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江山风月幽窗梦
公元428年，北魏神麚元年秋，拓跋焘派兵再次攻夏，柔然见魏军方有事于西方，且柔然复仇心切，大檀又派图尔特、徒单息率少数骑兵屡屡侵扰边界。
十月，徒单息率领柔然骑兵万余攻入塞内，大掠边民而走。
“哼，可恨！柔然居然还敢劫掠我大魏边境，边境上的驻军是干什么吃的，都是死人吗？竟然让他们掠走那么多边民！朕给他们那么多军饷都用到哪去了？”拓拔焘怒气冲天，劈手摔出从前线送来的军报。
崔浩道：“陛下，之前与柔然交战我军将士伤亡甚多，如今前线的兵卒都是新近服役的新兵毫无作战经验，数月的训练说实在只是隔空瘙痒，遇上柔然自然一触即溃。”
拓拔焘怒道：“北平王、平阳王、高阳公，都是百战名将，是我大魏的栋梁之才，难道他们还挡不住一群散兵游勇？别以为朕不知道，柔然侵扰边境的根本不是柔然主力。”
朝堂上无人再说话，拓拔焘又道：“看来他们是被之前的胜利给得意忘形了。传朕的诏令，命六镇兵马严守边境，加强巡逻，捕捉柔然骑兵，朕不希望再有一个百姓被掠走。”
“陛下！”达奚斤道：“柔然派些散兵游勇侵扰边境，其意在干扰我军注意力，想必柔然不久将会大肆出兵。”
“嗯！”拓拔焘点点头，道：“司空言之有理！诏令前线诸将，务必严加防范，准许他们主动出击，但是不要轻敌。如果柔然攻势太猛，让他们坚守即可，到时候朕将御驾亲征！”
“陛下！”达奚斤欲劝阻拓拔焘亲征。
拓拔焘态度坚决道：“司空不必多言！朕意已决！”
拓跋焘决定再行北伐柔然。但是这一次，他要先做万全准备。退朝以后，拓拔焘即刻命使者前往契鹘，购买大量生铁，战马。打仗，尤其是跟柔然打仗，战马不可或缺。契鹘出产的马，奔速快，耐力久，是战马的上上之选。
使者得了诏令，丝毫不敢耽搁，当天就启程往契鹘赶，七天后，使者就风尘仆仆地到了斡儿朵。
前不久，仆固明洂刚刚将汗庭命名为“紫台宫”，北魏使者到王城的第二天就被请进紫台宫。呈上拓拔焘的亲笔信函，并转述了拓拔焘对仆固明洂的挂念和关心，最后又说起了北魏与契鹘多年的友好，希望仆固明洂能慷慨解囊。
“请使者转告贵国皇帝，本汗与他有金兰之谊，契鹘、魏国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如今魏国相求，本汗必不会坐视不管。”仆固明洂回复使者。
使者谢道：“鹰合罕英明！来时陛下有言，鹰合罕胸襟宽广，志向远大，必能体会陛下用心！”
鹰合罕之名早已传遍草原，还流入四方诸国，北魏和柔然也不例外，虽有惊讶，却也沿用了这个称呼，往来使者，国书信件多是用此称呼。
仆固明洂笑道：“那是自然！使者放心，贵国所求的三万斤生铁，五百匹良马，本汗允了！请回复贵国皇帝，本汗一定遵守先汗与明元皇帝的约定。希望，有机会本汗也能与贵国皇帝会面，为两国友好再定盟约！”
“鹰合罕请放心，我国陛下早有此心，相信鹰合罕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的！”使者道。
仆固明洂在长天殿接见魏国使者，拓拔苓和长孙静寒却急急忙忙地往未央横帐去，她们想着或许可以对使者言明身份，请使者转告拓拔焘，促成两国盟约早日定立。当然，当年劫持和亲使团的真相她们不会说。
到了未央横帐外，侍卫说大汗还未回来。问起魏国使者，侍卫说使者已经去接收大汗答应的生铁和马匹，然后就直接回魏国了。
白跑一趟，拓拔苓只能悻悻而归，长孙静寒却没走，她进到横帐内殿，想等仆固明洂回来。如今，仆固明洂除了有急务处理，通常都去倾城横帐就寝，她也很少来未央横帐，但是这未央横帐只有她一个人能畅通无阻。
在横帐内转了一圈，长孙静寒又从横帐的内廊走到仆固明洂的藏书室——南熏阁。这里有浩如烟海的书籍，其中不少是仆固明洂从平城带回来的。有经史子集，六艺术数之学，还有道书佛经，琳琅满目，种类繁多。还有很多从西域商人手中搜集来的，有契鹘文、鲜卑文、柔然文，纥骨文，当然最多的还是汉文。
如今契鹘贵族都晓汉话，书汉字，就连普通牧民也会说汉话。契鹘语和汉语已经成为契鹘百姓必通的语言，平时百姓也多用汉语交流，魏国来的商人不用通译就可以与契鹘人对话，减少了许多麻烦。这一切，仆固明洂居功至伟。
谁能想到，一个异族人却对中原文化感兴趣，而且他还熟读六经，精通典籍，实难想象这样一个儒雅温玉、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奇男子竟然是外间传闻中粗狂无礼、豪放不羁、不知王化的鹰合罕。看来传言果然不能尽信。
长孙静寒走到书架旁，想找几本书，突然，她握着书架上的白玉瓶轻轻一扭，桌后的兽纹浮雕鎏金墙画便缓缓转开，露出一人多宽的小门，原来竟是一间密室!
这密室看着很是隐蔽，想来没有几个人知道，就连长孙静寒也没有进去过的。想不到，今天无意间会在南熏阁发现这间密室。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急忙躲进了密室。
从外面进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仆固明洂走进南熏阁，坐在位上，然后让身后的瞿宏几也坐下。对瞿宏几，仆固明洂在私下是很尊敬的，时常称他为先生。
长孙静寒头靠近墙，听着外面的对话，她本来不想听，可是听见他们提起柔然字眼，便来了兴致。
“大汗，魏国使者请求我们给他们三万斤生铁，五百匹良马。大汗虽然答应，却又提出了其他条件在两国通商条款上。”瞿宏几道，“可是，臣不明白的是，柔然人也来向我们求援，本来，依众大臣的意思是坚决不给。可大汗不仅答应给了他们原本说的盐、裘衣、生肉、牛羊、粮食，还额外加了许多，甚至也给了他们五万斤生铁，比给魏国的还要多。”
瞿宏几看了一眼仆固明洂依旧平和的脸色，继续道：“恕臣直言，大汗这么做不是给柔然喘息之机吗？要是柔然缓过劲来，再继续对魏国用兵，魏国不是很吃力吗？”
“哦！”仆固明洂一笑道：“瞿先生是这么想的？”
“请大汗赐教！”瞿宏几深深一躬。
“赐教不敢当，本汗只是觉得先生看的浅了。”仆固明洂从袖中取出一份羊皮卷轴递给瞿宏几，“这是大檀给本汗的信，先生看看，大檀的口气是何等倨傲！他为什么敢这么与本汗说话，不就是柔然强于契鹘。他料定了本汗不敢得罪他，不敢跟柔然开战！”
瞿宏几草草略过信，内容确实如仆固明洂所说，语气傲慢，甚至是颐指气使，丝毫不像是一国之主写给他国之主的求援信，反而像一个君主给自己的大臣的诏令。瞿宏几沉默了，仆固明洂何等人，他内心是何等骄傲，怎么能忍得住这口气？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才是成大事者，他不禁对面前这位大汗的胸襟钦佩起来。
“大汗，大檀实在欺人太甚！臣以为，契鹘如今未必不能跟柔然开战。以契鹘之军力，一旦开战柔然未必占优势。”
“可是，本汗不想打！”仆固明洂几个字让瞿宏几不明所以。
“跟柔然打，本汗不怕，我们契鹘也打得起。但是，战端一开，旷日持久，我们还拼不过柔然，他们的实力略胜一筹。要想彻底击败柔然，就得等。”
瞿宏几问：“等，大汗在等什么？”
“等柔然兵败。依本汗看，大檀图谋中原之心不死，他还会南下，而且还得兵败，还是惨败！”仆固明洂激动道，“只要柔然败了，本汗就有机会了。柔然兵败中原之日就是我契鹘收复失地，一雪前耻之时！”
“大汗之谋划深远，臣钦佩之至！”瞿宏几赞叹不已，又道：“只是，这么做，怕是其他大臣们会有所不满。臣来契鹘之后，对朝中大臣的心思也是多少了解一点。契鹘上下都对柔然恨之入骨，可大汗这些年却一直不对柔然开战，甚至有卑躬屈膝之举，许多人都有怨言了。”
“本汗不怕，反正本汗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等两年。”仆固明洂道。
“大汗果真有囊括四海之胸襟！”
仆固明洂没有接话，道：“瞿先生，本汗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事相求！本汗决定以先生为太傅，教导王族子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大汗说的是？”瞿宏几问。
“本汗的侄子，忠节宗王长子夷立吉。”仆固明洂站起身，走到瞿宏几身旁，叹息道：“契鹘要长治久安，需行儒道，本汗推行的改革也必须有一批精通汉文化的人继承。这王族子弟就是最好的基石。夷立吉渐渐大了，本汗想让他学学中原的礼乐教化。”
“大汗之心果然不同常人！”瞿宏几再一次领教了仆固明洂的博大胸襟，他向中原学习，推行汉制改革的决心是坚定的。
“大汗厚爱，将夷立吉王子交给臣，臣一定不孚大汗厚望！”
“好！”仆固明洂走回书案后坐下来，笑道：“瞿先生可先教导夷立吉，等将来本汗有了王子也一并由先生教导！至于公主，就不必了。本汗的阏氏出身名门，对中原的诗书经艺也是通晓，有她教导公主，先生就不必费心了。”
瞿宏几附和道：“大汗说的是，大汗未及而立，春秋鼎盛，阏氏正值妙龄青春年少，将来一定子嗣繁昌！臣有幸替大汗教导王子，实属三生有幸！”
这几句话说得仆固明洂笑逐颜开，就连密室里的长孙静寒也忍不住红了脸，转头时头上的钗环不小心碰到了墙壁，擦出了动静。
仆固明洂耳力极佳，再小的动静他都听得清楚，他已经知道，密室里有人。不过瞿宏几应该没听到，他得赶紧将他打发走：“好了，先生先回去吧！”
“是，大汗，臣告退！”瞿宏几转身出去了。
看他走远了，仆固明洂特意起身走到南熏阁门口，挥手退去所有人，确定没有人会进来，他这才缓步走回了南熏阁。他走到书架旁，左手握着书架上的白玉瓶轻轻一扭，桌后的兽纹浮雕鎏金墙画便缓缓转开，露出一人多宽的小门，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明洂！”熟悉的声音传来。
“姬娅，你怎么在这？”看清面前之人的脸，仆固明洂原本藏在身后准备发力的右手才收回，拉过长孙静寒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前，出了密室。
长孙静寒也是习武之人，仆固明洂刚才的动作她都看在眼里，她适才已经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气，想必在打开密室后他是准备灭口的。万幸，她开口叫他，不然以仆固明洂的武功，她此时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
“你是何时进来的？又怎么会在密室里？”仆固明洂的眼神里露出不悦，紧盯着她。这样的眼神，她从来没有看见，不敢直视，很渗人。
长孙静寒道：“我闲来无事想来这里找几本书，无意间碰到了密室的机关，一时好奇便进去了。后来，你和瞿先生来了，我就没有出来。”
“那我们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仆固明洂缓和一下语气问道。他知道密室的隔音效果不好，外面说什么里面都能听到，幸好他对瞿宏几不是完全信任，不然将他故意将辎重给柔然，然后让他们跟魏国继续开战契鹘坐收渔利的事说出来，这会他们就得大打出手了。
“都听见了！”长孙静寒果断地承认了，“你答应了柔然的求援，还额外给了他们生铁？”
“是！”仆固明洂点头。
“你可知道，如果柔然人将那些生铁打造成兵器就会用来对付大魏，将来甚至对付契鹘？柔然是大魏和契鹘共同的敌人，你怎么会答应柔然的求援？”长孙静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因为，现在我不能不给！”仆固明洂解释道：“我说了契鹘打不过柔然，不答应，柔然就会攻打契鹘，到时候纥骨也趁火打劫，契鹘将陷入两面征战的局面。还有那些对我不满的部族，他们也会趁机起兵，那时的契鹘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你的意思是？”她试探说。
仆固明洂道：“我知道，柔然会继续对魏国用兵，可是我相信佛狸，还有北平王、你父亲，以他们的能力，魏国一定会挡住柔然，而且，我也打算出兵。只要时机成熟，我会亲自带兵南下，与佛狸前后夹击，给柔然致命一击。”
长孙静寒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那是自然！佛狸是我兄弟，你是我妻子，魏国不光是你的家乡，也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怎么可能会坐视柔然侵扰魏国而不管！”仆固明洂这一次没有说错，这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只是，他要等到拓拔焘跟大檀拼个你死我活，甚至两败俱伤时再出兵。
在这滔滔的历史长河中，任何英雄豪杰都只是一朵浪花。任你是一座奇峰，在绵绵的山脉里，一样微不足道。为了契鹘，为了他的宏图大业，他只能把寂寞藏进乌云的缝隙，但是，他的梦想将被写在蓝天草原。
如果，上天真的给他成就天下大业的机会，他愿意燃烧自己温暖华夏大地，任自己成为灰烬，让一缕缕火焰翩翩起舞……那将是他最后的倾诉。
“原来是我想左了。”长孙静寒低着头。
仆固明洂刮了刮她的鼻头：“你呀，吓死我了！一声不吭地跑进密室，你可知道，刚才我要是晚一刻收手，会是什么结果？”
长孙静寒嗤笑道：“谁让你在南熏阁造了个密室也不告诉我？”这就开始倒打一耙了。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将密室告诉你。”仆固明洂闻言，哭笑不得，他怎么就没想到她会这般回他。于是，仆固明洂换了一副面孔，问道：“姬娅，不告诉你密室所在是我的不是。不过，你私自进南熏阁，偷听本汗与大臣谈话，该当何罪啊？”
“你不是同意我进南熏阁吗？”
“可我没有答应你偷听我说话啊！”仆固明洂接道，语带不悦。
长孙静寒不知他的不悦是真是假索性道：“那大汗要怎么罚，悉听尊便，妾绝无怨言！”
仆固明洂闻言，立时笑出声来，“行了，以后想进就大大方方地进。这里是我们的家，自己家里，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说完，他连忙去插了南熏阁的门栓：“既然你说本汗怎么罚都悉听尊便。那好，姬娅，你来帮我更衣吧！”
长孙静寒抬眼，见他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笑容热切，便猜到他心中之想，羞得不行，推辞道：“明洂！这里是南熏阁，不是寝殿里，成何体统？你还是叫侍从来吧！”
仆固明洂见他还未吐一字，长孙静寒便心神领会，笑道：“本汗只是让阏氏为本汗更衣，有什么不成体统的？莫非，姬娅你，另有他想？”
长孙静寒听他说的越来越不像话，一个旋身便想从他身边闪过，靠近门口。却被仆固明洂看出意图，伸臂一揽，便拉进怀中，笑道：“你想逃去哪？”
长孙静寒推拒着仆固明洂，掌心贴着他的体温，却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只是害羞得不行，喃喃地说：“明洂，别，会有人听到的……”
南熏阁不是横帐里的寝殿。平日里，仆固明洂处理政务、接见大臣都在未央横帐外殿，可偶尔也会在南熏阁召见大臣，就像今天他与瞿宏几在这里谈话一样。
要是在这里……万一被别人听到……
仆固明洂眼睛一亮，附在她耳旁：“这里正有个妙处，你不是自己找到了吗？”一边说，一边用嘴唇熨帖着她耳畔的肌肤。
长孙静寒立时明白他说的是这间密室，这密室虽隐蔽，却不想第一次进来，会发生这种事。她想着，越发脸红。
仆固明洂见她愣住，哈哈一笑，之前怎么没有想过，密室还有这般用处，倒别有一番情趣。打横抱起长孙静寒，关了密室的门，将她放在密室中的软榻上，自己也贴了上去。这软榻，本是仆固明洂处理机密之事累了，小憩一下用的。只有一人多宽。两个人躺上去，自然狭小。长孙静寒从来没有这样孟浪过，双手推着他：“这里太挤了！还是回内寝殿吧！”
仆固明洂好不容易得此机会，哪里能就此放过？便翻身压在长孙静寒身上，得意道：“姬娅，这样便不挤了！”
长孙静寒哭笑不得，又被他撩拨得不行，渐渐也便沉溺在那意乱情迷中了。
小别胜新婚，虽然二人并未分离，可身子都有些想念对方了。折腾了许久，才停了战火。
密室中不见天日，二人相拥躺在榻上，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两人的衣物散落满地，足见方才战况之激烈。
长孙静寒已经累得躺在仆固明洂怀中沉沉睡去。仆固明洂见长孙静寒枕着他的胳膊，睡得像个孩子，又怜又爱，扯过丝被盖在两人身上，也一同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