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鱼沉雁杳天涯路
魏国使者被杀的事情很快就在紫台宫里传开了,虽然仆固明洂特意嘱咐不得泄露消息,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到半天,整个紫台宫,甚至斡儿朵都知道了这件事。
在倾城横帐里听到这件事的长孙静寒,在横帐里反复踱步,静静地思考了两个时辰,她决定去见仆固明洂。她要问个明白,仆固明洂的为人她很清楚,她绝不相信他会杀魏国使者,这内中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远处天际传来呼啸的风,拓拔苓跟着长孙静寒往未央横帐去。走到横帐外的时候,听到隐约的乐声,从殿内飘扬过来。音乐的声音十分遥远。
长孙静寒听出来这是契鹘的古曲,在契鹘还叫敕勒的时候就传下来的民歌。质直朴素、意韵真淳,具有浓郁的草原气息,契鹘人人都能传唱。其意境浑然天成,酣畅淋漓地抒写了契鹘人骁勇善战、彪悍豪迈的情怀。
这曲子便是后世千古传唱的《敕勒歌》。
回想起这些,她转头对拓拔苓道:“阿苓,你先回去吧!”
拓拔苓却不肯回去,又跟着她走了两步,“静寒,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有话要问大汗!毕竟我还是大魏的公主,我倒要问问大汗,他为什么要杀大魏的使者?”
“明洂不会在乎你是不是大魏公主的,他留你,只因你是有用之人。”长孙静寒毫不客气地点出。又道:“我与他好歹是夫妻,他再怎么也不会对我动手,我去问比你去好的多。”
“你这么气冲冲地去兴师问罪,难道不怕大汗生气……”
“呵!”长孙静寒不禁苦笑,自嘲道:“我与明洂相识多年,又一起相处了这么久,对他,我了解,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放心吧!”
“真的?”拓拔苓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她不解地看着长孙静寒,可长孙静寒再三保证,并连声催促她,她只得转身走了。
长孙静寒决心,在今天将所有的事情,做一个了断。她慢慢地走进未央横帐,才发现横帐里一个人都没有,值宿的侍从不知道去哪里了,仆固明洂一个人坐在窗下,吹着箫管。
他穿着素袍,神色专注,眉宇间甚是凝澹,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长孙静寒忽然想起,当初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好像就是这般稳重。
来契鹘快四年了,她从来不知道他还会吹箫。
仆固明洂突然又换了一首曲子,长孙静寒也不知道他吹奏的是什么曲子,但曲调清淡落泊,倒仿佛怅然若失。
仆固明洂听到脚步声,放下萧管,回头见是长孙静寒,神色之间颇是冷漠。
“姬娅,你来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错,人是我下令杀的。”仆固明洂非常坦率地承认了,倒是省了她再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仅仅是柔然的威胁吗?”长孙静寒愠怒道。她慢慢地走近他,在他面前蹲下身来,看着他,道:“明洂,我了解你,你不是胆小怯懦之辈。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原因,对不对?”
“你相信我吗?”仆固明洂突然问她。继续道:“如果,你真的相信我,那就什么也不要问。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忘记与你的承诺,不会背弃魏国向柔然低头。其他的,你什么都别问。”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长孙静寒站起来,语气凌厉,质问他,“你无缘无故杀了大魏使者,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你告诉我,该怎么相信你不会违背对我的承诺?”
仆固明洂也站起来,双手握着她的双肩,正色道:“我是契鹘的大汗,契鹘汗王一言九鼎。我也是你的夫君,大丈夫一诺千金,绝不会失信于女子。”
长孙静寒拭去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那你就用事实证明给我看。明洂,只要你现在肯出兵跟大魏联手,我就相信你。”
仆固明洂缄默不言。
“怎么?你不愿意?”长孙静寒后退两步,朝仆固明洂冷笑一声,“看来你还是怕了。明洂,这样的你让我觉得陌生,也让我失望。我怎么会喜欢上你,你又算什么英雄?契鹘子民敬你,重你,可你呢?你又哪里对得起他们的这份爱戴?”
“姬娅,现在时间未到!”仆固明洂握着她的手,道:“等时机到了,我会出兵援助魏国的。我说到做到。”
“时间未到?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到了?胆小懦弱,你不配做大汗。”
长孙静寒说完之后转身就要走,仆固明洂却一把揽住她的腰,冷声问:“你说什么?我不配做大汗。姬娅,是不是我宠着你,护着你,你就忘了我是你的夫君。夫为妻纲,你这是在对自己夫君说话吗?”
“我长孙静寒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是草原上的雄鹰,而不是一个怯懦的无能之辈。”她一边说一边挣扎。“放开我,既然你这么怯懦,那我又何必再待在这里,我要回大魏。”
回魏国!听到这几个字眼,仆固明洂一阵恐慌,心里挟着那股怒气,也再难以平抑。他将她揽得愈发紧了,一刻也不想放开,怕一放开她就不见了。
“我不可能放你离开!你别忘了,你是我仆固明洂的妻子,是契鹘的阏氏,若要我放开你的手,除非我死!”
就在长孙静寒这么一错神的工夫,仆固明洂已经将她直接抗起走进了内寝殿,放在榻上。长孙静寒奋力挣扎着,仆固明洂只得压着她,不让她乱动。长孙静寒的颈子里全是汗,连身上的纱衣都黏在了皮肤上,仆固明洂的额头上也全是汗珠。
仆固明洂伸手就来抓长孙静寒的肩膀,长孙静寒忙不迭地想要闪开去。她拧着身子闪避,只听“嚓”一声,长孙静寒肩头上的纱衣就被撕裂了。她心中恼怒,抬手就打算捶打他,但被仆固明洂闪了过去。,此时,仆固明洂脸色通红,眼晴也红红的,就像喝醉了一样。
风突然吹开窗子,横帐中的帐幔全都飞舞起来。仆固明洂的脸占据了长孙静寒整个视野,他凶狠地瞪着她。突然,仆固明洂低头,狠狠吻上长孙静寒的唇。
他的声音几近沙哑,他的面目也狰狞,仆固明洂狠狠地逼问着她:“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这么多年,我的心意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你放开!放开!”长孙静寒拼命挣扎,拳打脚踢,仆固明洂却全然不在乎,拳脚全部生生挨下来,就是不管不顾地扯着她的衣服,像是被彻底激怒了。他简直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带着某种痛恨的劫掠。
仆固明洂的眼睛里全是血丝,那样可怕,那样凶狠,终于他将长孙静寒的嘴堵了起来。咸咸的眼泪一直滑到她的嘴角然后被他吻去了,他的吻是带着某种肆虐的力道,咬得人生疼。
外头冷风呼呼作响,像是有千军万马挟着风势而来,风雪更大了。
最后,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终于累瘫在那儿了,一动也不想动。长孙静寒不再挣扎,仆固明洂就温柔了许多。
天快亮的时候雪停了。
仆固明洂从后面抱着长孙静寒,其实他可能也累极了,他的鼻息喷在长孙静寒的脖子里,痒痒的,他喃喃地说着什么话,大抵是哄她的甜言蜜语。
殿内没有人吭声,过了好久都没有说话。长孙静寒慢慢地回头看,仆固明洂竟然歪着头睡着了。她伸手按在仆固明洂的眼皮上,他睡得很沉,一动不动。
长孙静寒小心地爬起来,先把衣服穿好,然后走到桌前泡了杯茶,端着喂仆固明洂喝下。这是她特意找太医开的安神茶,至少能让他沉睡三天。三天,足够她抵达契鹘与大魏的边境了。等他醒了再去追,她已经回大魏了。
换上夜行衣,除了必要的几件御寒衣物,她只带走了他送给她的那柄流月。
回头看着熟睡着的仆固明洂,他睡得并不安稳,虽然有药的效力,可是他眉头微皱,眼皮微动,似乎正做着什么梦。他的嘴角微动,似乎梦里十分痛苦……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手指微动,像是要抓住什么。他似乎在大吼大叫,可是其实发出的声音极其轻微,轻得几乎听不清。
长孙静寒贴近他耳边,终于听到了他说的那句话。他喊的是“姬娅!”她的名字!“信我!”
她凝睇着他的脸,轻轻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在平城他活得那样可怜,一个人孤零零的,回了契鹘坐上汗位,他仍旧是那样可怜,没有人真正地理解他,明白他,他终究是孤伶伶一个。自从来到他身边,长孙静寒能明显地感受到他把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热忱,所有的怜悯与珍惜,都统统给予了她。
长孙静寒榻边放下写好的一封信,掉头而去。那是她给仆固明洂的和离书。
转身而去的那一刻,她心头默念:明洂,对不起!我走了,你不要怪我!我多想永远地陪在你身边呀!可是,家国为先,忠义不能两全,我是契鹘的阏氏,可我也是大魏县主!明洂,你让我信你,那你就证明给我看。我会在大魏等着你,如果你来大魏找我,那说明我们缘分未尽,我会考虑随你回契鹘。若你不来,便是你我今生情深缘浅!这封和离书便是我们最好的解脱,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回眸一望,眸中含泪。
人生总是不得圆满,有时候尊重爱情,就要背叛现实;成全现实,就要辜负爱情。
长孙静寒!踏出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紫台宫的守卫她早已清楚,黑鹰卫士巡逻的时间也摸得一清二楚。长孙静寒一路躲躲闪闪,沿着宫墙七拐八弯,走到了一扇极小的偏门。
“阿妗,你要去哪?”
从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长孙静寒连忙回头,她看到阿玥独自站在那里,她好像已经跟了自己很久了。大概,当她走出未央横帐的时候,阿玥就跟着了吧!也怪她,一直急着离开,都没有注意身后有没有人跟踪。
长孙静寒走到阿玥跟前,伸出胳膊,抱了抱她冻发僵的身子,低声说道:“阿玥,我要回大魏了,不过我会想你的。帮我照顾好阿苓!”
“那你还回来吗?”阿玥很害怕她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回来?”长孙静寒浅笑道:“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而是该去问你舅舅。若他要我回来……就证明给我看,我等着他!”
阿玥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瞧着长孙静寒,她的眼睛里慢慢泛起水光,对着她眨了眨眼睛,鼻子一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阿玥,外面冷,快回去吧!记着,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走了。”
“如果是舅舅问呢?”
长孙静寒嗤笑道:“他,他还得睡上几天呢!再说,以他的聪明和我们之间的了解,他会猜到我去哪了。我相信他,不会让我失望!”
阿玥不舍地扯着她的衣袖,长孙静寒知道多留一刻便多一重被人发现的危险。她含着眼泪,用力再抱一抱阿玥,悄悄溜出了那扇小门。
这扇门是留给杂役出入的,门外就是一条小巷。
这时候天已经渐渐亮起来,街道上渐渐有人走动。长孙静寒骑着马夹杂在魏国商人的马队里,跟着他们出了城。
一出斡儿朵,长孙静寒就快马加鞭地往边境赶。她的马术很好,就连仆固明洂也曾赞她“跨马横戟,往来如飞,且发必中。”依她的骑术,两天时间就能到边境了。
阔别四年的魏国,她的家人,她回来了。
风雪已经停了,天空中也有了阳光,檐上的雪开始融化,泠泠作响,湿润了空气,滴滴答答唤醒了沉睡的人。
仆固明洂睁开沉重的眼睛,叶阔和阿玥就站在横帐里,脸色都不好,显得很焦急。仆固明洂慢慢坐起,回顾身旁长孙静寒早已不在,双目四周寻觅,也没见到那抹熟悉的倩影。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姬娅呢?”他记得他睡前是和长孙静寒在一起的,她现在不在应该是回倾城横帐了吧!思及之前对她的态度,仆固明洂心里懊悔,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姬娅回去了吧!我去看看她!”
刚要下床,却发现了一封帛书附在床头,伸手去拿翻开看。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一体同心。
四载结缘,则夫妇相和;四年有怨,则来仇隙。
若结缘不合,必是前世冤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莫若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今长孙静寒与仆固明洂勉强相聚,究属势如枘凿,视此情形,莫如早分,各听自由,两得其宜。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长孙静寒谨立此书!”
仆固明洂惊起,道:“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她怎么会?不过是与她发生了几句口角,她就要离开契鹘,还要与我和离?”突然,仆固明洂好像想起了什么,看着阿玥,问:“阿玥,西海公主呢?她在不在汗庭?”
“在!阿苓阿姊一直都在我的横帐,这两天一步也没有离开。”阿玥是知道在长孙静寒去向的,可是这会儿她也不敢多话,要是让舅舅知道,她亲眼看着阿妗离开却不劝阻,怕是没有她好果子吃了。
“好,听着,从现在起,不准她离开你的视野半步!”仆固明洂想着她要走,一定不会单单留下拓拔苓,只要拓拔苓还在契鹘,她就不会走。或许,她只是出去散散心而已。
“等等,阿玥,你刚说什么?这两天?”仆固明洂立时反应过来,看着阿玥和叶阔,厉声道:“我睡了多久?还有,姬娅不在汗庭又有多久了?”
“舅舅,快两天了!”叶阔低着头,禀道:“你昏睡这两天,所有政务都积压着,现在,整个紫台宫都快乱了套了。”
仆固明洂扶着额,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来是着了她的道,喃喃自语道:“两天!两天时间,以她的骑术,怕是要到边境了。”又突然大吼道:“莫都!”
“大汗,有何吩咐。”莫都急匆匆进来。
“你马上带黑鹰卫士出城沿边境去找,就算是追到平城,也得把阏氏给我追回来!”
莫都领命道:“是,大汗!”
仆固明洂的眸中闪过一丝坚毅,将和离书撕得粉碎,心中默道:“长孙静寒,你以为留下一封和离书,就可以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绝不可能。你休想!你今生今世都得与我仆固明洂绑在一起!没有本汗的允许,你休想离开本汗!”
“舅舅!”阿玥走到仆固明洂身前,低声道。
“阿玥,你想说什么?”
阿玥战战兢兢道:“其实,我见过阿妗!”
“在什么时候?她可有说些什么?”
“就是她离开之前,我看见她要走。”阿玥迟疑了很久,还是决定和盘托出,“阿妗说她要回魏国了,让我帮她照顾苓阿姊,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你快说!”仆固明洂喝道。
阿玥从来都没有见过仆固明洂这么着急的样子,一时愣住了,半晌才开口:“我问她还会不会回来,阿妗说让我来问你。说如果你要她回来,就证明给她看,她等着你!”
“她等着我!”仆固明洂喃喃自语,“她是想回来的,她不是真的负气出走了。”想到这个,仆固明洂立时对阿玥道:“快把格敏茵叫来。”
等格敏茵来了后,仆固明洂立即吩咐她:“格敏茵,你马上去追莫都,让他把人都撤回来,然后你往魏国方向去找阏氏。见到她,也不要说什么劝她回来的话,跟着她,听她吩咐就是。如果有人阻拦,就让她把身上那柄流月拿出来。见此剑如见本汗,任何人不得阻拦,执此剑者除六军外一切兵马皆可调遣!”
“是,大汗!”格敏茵点头。
格敏茵正准备离开,仆固明洂又叫住她,道:“帮本汗带一句话给她,就说魏使身份有疑,让她在魏国等着本汗,本汗会亲自接她回契鹘!”
打发走格敏茵,仆固明洂转过头来看着一旁站着的叶阔和阿玥,没好气地说道:“这件事,你们两个都知道,是吗?西海公主也知道了?”
叶阔低着头没有回答,阿玥看着盛怒之下的舅舅,胆怯地点点头。仆固明洂看他们两个这副样子,心里有火正无处发泄,怒拍着几案,愠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么大的事,居然敢知情不报?是成心看热闹不嫌事大,我是不是对你们太纵容了!”
“舅舅息怒!请舅舅责罚!”叶阔跪下,低着头请罪。阿玥也急忙跪下,大气不敢出。
“好,来人!”仆固明洂断喝一声,从外面进来两名侍女,仆固明洂冷声道:“带阿玥公主回去闭门思过,不准她和西海公主离开明月横帐。”
仆固明洂又对叶阔道:“至于你,自己去领罚!”摆摆手,“都给我出去,看见你们就烦!”
未央横帐,仆固明洂静静地看着空旷无人的殿内,长叹一声。
他像平常一样披上外袍去了倾城横帐。踏入倾城横帐,眼前瞬间浮现出长孙静寒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充满了整个空间,曾经的记忆里,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未曾有过的清晰画面晃荡在眼前,却又是那么遥远的触不可及。
仆固明洂静静地站在那,看着空荡荡的横帐,那种专注的神情似乎又是在做着一件极精细的事。他习惯用专注的认真来对抗情绪深处的某种来自精神的摧残。
然而,无论他怎么对抗、舒缓、掩饰,都无济于心头的疼,那是一种心如刀绞、无可忍受、无可遏抑的疼。这是无可回避的面对,情感真真切切之时,过于专注的认真背后,又是过于深切的疼痛。那种痛不是言及之处可以表达的,那种失去最爱的情感缺失也不是可以遗忘的。他以为他明白,他以为他可以从容、达观。
苍白无力的内心始终盘旋着一种痛,未知或是已知的痛。
这时候,仆固明洂感觉他的喉咙似被一团东西堵住了,一股无法控制的东西突然从胸腔喷出,也就是在他本能地试图紧闭上嘴的一瞬间,却为时已晚,吐出了一口鲜红鲜红的血。
过去他在平城时听人讲起话本中伤心吐血的情景一直认为不过是笔者的夸张罢了,而这一刻让他体会了,那不是夸张,只是未到伤心处。原来疼痛到一定程度上真的可以悲伤到吐血,那夺目的鲜红,那往昔的时光。
也就在这一刻,仆固明洂的理性、他的坚强……崩溃了!他突然浑身无力,眼前金星乱舞,似有千万根针刺入心脏。那种像岩浆一样爆发出来的绞痛撕心裂肺,胸腔哽咽得让人想哭都哭不出来。他拭去嘴角的血迹,转身关上横帐的殿门,然后熄灭所有的烛火,缓步走到寝殿里无力地伏到榻上。
无力的感受是那么痛彻,再多言语也无法形容的这种伤痛,背后留下的只能是一个人的孤寂。
回想中把画面定格在每一次的共同拥有。
也是在此时此刻,仆固明洂回想起了那个夜晚。
如果他肯对她坦诚相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杀魏国使者不过是对柔然人演的一场戏,他的本意也只是要骗过匹黎先。甚至,他已经做好了对她如实相告的准备。
可是,为什么她却要怀疑他?难道在她心里,多年的朝夕相处还比不上魏国重要?连曾经与自己相知相亲的人都经不住柔然的挑拨离间,那其他人呢?仆固明洂的心里更乱了。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姬娅,你这轻描淡写的背后,会否明白我这一刻的疼痛,几如地陷?几如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