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明珰冷哼了一声,眼神淡下去几分。他未曾想今生还能与这薄情寡义的女子相逢,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明珰背过身去的那一刻,只觉得前恨骤然在心间腾起——他付诸真心,却被她轻易抛弃,无数次午夜梦回,倘若一日再见,他一定会死死掰住她的肩,质问她为什么?!
而今……她就那般茫然无措的站在自己面前。
明珰咬咬牙,终是回过身去。江晚凝就这般直愣愣地望着他,显然未从重逢的震惊中脱离出来。
寒刃淌血,明珰提剑向她走来。他潇洒依旧,只是那身姿挺拔更添威武,故人如旧,唯独那双眼里骤然透着江晚凝从未见过的寒凉和弑杀。
“明——”
江晚凝话音未落惊呼,明珰不由分说地钳制她上马,江晚凝娇小身躯束缚在他两臂之间不得动弹,下一秒,明珰一扬鞭,竟狠心般不顾她感受地纵马狂奔。
江晚凝在马背上被颠簸地厉害,浑身发颤,身边的男子太阳穴处的青筋若隐若现,江晚凝知晓他是带着盛怒而来,可从未这般被他粗鲁地对待过,一时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明珰……”
一双柔荑攀上他的衣襟,颤颤巍巍地拽了拽。
明珰胸膛一震,仍是铁着脸不理会怀中女子。
江晚凝咬牙,不能让他这般无休止的疯下去。凭借她对明珰的了解,她自是知晓怎样能让他平息脾气。江晚凝一改往日疏离,反而依在他怀里轻声嘤咛道:“……我好想你。”
此言一出,明珰猛地一拉缰绳,那马儿嘶吼一声高高扬起前蹄,二人身躯皆是猛地掀起,江晚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肩臂被人暴躁地一扯,下一秒,后背传来一阵疼痛,她竟是被明珰扔到了地上!
“你——”
“我怎么?”明珰冷笑着打断道,“这次看破了你的谎言,没那般痴傻了不是?”
他目光如利箭,将她剖析得一干二净,江晚凝眉心一蹙,旋即垂眸避开她的目光,内心轻嘲——
她有何资格责怪他呢?本就是她有错在先,既然做过那样的谎局,便要接受谎言被拆穿的时刻。
明珰端坐马鞍之上,撇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江晚凝从未有过这般的感受,直到此刻,她才觉着自己与明珰天地相隔,这般遥远,曾经哪怕隔着那样的身份束缚,她都未有这般自愧过。
“江晚凝。”明珰唇中冷淡地吐出这三个字,唇角扯了一下,略带嫌弃的意味:“你让我觉得恶心。”
她的沉默显然惹怒了他,就连那低眉顺眼的乖觉模样亦是让明珰怒火中烧。是她无情无义在先,而今重逢,她怎能这般淡然自若,继续心无愧疚地逢场作戏?哪怕是被他戳破谎言,她的神色里都没有丝毫慌乱与在乎,她甚至不愿低头跟他说一句抱歉。
明珰心中溢出一丝苦笑,原来不在乎,是这世上顶伤人的刀。她又怎会知自己因她的一颦一笑而痛苦挣扎?
这是明珰第一次这般直言不讳表达对自己的厌恶,江晚凝心间像是被针刺痛了一下,旋即那痛无限放大,沉甸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江晚凝张唇想要辩解些什么,正在此刻,吴嘉行拍马赶来,见江晚凝狼狈地摔在地上,他赶忙下马奔来,扶起她关切地问道:“晚凝,快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随后一会儿黄琛也赶来,瞧见明珰,正叫嚣道:“你这小子,我好一阵寻你,竟是在这!”
明珰抿唇不语,见他搭肩,勉强挤出一丝笑,黄琛看着他那比哭还涩的笑,顿时垮了脸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这副表情?”
明珰不说话,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黄琛总算是注意到那头的吴嘉行和江晚凝。
吴嘉行介绍道:“晚凝,这位是黄将军,特意来接应我们的。”
概是守军里藏了北夷的卧底,我军情报总是被透了出去,北夷人知晓今日有批物资要进城,便里应外合,试图劫走物资的同时,攻破京都。京都守军那边抽不出人手,坐镇京都的兵马元帅突然想起前几日有一支前来支援的义军,情急之下便把他们派去接应,这才出现了之前一幕。
江晚凝抬眸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一旁的明珰,旋即看向他身旁那个虎背熊腰的壮汉,颔首行礼道:“民女江晚凝,谢过黄将军救命之恩。”
黄琛大大咧咧一摆手道:“分内之事,何足言谢。”
那吴嘉行亦注意到一旁伫立的明珰,他玲珑心思,一眼便参透了些明珰和江晚凝之间一些微妙的氛围,奈何江晚凝抿唇不欲多言,当下他也未有过多追问,只是道:“晚凝,你手腕上受了些伤,随我去上药。”
江晚凝没有拒绝,便这样浑浑噩噩被吴嘉行带离此地。
明珰本是垂首,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手不自觉收紧攥成拳状,眼中燃烧中一团说不清的情绪。
黄琛看了他一眼:“你同那什么……江姑娘认识啊?”
明珰否认:“不认识。”
黄琛哼笑一声:“小子还想瞒过老子?我阅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你俩什么关系我一眼便看清楚了。不认识?你将人小姑娘拐这来发一通脾气?”
明珰阖眼道:“那就是仇人。”
黄琛笑出声:“仇人?你恨她呐?哈哈,要我说,男女之间哪有什么恨,不过是爱至极罢了。你若是喜欢人家姑娘,你就好生同她将话讲清楚了,若是下定决心忘却前尘,那就莫要纠缠,人分离念想也就自然消了。”
明珰被他这么一戳破心事,心中更加烦扰,他张唇便想反驳:“她不同我讲清楚!”
“诶算了算了!不同你说了!”前尘往事说出来徒增笑话,明珰不大耐烦地摆摆手,抬腿便走。
留下黄琛瞧见他那背影啐了一口道:“呸,什么脾气!女人那受的气尽往老子身上发!”
物资还要趁早送入城中,由不得一点耽误,吴嘉行拿了些金疮药上马车坐到江晚凝身边。
“嘉行哥,我自己来就好。”
吴嘉行温言道:“无妨,我来吧,你两只手都受了些伤,少活动些。”
江晚凝不便再拒绝,由着吴嘉行替她挽起衣袖,轻轻用药刷上了些金疮药。
吴嘉行一边上药,一边说道:“眼下京都人手不够,咱们进了城还要帮下忙,同黄将军将这些物资分发下去,之后便可踏上返程。”
江晚凝点点头,照吴嘉行所言,只怕是接连几日她都逃不脱要与明珰碰面。刻意避开又意外重逢的缘分,像是天意,江晚凝回想起硝烟中明珰蓦然回首一幕,心头忍不住的悸动,可越是欢愉,那般伤人的话就令她心头更痛上一分。
就在刚刚,江晚凝在被他厌恶眼神刺痛的那一刹,她是多么想将实情告诉他,倾吐压抑在她心中的顾虑。他们不合适,隔着那般遥远的身份束缚。既是终有一别,如此误会下去也未尝不可,他尽早对她失望,亦可另寻欢喜。
夜深。
行伍驻扎在京都郊外,江晚凝心中有事,迟迟未眠,躺在帐篷里觉着闷得慌,便披上外衫,悄悄迎着月色出门。
帐篷外的篝火已燃尽,只冒着些零星的火点。
将士三两成批在外放哨,江晚凝颔首和他们招呼了一声,未走远,到一旁的草垛边静静坐下,双手环膝,阖眼静静感受着片刻安谧。
·时至今日,她才亲眼所见战场的厮杀,片刻间刀剑交锋,旋即便见将士血流如注,生命便是这般脆弱如斯。她不知明珰为何亦上了前线战场,回想起他一招一式,怕是参军已有了些时日。万一……江晚凝鸦羽般的睫毛忍不住轻颤,她不敢想,有朝一日若是明珰在战场上负了伤,或者更严重些,他们连误会都没有说清楚,便天人永隔……!
她豁然起身,一切纠结为难在生死面前都显得这般微不足道,忽而月色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下一秒,浑厚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江晚凝惊得一回头,却被那人大手死死捂住嘴。
江晚凝双眼透着惊恐,借着微薄的月色看清了来人,竟是明珰!
他眼底猩红依旧,江晚凝看着他这般近乎疯魔的模样,顿时有些发怵。内心翻涌的愧疚,混杂着后怕、担忧诸多情绪,眼底竟然浅浅蓄出一滴泪。
他心知肚明她的那些谎言,可偏偏对上江晚凝那双含泪秋翦时,明珰再一次心软了,他喉头一滚,二人就这般对视着,良久不说话。
明珰手臂逐渐松了些力,小心试探般缓缓放下了手,江晚凝亦未大声呼喊,他们心照不宣地享受着这片刻独处的宁静。
明珰先垂下眼,似是深吸了一口气,睫羽却止不住地颤,他狠狠攥紧拳,用指尖掐着肉,试图让自己更清醒冷静些。
……
终究,他哑着嗓子卑微问道:“江晚凝,你还喜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