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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着穿过极窄的夹墙,赵寰抱了敏思登车,回了思园。
一路上,敏思苦忍药性,狠狠克制着自己近挨三爷,她怕,怕再失清明伤他。
从思园大门至常性阁道上,所有闲杂人等尽被屏退,仅急急请来的申大夫,跟着赵笙和陈义忠随着往里院去。
赵寰轻放敏思在床,令道:“快快瞧她如何了。”
申大夫被赵寰染透血肩头惊吓一跳,在到底先紧着王府三爷身子,还是三爷身边敏姑娘之间,犹豫了刹那,“三爷,这伤还未止血,在下先替您清理伤口?”申大夫无法不先紧着赵寰。
赵寰耐性早在赵笙清人、备候马车时,已经告罄。桃花眼含怒,似裹了层冬日寒霜。
申大夫急忙近前,取出细纱覆腕,为敏思诊脉。
“能解否?”赵寰切切问道。
申大夫沉吟,“在下尽力。但……过程或不太好受。”
赵寰眉宇紧了松、松了又蹙紧,“准备吧。”
“是。”
申大夫开出两张药方,一方煎服,一方药浴。陈义忠接过方子,忙遣着心腹去抓药。
趁着准备功夫,赵寰换下衣袍,才允了申大夫替他清理伤口。
伤口不大,很深。申大夫清理得极谨慎,“三爷,您行动呼吸间可有不适?”
许是因失血,赵寰面色略略白了些,“除疼痛以外,并无。”
申大夫微松一口气,仍不敢大意地于伤口附近查按了番,确保真真没伤到肺脏,才搁下心。
“您忍一忍。”申大夫用极细的针棍,推着裹了极好伤药的窄软棉条,往伤口深处上着药。
赵寰咬住一块白净软巾,指骨猛抓案沿,闷哼了声。
申大夫心脏咚咚猛跳,待上药完毕,方察觉自己一身冷汗险些透湿中衣。
“好了。”
他替赵寰裹好伤处,“三爷切记,饮食清淡,辛辣发物皆忌口,不可大动,不可太使力,收口前万不能沾水。在下会日日过来请脉,为您换药。”
赵寰应一声,待申大夫收拾了药箱,才遣他下去,“不可外传。”
“是。”
申大夫背上药箱,候去了外面院子。
药在申大夫眼皮下熬着,药浴物什亦由陈义忠亲自盯着。等一切备候妥当,赵寰令陈义忠屏退了近处所有人,非命不得入内。
“敏思?”
他伤在左肩,不影响右手动作,“喝药了。”
床幔拢垂,小银勾静闲在雕花架子床首尾两侧,薄光淡淡,室中一片静谧。
赵寰耳力极佳,几声几不可闻的啜泣落入了他耳内。轻撩开幔帐,他心疼地将人搂至身前,“乖。咱们喝药,喝了药就好了。”自小每每他害病,无不是敏思劝着、设法哄他吃药,今般倒置,才知她不易。
敏思仍着那身鹅黄衣裙,一阵低泣并死死忍着出口的细.碎声,使她浑.身肌.肤皆透出了薄红。眼泪混着如雨汗珠,湿.乱了挽起的乌云墨发,还浸蛰着颤颤睫羽。
她越想脱离赵寰怀抱,赵寰搂得愈发紧。
敏思抓握床褥,抠白了指尖,声音却轻若蚊蝇,“……三爷,您出去可好?”她知此是常性阁三爷寝屋,她知自己僭越,她更知……眼下她无法平静地面对他。
赵寰默然片刻,“先喝药。”
夹墙后她那般决绝,既要靠近者性命,定是早存了同归于尽打算的。赵寰哪敢留她一人在屋内。
敏思抖着手接过药碗,理智让她远离三爷,身子却甚甚贪念赵寰温怜,贴靠在他胸膛。
她忍着心尖颤栗,慌忙饮尽。但因咽得太急,汤药入喉被呛得连连咳嗽。
药浴已温,赵寰替她抚背顺气等她平复后,欲抱她过去。
“不要。”敏思身子微缩,躲开赵寰,手脚并使地择了床尾下去,未走几步,便绵软无力地跌在了地上。
不等赵寰抱她起来,她银牙紧咬,再次推开惊扶她坐起的赵寰,“申大夫嘱咐……您肩上伤处,不可…大动……不可使力,奴婢……使不得……”不管出于何因,她伤他是事实。他不问罪于她,已是天恩。
“闹什么脾气。”
赵寰语气微沉。
敏思觉着今儿眼泪流得太多,足以抵过从前偷哭的数数回。她恨自己此刻双腿绵软,恨一副可怜模样让三爷心疼又动气,更恨自己眼泪不值钱,尽搁了三爷跟前落个不止。她哪有闹脾气……
委屈催酸鼻眼。
横一口气,撑着起身,又朝前几步。
赵寰心头猛跳,唯恐她再摔了,忙于她踉跄前紧紧抓住她手臂。
什么肩伤不肩伤,他心口只余了满满心疼,大不了,重新上药罢了。赵寰横抱起敏思,将她放在浴桶内。
药浴桶紧临一座双面绣青松细纱屏风。赵寰把底下人早准备下的干净衣裙,置在她能取到的一张束腰圆凳上,“自己解了衣裙,待水凉后唤我。”
“三爷……”如瀑青丝滑下,铺在水面,敏思微沉了沉身子,让温热药浴漫至她略显薄红的脖颈,“谢谢。”谢他护住她脸面,谢他从不趁人之危,谢其温怜耐性,亲力亲为,周到细致的陪在她身侧,替她忙顾。
更谢他恩厚,不仅不追究她失手伤他,还为她遮掩。
否则凭她险伤他性命,落在王爷那儿,太妃与王妃那儿,皆死罪难逃。
她眼尾红红,轻轻一声,仍带着哭后哽涩与渴.热沙哑。
赵寰怔怔回看她一眼,再未出声,只倒来一盏温白水让她喝下,而后出了双面绣青松细纱屏风,隔屏风丈余,背对屏风守在了旁外。
他仍不敢轻留她一人在屋。
屏风后时而阵阵水响,时而低低泻.出数声细.碎忍.耐。赵寰将手上书册握得极紧,翻过几页,冷冷显乱且明含担心的瞳光,无丝毫投在书页,直直射过门窗,心思究竟何人加害敏思,该乃冲他而来。
刘家……
常武院?
于他思绪上划过。
忽地,一阵异常水响声惊他一跳。
屏风后,敏思忍耐地低低痛呼。
“怎么了?”
赵寰霍起,匆步行至屏风后,目之所及是她肩背一大片薄红细嫩的凝.滑肌肤,他霎时阖眸。
知他进来,敏思背脊微僵,拧紧的娥眉缓缓松开,忙轻轻沉回水面。
赵寰颇有些此地无银的转身,拿后背对她。
敏思朝他觑一眼,而后螓首低埋,红透了脸,“无、无事……就…起来时踩滑了。”
待片刻后,料想她该整理了形容,赵寰方回身瞧她。
他探过微凉水温,“先略作收拾,还要再泡一次。我出去命人来换过。”
药性所至,敏思双腿本就绵软无力,这会,泡过药浴更软得撑不住。她咬了咬银牙,低“嗯”一声。
说罢,赵寰大步迈出屏风。
不等他走出内室,一阵激激水响又落在他耳中。
“又踩滑了?”赵寰忍不住担心,回转问道。
敏思且惊且急,猛沉回水面,声若蚊蝇,“无事,真的。”
赵寰蹙眉,回念起她之前双腿软绵模样,一时恼了自己大意,忙取着束腰圆凳上衣裙,就着药浴汤裹了她,双臂用力欲抱她起来。
“三爷!”敏思躲着,却无奈浴桶方寸有限,赵寰又不容置疑,圈她在怀,便抱起了她。
她吓得呼吸都屏住了。
赵寰沉稳规律的心跳,与她怦怦受惊的心口跳动,撞在一处。若在彼时,非此时境况,敏思唯愿这般永远,但看到他肩头再次染血,只觉心割刀绞。
“三爷…奴婢自己可以了,您放我下来。”敏思眼眶又不争气地红透了。
赵寰放她在床,轻道一句,“安生等着。”便垂拢幔帐,阻了那双令他瞧其心疼心颤的秋水杏眸,去到外面命人换过药浴桶。
申大夫被召来,在赵寰瞳光威压下半分不敢提他不遵医嘱,忙撇开视线,让自个儿先紧着敏姑娘,把王府三爷那肩伤往后排。
申大夫随了赵寰到次间外,方道:“禀三爷,姑娘气血稍平,待药浴完毕就该无大碍了。之后,在下开一方,吃上些日子调理一阵即可。”汗血同源,那药猛烈,今出了若多汗,身子是亏了。
“有劳。”
赵寰摆手,示意申大夫下去等候。
申大夫难得视若未见,打开药箱,就要为赵寰重新清理伤处,紧着上药。
赵寰不愿白一道吃苦,敏思药浴未毕,他眼下便暂时止血,过会子还得麻烦申大夫。
“三爷。”申大夫沉吟,不提赵笙和陈义忠多么托他,着请他务必紧着这位爷肩上之伤,仅是他自个儿,若这伤有好歹,他亦性命难全。
“先下去吧。”
赵寰淡道:“稍待一二刻。”
申大夫明白这位爷意思,是要等敏姑娘气血彻底平复了,等药浴完毕,恐才会容他处理伤势。
他犹不死心,但三爷已下令,唯有应“是”。
退下前,他暗暗一叹,搁下一瓶止血药,多言叮嘱了几句。
暮色微垂。
思园上下,各处廊灯、甬道石灯渐次亮起。
经历两次药浴与两顿汤药,敏思身上药性全除。她着了一身水绿衫裙,乌云墨发也被重新挽起,发中只淡淡点缀了几样不至失礼的珠钗,而后略略整过青绿素纱披帛,忙朝着赵寰寝屋急行。
门廊前,赵笙抬臂拦她。
“三爷有命。让等着,不允进。”
敏思急白了脸,赵笙亦未好到哪里。他才刚吩咐陈义忠打点好回王府的车马……王爷有令在,三爷每日必于申时前到政事阁,今个显然迟太多。
三爷有伤在身,若叫王爷察觉出什么……
赵笙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