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

盛南听完他的话，自然明白他口中所说的那位女孩是谁，

自己当时的梦想只跟他说过。

那个时候已经高考结束了，盛南在舅舅家住，她在附近找了一家兼职，每天在书店里从早上忙到晚上，一整天都不得闲，而顾淮景每天训练到很晚，结束的时候，就蹬着自行车去接盛南，

那个时候，盛南觉得是她人生中最黑暗也最幸福的时候。

顾淮景每天晚上载着她，走过林荫小道、吃过路边小摊，也一起畅想过未来。

好像是某一天，坐在后座上的盛南跟顾淮景说，她想要去很远的地方去教书。

当时的顾淮景只以为是她的梦想而已，并没有多想，眼睛亮亮地对她说，“那你当老师的话，我就当世界冠军，到时候你教小孩子文化课，我就教她们日常的防身练习。”

盛南当时听完并没有回答。

后来顾淮景才知道，

原来在她去当老师的未来里，根本就没有自己。

*

盛南听完没出声，对于顾淮景的话，她没什么好说的，那时候的梦想现在已经过去八年了，风烟都会消散，可何况快要烂在肚子里的记忆呢，

她更希望顾淮景和自己一样都要往前看，要接受现实。

一直到拍摄的制片人来叫，顾淮景才跟李不言准备离开，临走之前，他还跟盛南承诺，

要是想要礼物，就送给她一个钢笔。

钢笔他一直记得，以前在一起逛街的时候，有个昂贵放在玻璃柜里的亮眼的，盛南在那边看了好久，后来某次她对顾淮景说，她喜欢用钢笔写字，因为比普通的中性笔更带有真实感，流动的墨水，一笔一划写在纸上的感觉，就像是一字一句地在对读信着诉说自己的心声，

而顾淮景唯一一次收到她手写信是她悄然离别的时候，

信上只有七个字，

——不合适，别见面了。

他到现在还留着。

*

盛南没有说要接受和拒绝的话，她盯着顾淮景看，看他眼神中似乎燃起的希望，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钢笔了，顾淮景，”

顾淮景听完，眼神楞了一下，盯着她看，想从她眼睛里找出说谎的蛛丝马迹，看不出想要的答案，他说了话，语气有些冲，

“你这个理由挺差劲的，盛南，”

盛南没敢对视，这个时候陈敏静来找自己对词，她始终低着头，没说一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一直到盛南回房间，李不言才敢开口，他在顾淮景身边虽然不长，但是眼下他失落和带着无奈的眼神，他很少见到。

“老板，我们……”

见李不严欲言又止的样子，顾淮景扭过头，向反方向走去，

“先去忙事情，”

“好。”

这次的公益活动主要是分为两部分，一个是视频拍摄学生们日常上课的画面，以及学生们得到奖励后的神情，另一部分就是采访，采访公益组织者，采访在这里支教的老师和校长。

拍摄进行的很顺利，在盛南和其他两位老师分发画本及崭新的课本后，学生们脸上洋溢着的开心，是盛南很难才见得到，

她在这里已经一年了，除去日常上课、备课，她干的最多的就是一个一个去学生们的家里面，小山沟她去过，半山腰她也爬过，

每到一个学生家的时候，她都会当着家长的面给小孩子一个小礼物，并且对她们说，“这孩子要是好好读书，一定能够从大山里面走出去。”

盛南觉得，这句话是好是坏你得说给她们听，得让学生家长们相信教育和学习是可以改变个人或者整个家里的命运，不止是局限于认识几个大字就行了。

拍摄好日常以后，就轮到顾淮景单人拍摄了，他是此次公益活动的主要发起人，所以大量的镜头是不可避免的，好在学生们都很听话，顾淮景站在讲台上，底下学生们都抬着头，端正好坐姿，

顾淮景还是戴着那副眼镜，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站在讲台上显得温尔儒雅，

他一开口，带着几分严肃，俨然一副老师的样子。

底下的同学都很安静，一直在认真听他讲，

顾淮景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大字

——教育

他念出了两个字，底下的同学纷纷表示不解。

顾淮景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

“同学们，不知道你们对你们生活的山有没有自己的看法？”

此问题一处，底下的同学议论纷纷，

有人举手回答，说他经常听父母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觉得这个大山就是他们生活的地方，

有人说，这个大山好高好远，自己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觉得好神秘，

还有人说，他家耕田和种果都在山上，他认为有山在，就可以有吃喝穿，

……

听完他们的话，顾淮景倒是觉得很真实，他笑了笑，转而抛出下一个问题，

“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走出这座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底下同学都静默住了，问了好久的问题都没人回答，顾淮景觉得有些奇怪，

“老师，这个问题我们盛老师之前问过我们。”

“哦？你们怎么回答？”

“我们想要走出去，但是还想让我爸我妈不要那么劳累，”

“我也是，我家今年包了好多亩的果园，我想学习还想摘果子，”

……

顾淮景听完他们的回答，大概已经明白了他们现在所面对的问题，已经不是教育问题了，就连最基本的生存都已经要耗费他们整天的精力，

往哪方面尽力，他大致有了方向。

“但我还是说，我所说的大山并不仅仅是指你们生存的那座大山，而是你们内心的那座山，”

他语气顿了顿，走下了讲台，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现在也许面对的不是这个大山如何走出去的问题，而是如何克服心里那座大山，当然你们现实的大山和现实问题，老师私下会尽力帮你们更好解决，”

“你们出生在这里，靠这山吃饭，这山里面有你们家人住在这里，所以当你考虑是否走出去的时候，会有很多顾虑，”

“我不知道你们以后未来会成为什么样子，是实现了你们现在的梦想，还是在哪个或者还是在大山里面辛勤劳动，人生有千万条岔路口，有些走的快，有些则是相对慢点，但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希望你们记得，你们所做的每次决定，都要对得起当初那个努力的自己。”

“你们从小生活在山里，应该知道爬山的路是漫长且艰难的，就像人生一样，或者你们其中有人会抱怨，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很穷的山里，为什么我们就连读书也变成了很奢求的事情，这其中有很多不公平，在我们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但是我们没有办法改变投胎，我们能做的改变只有我们自己，而什么都没有的我们，要改变的有且只有读书这一条路，这些改变就像翻越大山一样，你可以停下来休息，但永远不能停下脚步。”

顾淮景一下子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底下的制片人学生等为他鼓掌，夸赞他说的很好，他只是谦虚笑了笑，如果这些话能帮助其中一个人的话，那他今天所做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拍摄结束了，顾淮景接过来李不言递过来的水，在阴凉处坐着，他想起刚才小孩子们提到的果园事情，便让李不言去调查一下，这里附近的居民都在靠什么为生，收入是否可观。

半瓶水润喉，他觉得嗓子还有些渴，想起自己才讲了不到半小时，而盛南，他打听过了，学校只有三个老师，轮替着班上，一个人要不停地讲一上午。

李不言看到他拿着水瓶发呆，想起了刚才那个和自己老板关系不明的盛南，半弯下腰，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声，

“盛老师出去了。”

顾淮景眼神瞥了过去，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

谁问你这个了。

随即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李不言继续说道，“王老师陪她一块儿出去的，”

他也不傻，单从顾淮景看盛南的表情，李不言就已经猜到了两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顾淮景站起身来把那半瓶子水喝光，剩下个空塑料瓶攥在手里，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盛南和王浩雨的身影后，沉着声音开了口，

“他们去哪里了？”

李不言说，“去学生家里做思想和工作了，”

顾淮景眼神暗了下去，没说什么，倒是把空水瓶捏的嘎吱作响。

看着他脸上隐忍的表情，李不言没敢说什么，倒是在心里已猜出了七七八八，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哪里像普通同学那样简单，

“随他们吧，”

过了一会儿，顾淮景开了口，眼神不明深意。

李不言递过去今后的安排日程，讪讪的没开口说话。

盛南他们回到学校的时候，黄昏已经染上了山头，

一路上王浩雨说着不知从哪里看来的笑话，想要逗她开心，

但盛南满脑子都是顾淮景的事情，想着如何逃避今后几天尴尬的关系，

所以一路上盛南都是很礼貌性地扯了下嘴角，回应他。

倒是王浩雨本人，听了笑话以后，自己嘎嘎在那乐。

两人走到学校，在即将进入学校门的时候，王浩雨喊住了盛南，说有事情要和她说，

盛南不知所以，两个人在大门口停了下来，

不知道王浩雨是因为走路太久还是因为紧张的缘故，此时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神情有些严肃，

“盛老师，我有几句很正式的话想要告诉你，”

盛南看着他，

王浩雨说道，“盛老师，我喜欢你很久了 ，从一开始支教到现在，之前你跟我说我们不适合，但后来我也想了一下，觉得可能是机会不太成熟，现在我觉得我想要正式对你告白一次，我喜欢你，希望你能做我女朋友。”

而好巧不巧地是，从外面回来的的顾淮景刚好听到他这句告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