很好是吗?宫里面很多老人都会私底下说,说你们当年是如何地相濡以沫,如何地帝后情深。”

几乎是本能一样,昤安的眼睛里顿时就有了点点咸湿的泪意,心口也想是有什么东西被乍然扯动,痛地连喉咙都阻塞了起来,她狠狠低下头去,咽下喉间的干哑和阵痛,道:“我们是风雪里的同路人,彼此依偎,互相取暖,共同等待黎明到来。”

是啊,王珩,阿珩......那个由始至终信任自己爱护自己的男人,那个将自己的江山交付给自己的男人,那个孱弱又温润的男人,那个和自己共同等待大地黎明的男人......他走了,走了很久了,自己的身边没有他,也很久了......

“你一直很想他,对不对?”霍羲桀心里隐隐发酸,却又没有任何发泄的窗口。

昤安眨眨眼,抿下自己眼中温热的泪意,她想尽量维持着自己的语调,却又不可抑制地有了几分叹息似的哀婉:“没有刻意去想,只是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有他在的日子......”她惊觉自己说得有些多,忙收回话道,“都是陈年旧事,就不说出来叨扰圣上了,东暖阁已经收拾好了,您去休息罢,毓书已经备好了热水,一会儿莫有灵会送一些茶点吃食过去,您若觉得饿了可以用一用。”

霍羲桀转过目光来看她,摇摇的烛光之中,她的脸很温和,也很脆弱,像是一片摇曳在春风中漂泊难定的柳絮,轻易激起他所有的眷恋和失落。

眷恋是因为那个人是她,失落是因为这一切都不属于他。

他想告诉她,他很想知道她口中的那些“陈年旧事”,他想知道他不曾参与的那些岁月里,王珩究竟给了她怎样的故事,让她对他如此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他也想知道,她对王珩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她是不是会一辈子将那个已经埋入永陵的男人放在心尖,半点位置也不留给他人。

他很想问,却惊觉自己没有那个资格。毕竟,他们才是夫妻,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在自己还是一个满腹算计步步为营的河西小将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遇上了,她便已经嫁人了。

他再次把目光投至王珩的画像之上,眼眸微凛。

是,他嫉妒,他很嫉妒,嫉妒这个人能这么早地遇上卫昤安,嫉妒是他拥有了卫昤安的全部祈盼和思念。分明他自己只迟了三年,可这三年的时光像一条分明的楚河汉界,将他和卫昤安隔地那么远,那么远,远得卫昤安分明就在自己眼前,她却觉得她依旧远隔在自己的千里之外,他看不到她,碰不到她,也无法靠近她。

霍羲桀轻皱双眉,启步离开,唯留卫昤安一人独在原地,对烛孤倚。

很久以后,她轻轻走上去,将王珩的画卷轻轻卷起来,再收回到一旁的锦盒里,突然地,一滴硕大的泪自她的眼中滴落,晕湿一片黄绿的锦缎,圆圆的一片,像一轮生了锈的月亮。

阿珩,阿珩,你说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和他提起你,我会这么地难过?为什么我的一颗心像爬满了蚂蚁,无论我怎么强自安定还是无法回复到从前的平静?

阿珩,我病了,是不是?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我真希望我快些好起来......

阿珩,我想你,我真的很想你,我很想你在我身边扶我一把,告诉我接下来的路该怎样走下去......

阿珩,你怎么不应我?从前我每次叫你你都会应我的......

灯光晦涩之下,她的泪就此决堤,一滴滴打在那盈亮的锦盒上,无声,且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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