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亦有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对26章、32章中提及的秦悼官职进行了修正,由原来的吏部尚书改为户部尚书,造成不便,特此说明,并加更一章(周四、周六更新照旧),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本章解锁新人物萧訚訚——凡人也曾见观音。她会和秦萧萧、许彦等人产生怎样的纠葛,敬请期待。
秦萧萧望着清澈而不可见底的潭水,因为与梁闻喜过招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冷静地对着水面复盘起两人对剑时的一招一式。两年多来,与枕粱门年轻弟子的佼佼者梁闻喜比试,领教清谷剑法的精妙之处一直是她的一大心愿,今天,她终于如愿以偿。
如果说秦萧萧还留有些许遗憾的话,必然不是因为她输给了梁闻喜。对于今天的失败,秦萧萧心服口服,她现在打不过梁闻喜,不代表往后打不过梁闻喜,她不会纠缠于一次的失败舍下来日的无限可能。只是她总觉得,梁闻喜的清谷剑法,和她从师父庄亦谐那儿得知的清谷剑法,似乎有些不同。
“丫头,输了就躲到这儿来哭鼻子吗?”庄亦谐拿着刚从藏书阁里借来的旧书,走到秦萧萧身后。
秦萧萧早发现师父偷偷过来,就藏在自己身后,却不点破,等他开了口,才转过身来,假意抹着眼泪,向庄亦谐说道:“师父希望见到我落泪的样子吗?”
庄亦谐连连摆手,拒绝道:“别,铁打的秦萧萧,是不会因为这点挫折哭泣的。”他正想问秦萧萧今日与梁闻喜的对战有何收获,擂台上传出一阵骚动,像是祝从容与余泽同的比试分出了胜负。
“丫头,你觉得祝从容和余泽同,谁赢了这一局?”庄亦谐考起了自己的弟子。
秦萧萧不假思索,立即回答道:“应该是偏好进攻的钱师伯胜了主张以守代攻的掌门师伯。”
“聪明,不愧是我庄亦谐的弟子。”庄亦谐满意地捋了捋自己前不久被烛火烧掉大半的山羊胡子,既是赞扬秦萧萧,又是夸耀自己,“枕粱门这么多年轻弟子里,就属你的脑袋瓜最灵光。不然,我也不会收你做我的徒弟。”
余泽同击败祝从容这个结果,可以说在他俩对战之前就已尘埃落定。这是由他们两人的剑路决定的。
从实力上来看,祝从容与余泽同旗鼓相当,祝从容习武年岁长于余泽同,实战经验更为丰富;余泽同出招力量大于祝从容,攻击实力更胜一筹。祝从容师承掌门梁乐,学习的都是以防守为主的招式,即使用了极具攻击力的招式,也因力道不足而缺乏制敌的能力;余泽同从师父钱释道那儿学到的是如何出快招、如何使狠招、如何一招制敌。
擅于防守而疏于进攻的祝从容对上近一年来剑术大涨出招迅疾的余泽同,除了被动地防御,很难从他剑下讨得取胜的机会。
“今天见识了清谷剑法,感觉如何?”庄亦谐关心起弟子的对战心得来。
“清谷剑法名不虚传。”秦萧萧诚恳地向师父表达自己对于这套剑法的欣赏,同时也吐露了自己心中的疑虑,“不过,我总感觉我领教的清谷剑法,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好像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庄亦谐了然地点点头,点拨秦萧萧道:“剑圣邹清明将平生所学凝练成一套二十四式的清谷剑法,其中奥妙,自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参透顿悟。他完成清谷剑法时,年逾四十,对于生老病死、爱恨别离都有了切身的经历。加上他早年跟随太宗皇帝征战沙场,见惯了,也就看淡了。
相传在他即将写成清谷剑法时,他的胞妹意外离世,这一变故使得清谷剑法的最后两招充满肃杀萧瑟之意,极难运用。今日梁闻喜与你对阵,他便没有使出这两招,不然或许可以早十五招赢了你。
你觉得梁闻喜的清谷剑法和想象的不同,是因为梁闻喜和邹剑圣的阅历不在一个层面上。邹剑圣写就清谷剑法时,太宗皇帝已经即位多年,天下一统、海晏河清,英雄归隐、江湖平静,所以他写就的这套剑法内核不在于求胜而在于制衡。万事万物都讲求一个平衡:阴阳平衡、昼夜平衡、冷热平衡……
梁闻喜虽然从小研习清谷剑法,但他阅历尚浅,历练不足。今日我看他使出清谷剑法,并不能将平衡二字完全融汇到剑法之中。”
秦萧萧若有所思地听着庄亦谐的话,似懂非懂。庄亦谐看她懵懂的眼神,知道她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话。他拍拍秦萧萧的肩头,和她说:“丫头,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别着急,慢慢来,什么时候你明白了我说的话,什么时候梁闻喜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见秦萧萧呆立在潭边,一副不想明白就不打算离开的样子,他又好笑又好气,一把将她从那儿拉了下来,“好了,站在那儿想个一天一夜也想不明白的。掌门师兄大概派人来找你了,快回去吧。”
秦萧萧回过神来,才看到俞声师伯的弟子封妙昙向自己走来。秦萧萧迎上去一问,果然是掌门梁乐遣人在找她。对战胜负已分,代表枕粱门出战武林大会与其它门派的年轻弟子较量的人选也已确定。今年的武林大会轮到枕粱门承办,掌门自然还有些话要叮嘱诸位弟子,顺便做一番简短的誓师动员。
封妙昙见到庄亦谐,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礼,比往日用心了许多。此次对战,众弟子见识到了秦萧萧小师姐的风姿,也发现了庄亦谐小师叔绝非纸上谈兵之辈。因此,庄亦谐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连带着受到的尊敬也水涨船高。
“小师叔,您不回罗英堂了吗?”封妙昙问。
庄亦谐指了指手中的藏书,推脱道:“我就不去了,桌案上堆着好多书没看呢,萧萧去就行了,掌门会理解的。”
罗英堂内,梁乐望着下首齐聚一堂的弟子们,正欲说话。门口忽然闯进两个弟子,没头苍蝇似的在队伍中乱窜,找不到自己师门的位置。其中一个弟子没看准位置,径直闯到最前排,插在了秦萧萧前头,站到了梁闻喜边上。
秦萧萧于位次一事并不介意,见是师伯钱释道门下的弟子乔松石,默默往后退了一个身位,站到了祝从容边上。梁闻喜自小跟着师父梁乐,深知师父极为重视秩序二字,见弟子如此鲁莽无序,必然生气,悄声提醒道:“站错了。”
乔松石今日原应同秦萧萧一同在梅林巡查,不知何故擅离职守,独留秦萧萧一人在梅树前见到了迷了路的李诗裕一行,如今又忘了集会的时间,实在反常。桥松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站错了位置,梁乐已经面露不悦,搁下要说的关于武林大会的事情,责问道:“你二人是从哪儿回来的?”
乔松石拉着师弟黄山一路从外头狂奔着回来,此刻气还没有捋顺,耳边便传来掌门洪钟般的问话,只觉像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乔松石嗫嚅着说:“回,回掌门,我们,我们没干什么。”
这样避重就轻、似是而非的回答自然不能让梁乐满意,他转而问黄山:“说,跟着你师兄做什么去了?”
黄山年纪尚小,上月才过了十三岁生辰,对于师父兼掌门向来恭敬有加,不敢违逆。今次迟到,他自知有错,耷拉着脑袋不肯抬头,听梁乐问到自己,不敢有所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如数和盘托出道:“回师父,回掌门的话,乔师兄带我去见观音娘子了。”
烂柯山上,先有观音庙,尔后再创枕粱门。百余年来,枕粱门一直约束弟子,不让他们随意在山间走动,以免打扰了在观音庙里修行的居士。梁乐听黄山如此说,便认为他和乔松石两人是去观音庙周围闲逛了,问道:“山下常有女客到观音庙中进香,你二人可有冲撞她们。”
黄山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否认道:“我们只在山顶远远地望了望,不敢出了梅林。”
梁乐素知黄山胆小,说的应是实情,今日还有正事要说,便不再追究二人的过错,让师弟钱释道和大弟子梁闻喜将门下弟子领回,将这一页揭了过去。
梁乐清了清嗓子,终于说到了正题上来。下首的黄山涨红了脸,恨不得将脑袋缩回脖子里,将属于秦萧萧的位置让了出来,退回自己原本该站的位置。梁乐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流畅得听不到语句间的停顿。这些话传到黄山耳边,却像碰到了坚实的屏障,一句也没有进到他的耳中。
黄山刚才所言的见观音,并不是梁乐以为的见了观音庙中供奉的观音像,而是见到了下凡的观音娘子。乔松石带着他去了山上的揽月峰,在那儿可以清楚地观察到观音庙里的一举一动。今日,他分明瞧见那画像上的观音从画中走了出来,衣袂翩翩地进了观音庙中,再不见踪影。那观音娘子只出现了片刻便消失不见,黄山如今回想,越想越觉得恍惚,不知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见到了这尊仙子。
这厢黄山还在纠结,掌门梁乐的话已经讲得差不多了,他轻咳一声,收尾道:“擂台战胜负已分,此次代表枕粱门参加武林大会与其它门派年轻一辈佼佼者进行对决的人选就是梁闻喜、秦萧萧和余泽同。”
梁乐话音才落,与梁闻喜、余泽同同门的弟子们纷纷鼓掌欢呼起来,为各自的大师兄高兴。庄亦谐门下只有秦萧萧一个弟子,对比之下,显得冷清许多。好在有梁闻喜、祝从容、刘鄞和余泽同过来向她道贺。
正事已经说完,梁乐、钱释道和俞声三人还有门内要务亟待处理,先行离开了罗英堂。几位长者离开,堂内的气氛便明亮了许多,弟子们趁着今日不用练武的空当,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闲聊谈天。
秦萧萧素来不爱凑这个热闹,于她而言,有这个时间,不如找个僻静的地方练剑,复盘今日自己是如何败在清谷剑法之下的。一派喧腾之中,没人留意秦萧萧是何时离开的,她绕开聚集的人流,打算从罗英堂的后院离开,不想撞见了同在后院廊下的梁闻喜。
梁乐门下弟子众多,梁闻喜又是最得师弟妹们信赖的,这种时候,向他前来祝贺的人一定很多,怎么也跑到后院来躲清静了?这可不像老好人梁闻喜的风格。秦萧萧这么想着,悄悄地探出头去,才看到梁闻喜身侧还有一人,正坐在廊下,背对着秦萧萧,似在和梁闻喜说话。
说话间,梁闻喜握住了那人雪白的双手,面容真挚,似乎是在安慰她。当过衙役的秦萧萧眼尖得很,一眼便认出那个窈窕的背影属于梁乐门下的女弟子祝从容。梁闻喜与祝从容自小在梁乐门下习武,作为枕粱双子相携长大的那些岁月,锻造了他们的默契,生发了别样的情愫。
看到他们,不由得让秦萧萧想起同她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黎小容和郑康,好久没有收到他们从萍水县寄来的书信了,不知他们是否安好。秦萧萧不忍打断这份美好,正想原路折返,梁闻喜先一步看见了她,向她点头致意,牵着祝从容的手,依旧坦荡地没有放开。秦萧萧点了头回过礼,悄然从反方向离开了。
燥热的晚风送着夕阳渐行渐西,宣告着一天即将过去。秦萧萧站在揽月峰上,抬头望天,只见东边挂着一弯冷月,西边悬着半轮残阳,日月遥相辉映,各领一段风姿,她拔剑出鞘,以日光为伴,月华为友,心无二志地练起剑来。
就在秦萧萧独立揽月峰忘我舞剑之时,观音庙里袅娜地走出一个女子,怔怔地看着山顶舞剑的翩然身姿,不自觉落下泪来。这正是:揽月峰姮娥轻舞剑,观音庙仙子悄落泪。在过去长久的岁月里,两人一明一暗、一动一静,恰如天际的日与月,各自偏安一隅,未能相见。
长和七年的春天,热烈地播种下许多希望的种子,等待着,等待着,等到来日枝繁叶茂,时机成熟,会有重逢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