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尘埃马上自萧然
从盛乐撤兵返回王庭的路上，大檀就从斥候口中得知拓拔焘那日是故意拖延时间，为的就是想让柔然撤兵，然后等长孙嵩的援军到来。大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气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可是，此时再调转马头南下已经为时已晚。无奈，只得恨恨下令退回王庭。
回到王庭的大檀也不管身边的吴提和东则罕还在场，愤怒得竟摔碎了手边的一只酒盏！多少年来，无论遇到多么难堪的困境，他都从来没有失态过。这次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之前将拓拔焘困于盛乐郊外，大檀竟是忘记了拓拔焘只带了四万轻骑。他在被魏军设伏时虽然能保持冷静，却也忽略了这一点。而且大檀也被魏军有如此强大的战力震惊，没想到让拓拔焘得了便宜。如果当时他能听东则罕的建议再坚持一下，恐怕局面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现在，也许拓拔焘已经是他的阶下囚了。
发泄一下心中怒火，大檀突然回身看到东则罕和吴提还在帐中，一想到自己刚才的失态，难免不安。他示意吴提退下，让东则罕留下，有些事情他想跟东则罕好好聊聊。
吴提退下后，大檀命人热诚地摆上了隆重小宴，又衷心地对东则罕提出了致歉。
“本汗悔不该不听国相之言，以致有今日苦果。本汗敬国相一杯，向国相致歉，也愿国相不计前嫌。咱们继续共谋大业。”
东则罕见大檀如此诚心诚意，不觉惶恐不安，连忙举杯道：“大汗，切莫如此想。此次之事怪不得大汗，都是魏国人狡诈。臣不会也不敢记恨大汗。”
两人举杯共饮，东则罕又与大檀合谋共力建起柔然霸业的意愿，而后仔细地描绘了与魏国大打的谋划，端的是煞费苦心。
东则罕言道魏国战力尚存，当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大汗可知魏国的清河王拓拔绍？”
“拓拔绍？国相说的是那个失踪十五年的魏国王子拓拔绍？”大檀问道。
东则罕点点头，以示默认，道：“大汗，这个清河王对魏国君臣来说可说是梦魇一般的存在。拓拔嗣就被他困扰了整整十五年，终其一生也没有找到他这个弟弟。如今拓拔焘继位，他再有能力，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拓拔绍是他的叔叔，又对帝位早有窥视，岂能不有所行动？”
“国相的意思是，找到拓拔绍，跟他合作，另立朝廷分裂魏国与拓拔焘分庭抗礼。”大檀惊讶道。
“是的，大汗。”
拓拔绍，那可是个可以大做文章的人。
当初，拓跋珪前往贺兰部时，见到自己母亲贺太后的妹妹非常美丽，便对母亲说想纳她为妾。贺太后制止说：“不行，她太美了，一定有不好的地方，何况她已经有了丈夫，不可强夺。”拓跋珪不肯放手，秘密地派人将她的丈夫杀掉，把她迎娶进宫，生下清河王拓跋绍。
这个拓跋绍从小就凶狠无赖，喜欢在大街小巷游逛，以抢劫行人、剥光别人衣服为乐，俨然就是平城一霸。拓跋珪多次气得火冒三丈，把他暴揍一顿，又吊在井里惩罚他，奄奄一息的时候才放他出来。经过这次教训，拓跋绍表面上老实了很多，心里却对父亲异常仇恨。
有一天，拓跋珪偶然来到后宫，看见了贺氏，觉得不顺眼，就狠狠地打了一顿，并叫人关起来，说：“让她活不过今天！”但过了一会，拓跋珪吃了晚饭，又把这事给忘了。
贺氏却以为自己死定了，等到天黑拓跋珪还未动手，便偷偷地让侍从找到拓跋绍，让他想办法救自己。
十六岁的拓跋绍本就痛恨父亲，当天夜里就与帐下武士及宦官等人员联络谋划，跳墙进入宫中，来到天安殿。拓跋珪惊醒坐起，一摸弓箭腰刀都不在了，于是被儿子拓跋绍杀死。
大檀为东则罕的谋划而啧啧称赞，这个计划确实不错。大檀思忖了片刻，吩咐道：“好，马上传信给多泽，让他秘密在魏国寻找拓拔绍的下落。找到他，带回来。”
“是，大汗！”
就在柔然君臣密谋分裂魏国的时候，契鹘汗庭，一队人马出了斡儿朵，向南而来。
纵马奔在最前面的仆固明洂马缰一提，便冲上了草地。一队人马便拐上了河北岸的草滩。河流冰雪溶化后春水浩荡，河道宽阔异常，泛蓝的波涛中隐隐可见晶莹洁白的浮冰。
紧跟在仆固明洂后面的一匹马上，一名少女笑问：“舅舅，离新的汗庭还有多远呵？”
一路行来，跟在仆固明洂身后的人全都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举，如果仆固明洂不问，他们是不会说一句话的。就连跟随仆固明洂甚久的乌陵斯亦是如此。可这个少女却敢如此亲昵玩笑。在整个契鹘怕是也只有她敢了，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袁纥乞隶的女儿，也是仆固明洂的外甥女袁纥阿玥。
仆固明洂对这个外甥女很是宠爱，经常在狩猎和出巡的时候把她和哥哥袁纥叶阔带在身边。袁纥阿玥四岁时，仆固明洂从平城回到敕勒，从那时起仆固明洂就经常带着他们兄妹一起玩闹。他教他们骑马、射箭，带他们打猎，舅甥之间感情很好，尤其是仆固明洂的姐姐去世后，袁纥乞隶又身体不好，作为舅舅的仆固明洂更是承担起了教养他们兄妹的事。
虽然巴勒莫也是从小带着他们，可是这兄妹俩却对仆固明洂更亲近些，比跟他们同龄的安卡拉和朵儿铎还要好。
袁纥叶阔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已经在他身边做起了亲信侍卫，袁纥阿玥更是被赐居在汗王横帐旁，并破例封了公主名号，仆固明洂还给她居住的横帐赐名为明月横帐。阿玥这个名字也是仆固明洂特意给她起的汉名，她原本的名字叫琦娜。
玥是古代传说中，上天赐予有德圣皇的一颗神珠。
《山海经》载：少昊出生时，有五色凤凰领百鸟集于庭前，此凤凰衔果核掷于少昊手中。忽然大地震动，穷桑倒地，果核裂开，一颗流光异彩的神珠出现。众人大喜，寓为吉祥之兆，太白金星见其神珠皎如明月，亦是天赐君王之物，定名神珠为“玥”，称号少昊为“凤鸟氏”。
在仆固明洂看来，这个小丫头就是上天赐予他和契鹘的一颗神珠。
此时听袁纥阿玥问他，一路上不苟言笑的仆固明洂不禁笑道：“阿玥，依我们现在的速度，你若放马驰骋，一个时辰可到。”
谈笑间，仆固明洂一挥手便纵马往一处高坡奔去，马队便也跟着驰上高坡。须臾，众人立马遥望，顿感胸襟开阔。
不远处是宽约三四十里的广阔谷地。仆固明洂决定仿效中原建立都城，所以他想在这里筑一座城，将契鹘的汗庭迁到这里，正式命名为斡儿朵，以后这片东西六十余里、南北三四十里的谷地的中央地带就是契鹘的王城了。
这片广阔谷地，实在是一块腹心险地。纵有强敌可以攻破入契鹘的腹心，这块依山面水纵深宽阔的谷地，也完全可以展开兵力凭险据守，至少可以从容不迫地向北撤退，进入北边的山地带再行周旋。相比于如今的汗庭一片四面平川，这里简直就是四面要塞的金城汤池！
放眼望去，不远处已经出现城墙灰色的轮廓，那是用巨大的砾砖一层层砌出来的城墙与城楼。雄伟的城墙显得宏大而壮丽。巍峨壮丽的城郭像是连绵的山脉，高高的城墙直掩去大半个天空，走得越近，越觉得城墙高，方圆千里，再无这样的大城。
袁纥阿玥兴奋地问道：“舅舅，这个就是新的汗庭，真想不到，在草原上还能有这么一座大城，它有名字吗？”
仆固明洂笑道：“斡儿朵。”
阿玥还未想过其中的含义，一直跟在仆固明洂身后的叶阔便先拍掌笑道：“斡儿朵，汗王的宫帐！舅舅，这名字好！”
“叶阔，你觉得把王城迁到这里来，是不是对我们将来西征或者东进亦或是南下都非常有利啊？”仆固明洂扬起马鞭指着斡儿朵王城的方向问叶阔。
叶阔在仆固明洂身边跟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他悟性极高，仆固明洂每次问他政务他都能对答如流，如今听舅舅发问，便知是要考较他，略有所思，答道：“契鹘身处四战之地，能有稳固的后方，对将来征战大有益处！这里依山傍水，草场丰美，既适合放牧，又纵深宽阔便于防御。在这里筑城，如有战事完全可以展开兵力凭险据守，至少可以从容不迫地向北撤退，不会一触即溃。”
“说得好啊！”仆固明洂赞赏道：“虽然这斡儿朵王城不过是修了一处议事的大殿和几处横帐，比起魏国在平城的皇宫来说实在是太小太寒酸，但是有这样的城墙便是屏障，规模虽小却作用极大。”
“那？是不是很快就能迁到王城了？”阿玥问。
“大概，再半年吧！那时候这城墙就可以合上了。”仆固明洂心中感慨，豪气顿生。
早在三年前，仆固明洂刚继位的时候就有了修筑王城将汗庭迁走的想法，他派乌陵斯和贺可鲁、袁纥乞隶寻访了半年时间才最终敲定这里。如今，王城即将竣工，契鹘汗庭迁居在即，他可以抽空去办一件私事了。
这一次出来巡查王城斡儿朵的修建只是顺道，仆固明洂的最终目的是去魏国，他太想去魏国了。为了不引人注意，仆固明洂只命乌陵斯和叶阔跟他前往魏国，在魏国他也安插了人手，安全方面不会有问题的。
正要吩咐启程，一回头却瞧见阿玥，想着这么一个小丫头跟着实在不妥，仆固明洂便对袁纥阿玥道：“阿玥，你该回去了。”
“为什么？”阿玥知道仆固明洂要去魏国，她早就听说过中原的繁华富庶，一直想去见识见识，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地回去。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是撒娇还是耍赖，就是死缠烂打也要让舅舅答应她跟去。
“我不回去，我也要去魏国。”阿玥一脸撒娇的样子，甚至还有些委屈和恳求的语气。
仆固明洂喉头猛然一哽，便想起了数年前那个小姑娘的神情，闪念间又感到阿玥不过孩童心性，况且有自己和叶阔在旁看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便答应了：“好吧，随你了。不过一定要听话啊！”
“知道了，舅舅真好。我一定不会扰你的。”阿玥一笑，“我早就想去魏国了。”
事情敲定，仆固明洂一行很快就马不停蹄地向南赶。凉风习习，大河在金色的阳光下连天而去，仆固明洂所骑是昔日在平城时拓拔焘所赠，越往南去，驭下骏马在向故土昂首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