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86
自法华寺回了后,相比以前,赵兰絮身子算得大好。本来,在喝过一段时日谢圣手的药之后,病情已有明显起色,瞧着气色好了许多,行动间,也不似往常羸弱了……但终归病根未除,心中稍郁,愁闷多思,便又会起起复复。
哪晓,法华寺主持方丈竟也颇精医道,一面替她施诊,一面教她参禅明心、开阔心境,慢慢的,待心境一宽,病根似也消了。
因身子大好,于是乎,从前许多望而不能的事,今般的赵兰絮便不仅仅止步于往昔的羡艳。这日,她约上手帕交京兆府尹秦家的秦雯春,又央了敏思,定要拜敏思作老师,要敏思教她马术。
六小姐难得有兴致,敏思自无不从。
敏思受魏铭之托,提前给冯妙潭下了帖子,并邀着冯妙潭一块去城郊跑马。
赵寰一走近两月,时如白驹过隙,已至盛夏。
冯妙潭一身轻便男子骑装,青丝同作男子样式,发中一根青玉簪,潇洒利落,再配上她那极俊的鹅蛋小脸,叫人见了,只道是哪家外出踏游、俊俏非凡的小郎君。
待她打马临近,细细打量过,敏思才晓,确确是大病了一场,时至今日,面色仍显素白。
她心下唏嘘。
她与六小姐在法华寺的一月里,全不知城中发生了许多大事。冯家妙潭无端大病,险些病丢了小命。王府二小姐……或是因刘家失势,常武院大爷至今仍被王爷禁足府内,不允参与政事……总之,堂堂王府小姐竟用了腌臜手段,对冯家少将军下药,于精心设计下嫁了冯郎。
但不过半月,又因相处难睦,一气儿搬回了王府采薇院,险些与冯少州和离。
王府三小姐呢,似早早便许定了要嫁冯郎……因二小姐设计之故,她一怒之下,拔了剑,踢开门,对着方将搬回采薇院的二小姐,便是一通追杀。引得王爷雷霆震怒,将她禁足瑶光阁内,半步房门不许出。
再后来,便听闻,常棣院主母——也就是成了二爷夫人的许家二姑娘,在陪三小姐说话时,不知闹了甚么矛盾……只晓,次日天光大亮时,三小姐寝屋中的妆台上,留有寥寥几字的书信,本该在房内的三小姐已不见踪影。
三小姐愤而离家,惊坏了庄妃,气坏了王爷。王爷不允王妃大派人手去找,明面儿上,更不允庄妃或庄家人遣人去找。定要三小姐在外吃足苦头,自个儿回来。
虽说,立雪堂那头与庄家人绝无可能不私底下寻找,任三小姐一事挑拨着王爷耐性。但到底不出王爷所料,三小姐自来矜骄惯了,何曾尝过半分百姓疾苦,未到两个月,便于前些日子回了王府。
敏思已被驱离王府,王府各院内中之事,她早不似往昔那般消息灵通。此些事,俱是玉髓来瞧她时所提,以及六小姐回王府向王妃请安时,多多少少听来并夏舒自作主张打听来的。
打量过冯妙潭,敏思想着,冯家少将军既已娶了王府二小姐,那么,冯家妙潭的姻缘,是否便不那般注定了?不提自己和三爷,她乃真心愿着冯妙潭得偿所愿的。
敏思打量冯妙潭,冯妙潭自也上上下下瞧着敏思,笑吟吟道:“敏思姑娘,别来无恙啊。”
“托冯小姐鸿福。”
敏思之事,冯妙潭有所耳闻,见她有兴致打趣,想来该是无碍,“你这是托了六小姐鸿福。怎的月余不见,愈发愈发风姿明盛了?”
“哪里。分明冯小姐才是皓月明光,却总爱揶揄奴婢。”
同样一句‘皓月明光’,仍自称着‘奴婢’,但待全须全尾听过,见了她眉眼神采,冯妙潭觉出了她与从前截然不同之心境。
其实,敏思今儿着装很是利落朴素,一身青白窄袖薄衫裙,薄纱帷帽,头饰也只一根素银簪子……可她浑身上下蕴出的那股子从容风神,明眸善睐,教冯妙潭很难挪眼。
冯妙潭心道一句:对于她自个儿的颜容,她该不会不自知……吧?
啧。
她目光移向一旁的十七娘,无怪乎王府三爷为了她,敢对奉了王命拦门的随护亲卫动手,为她受杖。竟还使了个功夫好手时时护她身侧。
冯妙潭出生将门,一眼便知,十七娘身上功夫不简单。她多留意了十七娘几眼,忽地想起,在琼林楼遇上敏思那次十七娘也在,只因她拉了敏思就走,未有太留意。
冯妙潭与敏思谈笑间,打马过去,招呼了秦雯春,朝赵兰絮见了个礼。
一听乃赵兰絮要学马,冯妙潭自告奋勇,霎时便抢了敏思这个马术‘夫子’的位置,极极叹气又极极耐性的指点着赵兰絮,誓要教出王府六小姐这个好学生,定叫她于今儿,便能飞驰自如。
盛夏暑重,好在和风绕绕,此道两旁绿荫片片,当风吹来,可散人烦热。
秦雯春本会马术,只是不常骑、骑得也难算上一个‘好’。她心中常存怯意,每每挥鞭跑起来,无不谨慎有余,从容不足。
敏思与秦雯春相交不多,实在难谈上仅三言两语,便打消她心头怯意,立时变得从容不迫……她对她说了些要领,稍稍纠正了她骑.坐的身姿,就躲去了一旁。展开折扇,一边扇风,一边瞧着六小姐,在冯妙潭手下苦学马术。
直等赵兰絮能自个儿打马走上一圈,冯妙潭才容了她歇息片刻。两人身上皆汗津津的,额上、两鬓、下颌颈项,全浸出了密密汗珠。
敏思递去汗巾,瞧了番骄阳天色,“若不然,便回了吧。”
冯妙潭不依,擦了一把脸,“回什么回,是你下帖约我跑马,这都还没跑呢!”自她哥哥和那位新嫂嫂闹了番……其实说来,全是她那位新嫂嫂无事挑毛病,挑了府里下人的不算,挑她和她哥哥的也不算,最令人生恨的,是挑到了镇住胡燕南下——镇守在虎州关的父亲身上。
她哥哥只是不理而已,那位新嫂嫂便受不住了,一怒之下,搬回了王府。
想起赵兰曦,冯妙潭很是头疼。
如今金江边上各个驻地都不安生,北边胡燕更是趁势而动,也开始频繁扰边,时而还来上一仗,令他父亲毫不敢大意。
前些日,王爷遣了她哥哥到虎州关。若虎州形势稍可,或能月余就回;若形势严峻,归期便遥遥难知了。
冯妙潭轻握僵绳,暗暗一叹。
其实她很想回晋安去,这座上京城,总令她格格不入。但那位新嫂嫂,与她冯家又明显非一条心,她怎能将冯府尽交付她手,让冯家及后军的一些消息,尽被她截获。
她哥哥怕她被赵兰曦欺负,又担心她日日待在府中烦闷,这才把她托付给了魏铭。请了魏铭照看一二,偶时也带了她出去散散心。
冯妙潭翻身上马,圈了缰绳在手,对敏思道:“走,跑一圈。咱俩比比?”
敏思合拢折扇,让十七娘唤了不远处的夏舒及秦家婢女过来,待叮嘱了夏舒几句,旋即上马。
她握住马鞭,与冯妙潭笑道:“天儿太热,跑跑便罢了。”
冯妙潭自也叫暑热蒸得难耐,遂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敏思要跑马,十七娘当是跟着。尽管敏思示意她留下,看护一阵儿赵兰絮……十七娘却利落上马,轻夹马腹,挥鞭即走,不为所动。
十七娘不听,敏思只能依她。敏思知,在随护她一事上,十七娘看得比性命还重。
左右不过跑一圈儿,费不了甚么功夫,想来该没有大碍。
思量罢,三人同时挥鞭,三骑快马飞驰在了道上。
骄阳愈烈。跑过一阵,三人头汗津津,但也畅快无比。
一路言笑晏晏,打马而回。
“敏思姐!”见三人回转,夏舒领着秦家婢女慌忙迎过去,她唤住敏思,“才刚你们跑马时,六小姐和秦家姑娘也打了马去前头林道,还没回呢!”
夏舒担心道:“六小姐将将学会骑马,我这心里总——”
不等夏舒说完,敏思已然调转了马头,“别自个儿吓着,我过去瞧瞧。”
从夏舒口中听明原委,冯妙潭与十七娘也跟着调头,跟了敏思去。
林道并不宽阔。冯妙潭道:“顺着此道,一直往前,能通向林子尽头的水湖。临了水湖,还有几条岔道,她们可万别钻了岔道。若钻了岔道,便难找了。”
冯妙潭如此说,敏思即明,她对这片林子很熟悉。
“我哥哥休沐时带我来过几次,在那水湖边,我还猎过兔子呢。”
敏思轻轻颔首,却是将马打得快了些。她唯恐六小姐一时没控制好身下马,或惹得马儿受惊,横冲直撞的,要是冲进冯妙潭提到的水湖里,便出大事了。
三人提速,一劲儿朝着林子尽头的水湖去。
待到时,望见完好无损的六小姐临湖而立,才稍稍放心。
但再一见,秦雯春煞白一张脸,并卧倒在地、不知被甚么人使利箭射死的那匹枣红马……
“六小姐!”敏思勒了缰绳下马,疾步到赵兰絮身侧,“发生什么事了?你可有碍?”
冯妙潭与十七娘对视一眼,也忙下马。二人瞧过那支穿透马脖子的利箭,皆皱紧了眉。
赵兰絮正盯着前头的一条岔道入口,听见敏思声音,她倏地收回视线。面色一如秦雯春,煞白一片,“没、我无事。”
瞧赵兰絮反应,敏思略有所觉,那射死了马之人或涉事之人,六小姐该是认得。
“是谁?”敏思轻问。
赵兰絮回身,轻轻摇头,“没有谁。敏思姐……”她相求道,“今儿,你们只当没来过,也甚么都未瞧见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