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6 章
山色空蒙,静了,一切都静了!
莲歌在山谷中奔跑,她听着竹叶沙沙,看着天际的一片蔚蓝骤然变色,而那落下的山雨,敲打着她,让她浑身都是痛的。
不知跑了多远,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处,她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泪珠一颗颗掉了下来。
“零,你为何会是余雨呢?”
“零,你为何要和裹夹风雷的暴雨,一同落在原乡呢?”
“零,你为何要喜欢上那个像夜一般幻化来去的男子呢?”
……
她对着湖水质问着自己,未发现一个黑衣人已悄无声息地欺近了她,那人手中握着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剑,那剑锋泛着冷酷的寒芒。
“零,我讨厌你,讨厌这样的你!”一颗石子落入了湖水。
而身后的那个男子陡然僵住了,只因那个宛若惊雷的名字再度融化在了呼吸里。
石子被一颗颗投了进去,溅起了水花无数,可那湖面中的倒影又再度拼成了原来的模样。
“零,这不该是你的模样,告诉我,怎样才能放下呢?怎样看到那长夜中指路的北斗呢?”
一声无助的喟叹,伴着身后一声兵铁坠地的铿锵之声,让整座山谷添了几分耐人寻味。
“是你——”
莲歌没有回首,她自清澈的湖水中看到了一张脸,森白而瘦削的脸。
而立在她身后的人,说来也是她的故人!
“不错是我,鬼督龚亹,你当知道我会来杀你的!”眸睛一深,男人发出了一声森冷的笑声。
杀?
殊不知她已被葫芦僧杀的伤痕累累,几无立锥之地,看了眼水中倒映的自己,她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愿君已放下,长驻光明中”,她不断念叨着,想尽快能求得一个解脱,而此言飘入了另一只耳内,却犹如符咒一般,让人头痛欲裂。
很长的时间,身后静无声息,莲歌不明所以地回眸,愕然看到那颀长的鬼影,周身战栗着,连把剑都举不起来。
“龚亹?”
“住口!这不是你该唤的名字,听着鬼域中没有光明,本督喜欢黑漆漆不见五指的夜,你不是零,这句真言它可救不了你,本督会以你的血来祭她!”杀气再度在男人的眼中盛放。
“原来那墓旁的字是你刻的?”莲歌想起一事,恍然大悟。
“不错,是零留给本督最后的遗言!”
“看来她已原谅了你!”
“原谅?”脸上闪过了一丝痛楚,他不喜欢零的原谅,鬼督握紧了剑柄,扫去了那些凌乱的心痕,“莫要变着法子与本督斗法了,本督说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而零留下的只言片语可救不了你!”
“本殿不知那话是零留于你的,本殿不是为了保命,只是用它来忘记!”她摇了摇首道。
“忘记?”鬼督一怔。
“是的,本殿也不幸遇见了那像夜一般幻化自如的人,可如今本殿想忘个干净!”莲歌幽幽道。
“会心遂所愿吗?”鬼督挑眉问道。
唇瓣张了张,她并不确定,这种不确定,让她显得无助而又茫然,“如果你杀了我的话!”她揣度着,将目光看向了龚亹。
这是怎么了?
眼前女子好像和那美丽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零,你在骗自己,你忘不掉幻夜的,忘不掉……”鬼督于恍惚中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风雨大作,阴霾凝固在竹林的上空,电闪雷鸣混杂在了一处,让天时显得十分骇人。
在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时,那红装身影仿若忘了一切,朝那雨水密集的地方没命的奔去,而那奔跑的身影像极了失魂落魄的“零”。
“幻夜,飞吧,飞的远远的,零不需要你了,不需要了!”那个身影发出了惹人怜惜的哭声,
让鬼督龚亹黯然神伤,分不清是梦是醒。
“零,告诉本督,为何要化作余雨呢?”
“为何要和裹夹风雷的暴雨汇聚,一同落在那陌生的国度呢?”
“零,为何要喜欢那个早已丢弃了你,像夜一般幻化来去的男子,喜欢到连命也丢了!”
……
鬼督龚亹于雨中抓住了那个美丽的女子,发出一声声痛苦地质问。
山雨密织,风雷滚过墨云,无数银蛇舞动,让黑夜变幻出光色无数。
“因为他……,他是裹夹风雷的暴雨啊,因为……,因为他是零喜欢的幻夜啊!”
一声声无奈的痛哭让鬼督僵若寒蝉,脸孔袭过了层层幽冷,就知道如此,就知道她就是这个样子,一掌掴过,他看到那美丽的身影似秋风摇落的花骨,颤巍巍跌倒在了雨中。
“零,去随着那尸骨寒透的幻夜奔往原乡吧!本督不再需要你了,本督有了子嗣,一个像极了本督的子嗣,你没能亲眼得见,会后悔的,而他会成为我龚亹此生最大的骄傲!”
取步欲去,他的腿却被一截纤细的胳膊抱住了,“你还在恨她?”
“是的,恨之入骨,恨到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本督原谅,零,我恨你!”鬼督仰望天际道。
“既是这般,杀了她……,杀了她一切便了了!”那纤弱的身姿爬过来乞求着他,摇晃着他。
而那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带着凄美的笑容,令鬼督起了一刻莫名的恐惧,“不,龚亹不会杀零,不会!”十指颤抖,鬼督蹲伏下身子,怜惜地以袖子拭去了那张脸孔上的泥水。
“可在你面前的不是零,而是你的仇人,你可以杀了她的……”雨中,传来了泣不成声的哭声。
定睛打量,视线渐渐清晰,龚亹看清了这张脸,不是零,可那神情是多么的浑似啊!
浮哀百绪,这一刻他竟不想杀她了,看看那飞着雨帘的天际,鬼督龚亹无限疲惫地起身道:“或者……,或者这便是天意!”
“天意?”
这个字眼同样令人生恨,一个森罗厉鬼也敬畏起了天意?这是什么世道?
“一对亡命鸳鸯,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别再自欺欺人,他身处险境,东风信想为的事,必会达成所愿,若你想死,便与他一道吧?”鬼督龚亹讽刺地看过。
“零与幻夜没有瓜葛了,这才是天意!”莲歌恼火地抬起了一双婆娑泪眼。
“本督曾与天斗了不少时岁,可即若那幻夜化为了白骨,即使是阴曹地府,零她也随去了!”鬼督打量着那为情落泪的容颜,他厌恶这种局面,这令他浑身都泛起了阴冷。
“你是地下的鬼不是?举起那把剑对你而言轻而易举,不会再有什么喜欢了,零是自由的,零是属于自己的!”她信誓旦旦道。
曾经他盼望听到零能说出这般喜人的话,可零用一死印证了这是尘世上最卑劣的谎言,到死她都未能自由,到死她也没能属于自己,她被一个鬼魂生生拉入了黄土中,化为了一堆白骨。
鬼督龚亹恼怒地拉起了眼前这个满口谎言的女人,将她扔上了马背,纵马行过了竹林,穿过了一线暴雨,而那个一直不断挣扎咒骂的女子在精疲力竭后只能朝着天空干干瞪眼。
而当星月再度露出了皎皎的明亮时,鬼督还在奋力地挥动着马鞭,那多年沉淀下的痛苦在今日再度飘散了出来,而轩辕莲歌则在这一路颠簸中,看到了天际的一颗星斗,这让她突然有了些力气,“那颗星好亮,像北斗,又像轩辕十四!”
“是井宿的天狼星,零,零也不懂天象,可她偏偏却喜欢风雨雷电和这变幻无穷的黑夜!”龚亹酸溜溜道。
“天狼,真的吗?”莲歌倏地睁大了眼睛。
“沧岳朝的那场战祸,真的很好看,本督以为那是报应,是对鬼最好的献祭!”鬼督看着那颗天狼星,森森地笑了。
背脊泛起了阵阵凉意,可这句话实在是刺耳,让她的血液再度沸腾了起来,“世事难料,备不住那些死人堆里也会有你鬼督的影子。”她一眼白过。
“阴间的鬼是没有生死的!”鬼督回味地摸了下嘴唇。
宛如被冻住了一般,莲歌好久吐不出片语,可后来她还是忍不住,朝鬼督发出了轻细的声音:“本殿知道有一只吸血鬼,她想吸干你的血,取而代之,拥有你的鬼军。”
“谁?”鬼督颇有兴致地竖起了耳朵,眼睛光烈地一寒。
“你的同门,宫里头的那位,桃宗碧月!”
“谭庆枝吗?”鬼督龚亹几乎要捧腹大笑了。
“何必惺惺作态,你一直知道她是吗?”
“显然已抢先被你知道了,在本督眼里谭庆枝只是一个末流上不了台面的细作,梁帝竟然重用了她!”对于谭庆枝轮递为了桃宗碧月,鬼督发出了一声唏嘘。
“可她不简单!”
“细作其实都十分简单,区别只在于上乘与否!”
“什么是最上乘的细作,谭庆枝说零是最末流的细作!”
“最上乘的细作没有贪念,是没有人气的鬼,零只是败给了自己!”
“所以她比谭庆枝入流,至少她烹的茶入味!”
“看来你们遇到了麻烦,如今连杯好茶也喝不上!”鬼督于开心时微微一笑。
莲歌发觉眼前男人的笑声竟比他的鬼音好听,这个认知让她十分惊讶,“鬼域的人也会像平常人一般笑吗?”
话音甫落,鬼督的脸上袭过了一层尴尬,他的确鲜少笑,可他还是回以了一丝玩味的深笑,“当然!”
天杀的!
这一点也不好笑!
莲歌缩了缩脑袋,及时展现了一位弱质女流对“厉鬼”的敬畏!
“看来你已不想死了?”鬼督龚亹奚落地看去。
“你若杀本殿有的是机会,而本殿必不会还手,也不会喊痛!”
还手?鬼督打量了眼莲歌,将那伟大的“可能”丢在了风中!
至于喊痛,鬼督瞟了眼自己的宝剑,着实想小试一番。
可是他放弃了那个念头,忽觉今夜他说了太多的话,于是乎他当即停下了马匹,森冷地命道:“下马!”
“这里么?”莲歌打量着一片硕大的旷野,未瞧见任何有路的迹象。
“取路西行,穿过这片草野,会有路,当心夜里鬼多!”将她从马背上推了下来,鬼督大笑间调转了马头。
“谭庆枝想拥有鬼军,想必梁帝会助其达成所愿的,这夜里的鬼的确很多,尊驾还是自求多福!”莲歌摸了摸疼痛的胳膊道。
“该担心的是你,比起拥有本督的鬼军,梁帝更想拥有你的脑袋!”
草野上再度回荡起了一阵森冷的鬼音,很快那匹快马便消失在了夜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