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晨曦,在这座宫廷一贯来的特别早。
凤藻宫内,十二位明丽袅娜的宫娥,鱼贯而入。
“啊——”
尖叫声响彻大殿,宫娥们脸孔煞白,望向梁上,一身冕服的皇后,自悬于白绫之上,尸身早已僵冷。
闻讯闯入的周承裕,于惊惶中解下尸身,发现一封血书:“君威浩浩,诛乱党,斩佞羽,国祚永安!”的血字,一时悲不可抑。
一身龙袍的太子,匆匆赶至,目光打量那死不瞑目的双眸,一时骇然退了几步。
这是他未曾料到的景象,耳听那宫娥头如捣蒜的告罪之声,却终是晚了!
“新君大典,不识抬举,圣上,且移至一旁,以免添了晦!”红衣内监卢宪道。
“哼,来人,撤去她的凤冠凤服,抬去梧仪阁,寻口寻常的棺椁入殓,挑了日子,葬出宫外!”
心中不悦,诸葛淳瑜于旁侧,眼眸一抬,冷声道。
周承裕眼见那些宫娥颤微微聚过,去取皇后的珠冠,不由地含泪斥道:“也不怕冲撞了神灵,皇后娘娘尸身前造次,都不想活了!”
宫娥们望望大殿四周,一时吓的花容凌乱,太子闻言,脸孔上也起了一丝惶恐,目光一聚,指着那手持拂尘的内监道:“周承裕,念在你这老奴随了皇后多年的份儿上,待会子便使了人抬了娘娘尸身去那梧仪阁停放,若再吐什么巫言蛊语,当心朕要了你的脑袋!”
“老奴……老奴遵旨……”周承裕忍了几忍,娘娘新丧,只满面悲色地吩咐侍人去制备寿衣。
凤藻宫内,一片鸦雀无声,十二章纹的龙袍上华丝冷冽闪动,诸葛淳瑜神色凝重,殿中踱步时,眸光倏然起了层深厉,于身旁的侍人道:“去,将皇贵妃娘娘请来,朕倒要看看,这滄岳朝的内宫今日冲撞龙威的有几人?”
闻讯赶至的皇贵妃,目光凝于皇后的尸身上,于踉跄中,忍不住奔过大哭起来。
“褒……,褒怡……”
“皇后娘娘已去,请妃母节哀,今日金庭议事,请娘娘移驾銮殿!”诸葛淳瑜听那哭声哀恸,愈发烦躁,眼看着外中人候着,忙落定了心思。
“本宫且问你,不知文武百官今日可全都来了?”皇贵妃饮下悲嗟,举眸向太子沉声问过。
“皇贵妃娘娘恐怕不知,今儿这人来的全,几位叔王也全来了,如今就差娘娘了!”
诸葛淳瑜深笑,步过,施了一礼。
“本宫也不会任人摆布,你趁早死了这心!”皇贵妃淬了口,一掌掴过,脆生生地响。
“娘娘会的,老三如今在王府上还有力气喘息,可能否过得去,还要看妃母的意思,老七才殁,这老三再去,娘娘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恐是无限伤悲呢!”诸葛淳瑜一咬牙关,摸了摸僵痛的侧脸道。
“母……母妃……,儿臣求您,替王爷想想,替顺安王府一干人等想想,连叔王们和两班朝臣都认了的事,您如何要这般执拗?”人群中,董谆绣颤微微步过,惊恐地跪于下首道。
眸中腾起无限懊悔,早知当听了敬远的意思,早早休了这罪妇出门,才不致到了今天这种局面!
皇贵妃痛心疾首地打量向儿媳董氏,但起一掌,狠狠掴了出去,“大胆罪妇,顺安王府忠君不二,却因你一人,担上了千古骂名,你有何颜面立于本宫面前?”
董谆绣打了个哆嗦,可是环顾周遭,她已无路可退,只悲声怨道:“娘娘说的好听,若非是谆绣,今儿那棺椁中躺着的便是我家王爷,您的爱子,而谆绣不懂,这人连命都没了,还要这颜面何用?如今太子登基,朝臣两班及皇族亲眷也没有忠了那外人,若父皇重疾不治,今儿也是这等局面,母妃若执意,休怪谆绣率顺安王府上下与您断了这关系!”
“大胆佞妇,且听好,不是你与本宫断了关系,自你谋逆,你便早已不是顺安王府之人,本宫与你势不两立!”
锦贵妃指斥过去,董谆绣恼羞成怒,尖声讽道:“好好好,我倒要看娘娘有多忠心,我倒要看看娘娘一妇道之身,如何能翻转这已定下的天数?别没待您休了谆绣,娘娘倒先成了这逆党!”
“皇贵妃娘娘,您恐怕还不知近来发生了些什么,不如与淳瑜一道去那銮殿上观观当下的形势,再来兴师问罪不迟!”
吉时将至,诸葛淳瑜说时一挥手,侍人们涌进,皇贵妃便被押入了凤辇。
金銮宝殿,朝臣两班,人人自危,皇族宗亲,双眸悬珠,眉头深结,信谁,不信谁,谁也瞧不清,观不明。
大和韶乐,悠扬入耳,一位华贵美妇在一身龙服的太子身后,被押入了朝堂。
大殿中,执礼太监,依大仪诵表,皇贵妃扫视着那些欲行三拜九叩大礼的朝官,眼角冷凝,怒斥道:“大胆佞臣,圣驾亲征边关,未传继大统,尔等助太子篡位谋逆,且小心了尔等的项上人头,端安王帅右军护驾归朝,尔等这一跪,不觉早了些吗?”
大殿中回音嗡震,内大臣见皇贵妃娘娘威凛立于帝座下,那屈下的膝盖又挺直了,于是朝堂上泾渭两分,怒目相对,冷氛陡降。
丞相岳旬于前步出,眸光淬寒,朝上首男子指道:“此番太子结党谋逆,老臣身为百官之首,无法坐视,列位朝官,当深明大义,恪守仁臣之道,圣驾废储之意已决,此番,当忠君侍主,捉拿佞党,迎圣上归朝才是!”
“老丞相所说甚是,圣上不过染了重疾,未有下诏传位,今日这登基大典荒唐至极,于理不合,本王与老丞相一道,请各位慎行,也请皇族宗亲守护万世基业!”三叔王出班,皇贵妃喜极而泣,忙裣衽一福,于下首请道:“太子谋逆逼宫,皇后娘娘自缢于凤藻宫,阮锦请诸位大人,承娘娘之遗志,齐心协力,诛灭乱党!”
“皇后娘娘——”丞相岳旬闻言,眉目深攒,于惊震间怔了半晌,这惊天之变,若不压下,滄岳朝将危矣,眼见朝臣嗡议哀嗟,当即振臂一呼道:“太子一党谋逆,皇后娘娘以死明志,诸位朝官,你们如何还能任佞党猖狂下去,要护国于危难啊!”
殿中起了几分嘈杂,诸葛淳瑜端坐于帝座上,俯视下首,有几分漫不经心,眼见那护储的几位大人朝自己看来,诸葛淳瑜轻一笑,道:
“老丞相,莫要于百官面前惺惺作态,那坤德公谋逆造反,自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我那四弟若是堂堂正正,自当于朝堂上与两班对质,何故跑了个人迹全无,是他巧舌如簧,于皇后娘娘处盗得兵符,母后悔恨,方自缢于凤殿中。而端安王如何是带了右军去了边关救驾,他是集结党羽,欲帅兵谋反,而丞相大人才是这当之不愧的乱党,您身为逆臣的岳父,不知自罪于前,还要倒打一耙,做这欺世盗名的忠臣!来人,拉罪臣岳旬于午门,就地正法!”
诛杀一品朝官?百官闻此,莫不倒吸一口寒气。
“大胆,岳大人乃朝之肱骨之臣,斩杀良臣,乃昏君之道,尔等还不退下!”三叔王见禁卫涌入,手执玉笏于朝堂威喝了一声,那兵卒面面相觑,不敢冒进。
“三叔王已不参朝事多年,您老是不知这朝堂风雨,人心不古,良臣也可变作佞党,淳瑜自不会怪您,来人,替朕送叔王回府!”诸葛淳瑜冷声,再传了道口谕。
“圣上边关被围,如今储嗣谋逆,朝国人心惶惶,本王定要为圣上治你这不忠不臣的大罪不可!”三叔王手执尚方宝剑,立于朝堂之中,朝上首怒诘道。
“都楞着作何,圣上有旨,还不带他们下去!”内侍卢宪于那些兵勇递去一眼色。
“狗奴才,太子今日谋逆,与你们这些狗奴才脱不了干系!”皇贵妃瞅着太子一党,飞扬跋扈,拂袖恨掴了那卢宪两耳光,那涌入的禁军闻言,不敢造次,也垂下了眼帘。
才升为御前太监总管的卢宪摸了摸僵痛的脸颊,眼见皇贵妃气度雍容,压住了气势,眼角余光落于那兵卒手中的寒刃上,只一夺,便狠唳地朝皇贵妃娘娘刺去。
“娘娘——”三叔王及老丞相不约而同地急唤,可终是晚了,那血色已自那剑身透出,汩汩洒落,十分骇人。
“金殿谋逆,阉党为祸……”皇贵妃眸光凛凛,颤声指过,满腔悲愤,猝然栽倒于銮殿中。
大殿一片沸乱,那些怒不敢言的朝官,因目睹内监卢宪此举,于看不下去时,皆拧眉指斥过去。
诸葛淳瑜亦是一惊,怒掴了那卢宪几个耳光,咬牙道:“娘娘因担心太皇,神智不清,你这奴才,娘娘刺你,你躲便是,何故失手,误伤了娘娘?”
“奴才知罪!”卢宪头如捣蒜,精眸细细,当下催人抬了娘娘下去医治。
梧仪阁内,皇贵妃神迹昏沉地望向画壁处横陈的斑驳影子,笑的有几丝凄然。
“娘娘——,您醒了……”一声低唤,有哭音传来。
“小……,小玉……”这个声音有几分熟稔,皇贵妃于茫然间,眸中聚起一点光亮,视线寻着那声音移去。
“娘娘,是小玉……,是小玉……”掌灯宫娥小玉步来,握着皇贵妃娘娘的手忍不住啜泣了起来,她已来此掌灯多时,只是此方根本没有太医,连医女也没有,让人焦心似火!
“小玉……,听……听着……,本宫……本宫恐是捱不过去了……”锦贵妃一拢眉,喘息道,因听到了那宫娥的哭声,摇首间,只攥紧了宫娥的手道:“小玉……,若能出宫,代本宫告诉我那皇儿敬远,不论皇天如何变幻,不论佞党如何张狂,要明白,这皇天只有一个,就是他的父皇,或者他亦会步本宫的后尘,只是本宫知道他必会懂得忠孝二字。若幸有不死,要他将此物交于圣上,告诉圣上阮锦和褒怡都不怨圣上,甚至是圣上心中的她也不曾怨过圣上,阮锦不痛……,阮锦走的很安心……,阮锦和皇后、太后会在天上等候圣上回朝,滄岳朝……,滄岳朝会国泰民安……”
递去一枚妃印,锦贵妃粗喘了几声,脸上浮起了白光。
“娘娘……,小玉……小玉答应您,不管千难万险……,小玉定会将话带于王爷……”小宫娥指天明誓,她不识诗书,可她懂皇贵妃娘娘说的每一字,于榻前念叨着那些交待,看到皇贵妃娘娘欣慰地阖上了沉重的眼帘,神色愈发昏沉。
她守着皇贵妃娘娘,直到梧仪阁的烛火滴落了最后一滴烛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