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o2(捉虫)
章慈院。候立在廊下的婢从,皆垂首敛目肃然无声。红玉领着玉髓候在厅堂门前。
抬眼瞧见敏思,玉髓面露喜色,忙朝敏思眨眼努嘴,就差明言三爷在内。
敏思微微颔首,从廊子过来目及红玉二人时,她已明白。
不知缘何……她那颗未晓太妃消气与否,略略忐忑的心,因三爷到来忽然平静。
她怔了怔神。
松眠轻扯她袖角,敏思忙敛好神思复归肃色。
进入厅堂,果见三爷坐于太妃下首,正漫不经心捧着一盏暖茶,掀开了盏盖浅啜。
敏思垂下视线手捧规矩,几步上前对着老太妃拜下,“奴婢叩见太妃,请太妃金安。”
太妃吩咐吴嬷嬷:“去取过来。”
吴嬷嬷拿走敏思手捧之物,回到太妃身侧时替其展开,笑道:“敏思丫头这字,倒是难得的好。”
“是不错。”
太妃略扫一眼,继而瞧向下跪的敏思:“起来吧。”
“……是。”敏思正犯疑,老太妃这样轻轻揭过,连斥责都未有……
只听太妃又道:“回去再抄两册金刚经,我要供奉在佛堂。既然字写得好,便能者多劳。”
这话一出,敏思才算真听明白。
老太妃并不想当着三爷面儿斥责她,亦不愿三爷得晓她被罚在佛堂跪抄,至于抄录《金刚经》,便算是无声敲打了。除抄录《金刚经》两册外,她还需跪抄两遍王府规条……如此,恐才能交差。
敏思起了一半的身子又跪回去,回道:“能替太妃分忧是敏思之福,奴婢定静心抄录,以不负太妃教导。”
“这孩子,真生了副玲珑心肝,这般会说的讨您欢心。”吴嬷嬷在太妃示意下行至敏思身侧,虚搀她一把。
敏思这才回落一颗心,顺着吴嬷嬷搀扶起身。今膝盖遭了罪,方端正站稳,便觉双腿隐隐发软。
“三爷。”
敏思朝自家主子见过礼,便退在三爷身旁侍立,眼观鼻鼻观心,耳听太妃与三爷闲扯家常。
“许家那二姑娘……我下晌时见过,相貌出众,性子温婉又知书达理,配你二哥是正正好。”
“祖母……”赵寰余光掠过敏思,道:“这话您该对二哥说去。”
“混东西。”
“你爹斥了你,祖母可未斥你,你倒好,倒搁祖母这儿装起糊涂来了?你若有老二一半出……我也用不着替你操心!”说着,太妃拍了拍桌案,似胸口堵得紧。
眼见场面微僵,吴嬷嬷一壁给太妃侍茶,一壁打着圆场道:“二爷有出息,咱三爷同样出息,鸿老先生不是常常称赞,咱三爷的策论做得极好。三爷还不曾担职,待三爷从文从武,定叫太妃您开眼都看不过来呢!”
太妃啜一口茶,缓和下面色。
她素来疼极了老三,哪里舍得说半句重话,遑论此时还当着一众仆婢,实乃急糊涂了。
“三郎?”见老三捧茶低首无话,太妃不免有些担心。
敏思见状,轻唤:“三爷……”
赵寰略略抬首,目光投向敏思。
“太妃唤您……”正提醒着,敏思似闻到了一股子酒味儿,虽然轻淡,但她肯定是她家三爷身上散出的。
觑着三爷双瞳,见那双眸子仍旧清明如潭,才微微安心。恰逢这时三爷眼含了几许凌厉扫她一眼,敏思忙紧抿双唇收敛视线。
“祖母?”赵寰轻轻侧首看向老太妃,面上带了几分懵然,似压根未曾听见太妃说了什么。
“哼。”
太妃能如何,骂不能骂,只能自个儿与自个儿较劲。
赵寰将手捧的茶盏递给敏思,懒懒起身,对着老太妃作一个揖,待站直身子才眸中含笑道:“祖母容禀,孙儿今日实在疲乏,您且饶一饶我,放我回去歇歇……”说着,他轻打了个呵欠。
太妃观他双眼微红,似真乏得厉害,又念着他老子在席间发了好大火,当众人痛斥了他,一时对他心疼不已。哪还有心思久留他说话,只催促吴嬷嬷打发人去瞧参汤可曾煲好,好叫敏思带回秋水院,伺候他多少用些。
松眠得了示意急急下到小厨房,取来参汤。这八珍参汤是专为三爷吊的,打晨起就上了炉子,火候早足了。
太妃道:“好生伺候你们主子。”
敏思从松眠那儿接过来,将参汤稳稳端好,“是。”
瞧太妃不再借许家姑娘旁敲侧击,着意他去见什么冯家小姐,赵寰略舒下心,道:“祖母,若无事孙儿便回了?”
太妃行至他身侧,拉住他手,“听你爹说,西京那头近来安生不少。这段时日,你爹定是要常回来,你且收收性子,莫拿了错处到他跟前儿,再叫他训斥。”
“您宽心,孙儿省得。”
太妃瞧他这会子倒乖巧听话,未多说甚,只又叮嘱了一番敏思,便打发了他回去。
吴嬷嬷听太妃轻叹,宽慰道:“三爷是不显山不露水,绝非由人揉圆搓扁的主。”
太妃默了默,“刘氏、庄氏都择了冯家作婿?”
“她们两家倒想。”吴嬷嬷道:“可依奴婢之见,过不去王爷那关。”
“何以见得?”太妃微微皱眉,“世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决……”
吴嬷嬷搀住太妃往回走,“虽说三爷常被王爷训斥,可搁在王爷那儿是爱之深责之切。若王爷真偏心大爷二爷,那心恐怕早就偏去天边了,何至于世子之位还悬着?”
“到底……老大老二有战功傍身。”
吴嬷嬷沉吟:“刘庄二妃如此风光,王爷也没容她二人越过王妃去。终归……三爷才是咱王爷的嫡子。”说着,吴嬷嬷笑了笑,“您是当局者迷。咱家那王妃可非吃素的,您见她有大动静?”
这厢,老太妃与吴嬷嬷话论王府风向,那头,赵寰甫一出章慈院便沉了面色,疾步而行。
“三爷……三爷!”敏思想快步跟上,却要顾忌手上参汤,再者,她双膝不曾彻底缓过劲儿,如何也追不上赵寰。
“您且慢着些……”
话音未落,赵寰倏然停下回身望向她,“笨手笨脚。”
听他轻斥,敏思将参汤交给红玉端妥,几步追上。觑着他阴沉面色,她抿唇垂首一时没敢开口。
“倒委屈上了?”赵寰含了三分火气。
“没。”
她抬起头,“奴婢没……”
未及敏思说甚,赵寰转身朝前,但眼见的到底放慢了步子。
敏思亦步亦趋跟在后。
“三爷您是不是知道……”
“知道什么?”
她被太妃罚在佛堂,跪抄规条啊。敏思没有挑明。
*
一行回至秋水院,翡翠领着众人立刻迎了过来,廊子里霎时堆满仆婢。
廊灯让寒风吹得轻轻摇曳,烛火忽明忽暗,微闪闪应和着夜空中的几颗星辰。
“三爷。”翡翠领众人见礼。
“嗯。”赵寰负手进屋。
翡翠红玉年纪相仿,比敏思和玉髓长了几岁。敏思虽做着掌院大丫鬟,对她二人却从未拿过掌院大丫鬟的架子。
敏思朝众人道:“各回值上,都散了。”
不过一会,廊子里仆婢去了半数。见诸众各司其职,她才领着翡翠三个一等近身侍候的进屋。
其他人分上值下值,她四人却不分昼夜,凡三爷在府便需随时听侯。
玉髓取来碗盏汤匙,盛出半碗参汤,等翡翠红玉伺候三爷换过衣衫,方端起呈过去。
赵寰随手捡起倒扣在几案的书,翻至折页处,懒懒看着。
案上参汤原封不动,玉髓上前:“三爷,太妃让您……”
“无须。”
“可……席间便没见您多动筷子,多少用些。”
“撤下去,你们分了。”赵寰的视线仍在书上。
“这是太妃特意为您吊的,奴婢们怎能使得!”玉髓微咬唇瓣。
等了半晌,瞧三爷索性理也不理只顾着手中书,玉髓没法子唯有求助敏思。
敏思打进屋就未朝前凑,一来吃不准三爷那莫名气消下没,二来有翡翠红玉在侧,伺候三爷更换衣衫的活计落不到她身上,唯有书房笔墨与茶水伺候雷打不动的归她。
挑了挑烛芯,她端着烛台上前,稳稳地搁在几案,“三爷,仔细伤眼。”
赵寰眼皮未抬,“嗯。”
敏思轻吸了口气,双手捧起盛着八珍参汤的白地青花瓷碗,“玉髓说您席间用得少……今个小厨房做了些梅露松子糕,奴婢传一小碟子过来,您看如何?”
“三爷?”
见他不表态,敏思估摸着那股子气性该未曾消透。念起太妃说,三爷让王爷好生训斥了一顿……凭三爷近日作下的风流债,只怕被骂得不轻。
“太妃才叮嘱过奴婢,叫奴婢们好生伺候着您。您多少进些,若明儿太妃问起来,奴婢也好有……”
赵寰抬首:“有甚?”
敏思咽了咽嗓,觑着他沉如水的面色挪退半步,“若太妃问起,也好有个交代……”她越说越息了声。
啪!赵寰将书拍在案上。
敏思睫羽轻颤。
“三爷息怒。”翡翠三人吓得一愣,屈膝跪下。
看来真让王爷骂得不轻,否则何至于发这大火气。敏思盯着碗里的八珍参汤,只觉双臂发酸。
略略替今儿受罪最多的膝盖惋惜一声,正要跪地,手上参汤忽一下被赵寰接了过去。
赵寰几口喝下噔地将碗搁在案面,瞪敏思一眼,指着内屋门道:“去,那儿站着去。”
敏思有些发懵,吃不准她家三爷哪根筋搭错了。
但只站一站而已,没必要为此更惹了三爷不快。敏思几步行过去,瞧着颇为大义凛然。
赵寰扫她两眼,不知缘何只感到心头更堵了。
叫起翡翠三人,对玉髓吩咐道:“取碟子梅露松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