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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间的事尤其三爷和敏思之间,赵笙没敢多言,闲叙了两句注意身子的话,便催促着她进去了。
敏思步伐略略沉重,别过赵笙,朝寝院的一路上丝毫不歇地琢磨着,一会该如何说辞。可左右就这么桩事,说出天去,也不见得能说出繁花锦簇来。
斜风吹着雪花,飘落在她肩头。寝院内各山石水景一俱穿了雪衣,尤其槛窗对景的那株老梅,吐蕊怒放,给整片景色都染着了层清傲高洁的品性。
玉髓双手交握身前,端站在廊子洞门边望着她。
“可算是回了。”她一颗心落地。
敏思随她走去门廊,觑一眼垂闭的厅门暖帘,低问:“三爷在里头么?”
“在库房。”
“去库房做什么?翡翠跟着没?”不说狠狠生了气么?
玉髓不由分说,先拉了她进屋。端起几案上已热过几遍的药,“快喝了吧。三爷吩咐了,要我盯着你吃粥喝药。”
见玉髓一脸郑重,敏思甚话也没说一气儿喝了药,不待嘴中苦味散去,玉髓又从几案上端起了滋补药粥。
“你让我缓缓。”才一整碗药汤下去呢。
“连累你受斥了?”瞧玉髓垮着小脸,敏思从她手上接过青花碗。
“算不得受斥……”玉髓顿了顿,“敏思姐,过会子你可仔细着回话吧,三爷今儿似吃了炮仗。”
“真这么生气?”敏思有些犯愁,觉着双手捧的药粥更吃不下了。
“去茶水房吧。”主子不在,她却反在主子屋中用粥太不像话。正待打起暖帘忽听玉髓又道:“三爷让你等在屋内,半步不许出去。”
敏思怔住,转回身。
“我哪敢乱传话?”玉髓道。
有玉髓一瞬不动地盯着,敏思挨着几案站立,端起药粥没敢多耽搁的用下。总不能主子回屋,她还捧着未动的粥碗,简直不识抬举。
与玉髓大眼瞪小眼一会,敏思心绪略略不宁地候着,觉着时间走得慢极了。
听屋外一阵脚步声,她倏然绷紧神经。
翡翠挑帘进来,“玉髓?”
“怎的了?”玉髓应声。翡翠朝屋内一扫,见着敏思似安了心,“快随我走。”
她拉起敏思便走,玉髓疾步到门口拦住,“什么事这样急,三爷不让敏思姐挪出去半步,若不是三爷传唤……”走了不好交代。
翡翠道:“也不知三爷在找什么,愣在库房翻了个底朝天,我听着里头砸了套瓷盏,刺啦一阵的,连我在外头都惊了一跳,可、可三爷不允我进去!”
“总得进去个人,若让碎瓷片划伤了主子……”翡翠神色焦急。
敏思听了右眼皮不安地跳动,哪里还能顾得什么不允踏出门的话,绕过玉髓,径直朝东厢房后头的一排库房奔去。
隔扇门虚掩,敏思停在门外。
抬手轻叩,低唤:“三爷?”
翡翠玉髓俩都跟了来,凝神屏息的听着里面动静。几对视线交汇在一起,敏思沉下心,直接推了门进去。
哗啦!
眼见又一套精盏细瓷从柜架上掉下,接着砸落在地。敏思深吸口气。
顾不得心疼瓷盏,她朝仍旧上下翻找着甚的自家爷靠近几步,“您在找什么?奴婢帮着一起找吧……或许奴婢知道在哪儿。”
知是她回来了,蓦地回想起在宝通巷瞧见那一幕,火气蹭地升腾。赵寰侧过身子,冷瞪了瞪她,又憋着压下火气。
“倒知道回来。”
“奴婢就去了珠玑阁一趟,因着年关,总不好不过问的。”瞧他确实怒色腾腾,敏思谨慎措辞。
“景儿好瞧么?”
“……奴婢错了。”
“知道错在哪儿吗便认错?”火气又腾一下蹭起。
敏思轻垂下视线,“奴婢出了门。”
赵寰狠狠压着火,可火气仍冲地他牙疼。睨她一眼,索性歇了话干晾着她。又翻翻腾腾满架子找着东西。
越翻越闹心,一没留神儿,已是第三套瓷盏掉砸在了地上。
门外,翡翠玉髓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紧张得掌心出了薄汗。
“三、三爷?”敏思有些被吓住了,思来想去也不过去珠玑阁一桩事,稍许违逆了他意思,每日三顿的汤药和滋补药粥,她可一顿没敢敷衍。
难不成,为刻意躲了他一事?
“您可否说说,找的是什么?若是奴婢惹着了您,您只管罚了奴婢出气,别憋着怒气伤了身子。”
啪一声儿!这回是赵寰砸了个杯盏。
“出气?”赵寰瞳眸一冷,有些咬牙切齿!
“是奴婢口不择言,说错了话……”敏思面色微白,真被他寒沉如水的脸色吓住了。
赵寰深吐一息,理也未理她大步迈出门槛,扫一眼门外候着的翡翠玉髓,又折身回去,“以前的玩意儿收在哪里?”
未料他突然折回,敏思眸中略盛着的委屈没来得及收敛……忙垂首低言:“若是您从前的东西,俱收放在隔间库房。”
心头似被刺了一下,赵寰暗叹口气,算了,他哪能真与她较真。温和语气道:“跟过来。”
“是。”
总算息怒了,敏思紧绷的神经微微松下。
赵寰在隔间又翻找了番,才找到想找的东西。一个雕工精致的方正小匣子内盛放着一样,锦绳编织的,与那块圆环镂雕蜻蜓白玉佩上雕样一致的小蜻蜓。
小时候,敏思初到他身边伺候了些日子,逢上第一个元宵送他的小玩意儿。
若没料错,她也该是生在极富贵之家,该是被捧在掌心的明珠,偏偏命运捉弄,辗转到王府、到了他身边,辛辛苦苦做了十年丫鬟。身体病弱那阵,他也是极不好伺候的,依她性子,纵是受了委屈恐也不会在他跟前显露。
一行回至寝屋。
赵寰只留了敏思在内,“药喝了么?”
敏思颔首,“谢三爷关怀,已经喝了……奴婢觉着,身子也差不多无碍了。“
明白她意思,且年关近了他便是有心命她歇着,也越不过年关各项事务的繁忙程度。如今的秋水院,缺了她自是不成,他虽不忍她操心疲累,但也不愿将她养成笼中雀、经不得风雨的室内娇花。
赵寰道:“明儿请申大夫诊一诊。”
“嗯。”敏思洗了手,替他泡茶,“您尝尝,这是中秋时,奴婢和松眠姐一道采摘的桂花,用蜜腌了许久呢。”
她知赵寰不喜好甜,只略略舀了两匙,不过蜜桂芳香馥郁有舒神缓压之效。方才生那样大的怒,除她一事外,想来该还有别事搅烦着他。
“喝着如何?若是好,改日奴婢还约了松眠姐去暖房那边,摘些今冬红梅,制些梅茶备着。”
敏思泡茶向来合他意,也或可说他喝惯了她泡的茶,若换一个人侍奉茶事,他是极不习惯的。连着啜饮了半盏,赵笙从外头递了话进内,政事阁那头传召。
赵寰搁盏,整过一番衣着便走。
临出厅门,又回身吩咐道:“该过手之事,等申大夫诊过了再说,歇着去。”
敏思福身。经了适才一遭,赵寰现下的吩咐她可不敢再违逆。
目光送着他出了寝院垂花门,敏思交代玉髓几句便抱了小手炉回屋。等屋中炉子烧暖,继续窝在矮案边,聚精会神的翻看几册孤本。
*
政事阁,事关金江前军驻地发生地动的议事刚散,赵明德便传召了三个儿子。赵寰到时,常武院赵辙、常棣院赵满已于他之前到了,正神色肃然的站在议事厅屋中央。
“父亲。”赵寰见礼。
“眼神不好使?”赵明德轻斥。
赵寰略侧了侧身,“大哥、二哥。”
赵明德轻哼一声,这才缓和了脸色,“想必你们消息都灵通得很,武阳地动之事都该心中有数。”
“父亲言重了,儿子也是来时才听闻。”赵辙不自然地低垂视线,“不知灾情如何?儿子身兼前军副将一职,愿请命重回武阳驻地,一则安抚百姓,二则谨防对岸齐军趁机来犯。”
“刘将军与你舅父已动身去了。”
这话一出,赵辙、赵满眉峰微动。刘将军自是前军主将刘路,刘妃之兄,从血亲来说乃赵辙的亲舅舅,而所言的“舅父”,毋庸置疑则是魏相魏辚,从嫡庶来讲,王妃魏氏才是他们母亲,正儿八经该称舅父的自是魏相魏辚。
但三家势均力敌,放从前,除场合礼仪需要时称呼魏辚舅父外,平常各自称呼也是得了赵明德默许的。且再者,政事阁内,明面上历来直呼官职。
仅“舅父”两字,在场三人立刻明白,要么刘家做了僭越之事,要么便言说了僭越之语。总之,已惹了他们父亲不快,而这份不快还得显露给众人知,明晃晃对刘家的敲打。
赵辙如芒刺背,视线更垂了些。
“叫你们三个前来,只为一桩事。”案头上置放着一条马鞭,乃八百里加急送到,赵明德疾行归府,翻身下马时忘了丢给底下人,紧握在手带回议事厅的,“十日为限,各做一篇策论,题名自拟。”
“十日后,本王要在案头见着东西。”
虽未多言,但在场三人都知,这份策论与立世子有着莫大干系。
赵明德摆了摆手。
三人会意退下。
临到门廊外,赵吉拦下赵寰,“三爷,且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