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梦魇
一提起孟彦，江湛满肚子憋着火气。
见明桐也一言不发，他拧开了车载广播，车厢内瞬间充满了法语播报的几条社区新闻。
“前面可能要堵车了。”
明桐缩了缩头，“没事。”
江湛心口也堵车了，闷得厉害，把昨夜一起赏月喝酒的欣喜冲散得一干二净。
孟彦，可真扫兴。
孟彦，就是他江湛出生以来的最大梦魇。
……
大四那年，明桐隔着视频，跟他提了分手。
分手那天的早上，江湛还在与老袁讨论，明桐的学术背景能在伦敦拿到什么样的offer。他可不想，读研期间还跟明桐异国恋爱。
——他甚至偷偷在心里给未来的规划，取了个中二的名字：“骆明桐搬运计划”。
“我们分手吧，江湛。”
江湛在听到分手那个词的时候，耳朵嗡的一声，接下来明桐说的话，他听得不真切。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
网络信号不好，声音略有延迟，但江湛还是听到了完整的句子。
“为什么？”
他的喉咙从没像此刻一般干涸，需要大量的白水。
明桐抬起眼皮，那双眼是冷的。
“江湛，我拿到了F大的保研资格。”
“骆明桐！我们不是说好了，你来英国读研的吗？你的雅思成绩考好了，申请文书也写得差不多，就算保研又怎么样？你担心钱的问题？我不是给你说了吗？你的学费生活费，我可以给你全包了。”
“江湛！我算你什么人！凭什么一年大几十万的费用，你给我付了？你的钱，还不是找你爸妈要的？我真去了英国，未来的生活，我要如何面对你，面对你的家人？”
江湛气得跳脚，“骆明桐，又是你可笑的自尊心作祟吧！”
“江湛，我们的未来是不一样的。我已经想好了，我会一直做科研，读研读博，如何可能的话，我能够凭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留学深造。而你，英国读完研，回国加入□□，多年后继承家族事业。你看，我们的未来注定没有交集。”
江湛眼神黯淡。
“骆明桐，如果愿意的话，我们的未来就是彼此交织的。你是不是不愿意？”
“我愿意找一个能与我风雨同舟一起奋斗的伙伴，而不是仰着头去追寻一盏不属于我的光。江湛，以后我们都不要联系了。”
滴滴滴——
江湛还要再说，她已经挂了视频。
再打过去，对话框出现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她拉黑了他。
她真做得出来！
江湛查遍了所有社交媒体，悲哀地发现，他已经在板上钉钉的黑名单。
太阳穴狂跳。
江湛打开手机查遍所有航司，最早的航班是次日下午。
他怎么可能等？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江湛拨打了老袁的号码，“老袁，你家的私人飞机今晚在伦敦吗？在的话，给我安排最快的航组，飞丰海市。”
“不是吧？你不是上周才飞过？是纪念日？”
“少废话。快点安排。”
听到江湛语气严肃低沉，老袁立刻收起嬉皮笑脸的调子，“行，一会儿我给你发信息。”
……
江湛没想到的是，当他以最快的速度飞回丰海市，在明桐的宿舍楼下，等到的却是这样的画面。
明桐手里拎着一盒酸奶，仰头看着一个白衬衣黑框眼镜的高个男孩。
两人说到什么有趣的话题，笑得无比欢畅。
明桐手里的酸奶递给了孟彦。
江湛再也看不下去，打断明桐的动作，“骆明桐！”
她的眼神掠过一丝错愕，和他看不懂的情绪，随后恢复如初，面若冰霜，“你怎么来了？”
“明桐，你认识？”孟彦几乎是本能地挡在明桐身前。
江湛上前拉住孟彦的衣领，视线死死锁定明桐，“你就是为了他，跟我分手的？”
孟彦满脸无辜，扭头看向明桐，“他就是你的男友？”
“前男友。”明桐强调，然后定定地看向江湛，“这事儿跟孟师兄没关系。”
江湛松开了孟彦的衣领，瞥了一眼，孟彦的衣袖和领口磨损得发毛，略有泛黄。
明桐朝孟彦讪笑，“我跟他说说话。孟师兄，今天谢谢你了，你先回去吧？”
孟彦谨慎地凝望着江湛，“确定吗？”
“嗯。”
孟彦上下打量着被当作“暴力不安分子”的江湛，举起手机对着明桐，“有什么事儿给我电话。”
“好。等结束了，我再给你发信息。”
他们的对话，在江湛耳里极刺耳。他低声嘟囔，“一口一个师兄叫着，还真是不生分。”
天越来越黑，两人站在宿舍楼对峙。
江湛先开口，“他就是你愿意一起奋斗的人？”
“他是。”她说。
从没发现，骆明桐的眸子，那么黑如墨夜。
“为什么是他？”
“因为我可以平视他。不用勉强自己，踮着脚走路。”
江湛心口痛得让他喘不过气，“跟我在一起，就是勉强你了？”
明桐仰头看他，眼框一泓清泉，恍惚间下一秒她便会如从前一般扑入怀中，然而她没有。
“江湛，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是如今的我。我价值观的一部分，是经由你塑造的。谢谢你，带给我这么多美好的体验，平生第一次吃火锅，第一次看课外书，第一次出国旅游，都是因为你。长久以来，我是默默仰望着你的，你是那么好，我时常在想，我何德何能拥有你。只是啊，江湛，仰视你，我太累了。”
江湛伸出手，摸了摸她湿润的眼角，“谁要你仰视了？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吗？”
明桐低下头，肩膀在剧烈地抖动。
许久，她才抬起眼皮，眼睛通红地凝望着他，“你跟我，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江湛，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吧！”
江湛捏紧拳头，“你没必要自卑！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骆明桐，没有你的世界，怎么可能是我的世界？
“你也看到了，孟师兄跟我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可以一起攒钱，一起奋斗，一起吃苦。甘苦与共。”
“骆明桐，原来，你从未把「我们」当作一个整体！”
她没有回话。
江湛深深地看她，“我最后，只要一句话，你跟你的孟师兄，好上了吗？”
她继续沉默。
“骆明桐，说话！”
“嗯。”
“骆明桐，我要你说出来。你们好上了，是吗？”
“对，我们好上了。”明桐抬起眼皮看他。
江湛皱起鼻头，满眼厌恶，“骆明桐，我再找你，我就是狗！”
说罢，他拎着常用的黑色行李箱，呼啸而去。
……
车流缓慢，车流的尽头，是天际的火烧云。
车龟速往前挪动，江湛从抽屉中拿出黑色电子烟，可怜巴巴地看向明桐：“我可以吗？”
“我说不可以呢？”
江湛放下电子烟，“那就忍着。”
明桐侧过头看他，五官立体，浓眉长眼，眼珠不舒服地乱转，视线飘来飘去，眼睫毛忽闪如风中的蝴蝶。
“有瘾了吗？”
江湛嗤笑，“这么多年，就染上了这一个恶习。”
“你还学会了酗酒。”明桐加上一句，立刻想起江湛充满酒气的吻，耳朵立刻烧成火烧云。
江湛从内后视镜，看到她通红的耳朵，不禁莞尔，“你还会关心我啊。”
明桐看向堵得死死的车流，“骗你的，你想抽就抽。”
“小骗子。”
江湛眉梢一跳，迅速拿出电子烟，啪嗒一声，车厢内烟雾缭绕，是薄荷果香味道，不算难闻。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抽果香味的烟？”
“我，怕你会受不了。”江湛淡淡笑。
明桐立刻不敢作声。
江湛吐了一口烟，眉心舒展，“你跟你的孟师兄，怎么没在一起？”
“读研期间在一起过，又分了。”明桐垂眸。
“小骗子。”江湛目光灼灼，“你说你，编了多少瞎话来骗我？”
“……”
“你会跟我分手，是因为跟我妈的谈话，不是吗？从来就没有移情别恋。”江湛的声音沙哑而笃定。
明桐嘴巴微张。他知道的？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然而她没有问出心口的疑问，只说，“当时我说的话，除了孟师兄的部分，其他都是真心话。”
“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你刚听到孟师兄的名字，怎么那么生气？”
江湛被噎了一下，良久才吐出四个字，“就不爽他。”
“……”
火烧云烧尽了，车流也开始如机械带一般，开始传动。
江湛专心地开车，两人不再说话，车厢内再次充满法语新闻。车很快抵达明桐的实验室。
明桐远远望见，孟彦裹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坐在实验大楼门口的石墩上。
她连忙拎着书包下车，“江湛，今天谢谢你。”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石墩。
江湛在看到孟彦的瞬间，被平息的火气腾的上涌。
他一拧手中的方向盘，扬长而去。
……
“孟师兄，你怎么还在这儿？”明桐喘着粗气。
“我……路上碰见了米娅，说你们课题组去滑雪，今天就结束了，估摸着你坐火车，很快就回来了。”孟彦笑得温暖。“怎么样，滑雪好玩吗？”
“路上堵车，所以晚了些。师兄，你还没吃饭吧？”
“……嗯，没吃……”
“那等我一会儿，我先去实验室拷贝数据，再请你吃饭。”
“好。”孟彦目送着明桐打开实验大楼的门禁，消失在楼梯尽头。
他的笑容还没荡漾开来，就听旁边一个带着讥诮的男声响起：“你也在等骆明桐啊？”
孟彦扭头一看。
江湛一身考究的灰色羊绒大衣，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楼梯。
孟彦一眼就认出，他是当年在宿舍楼前的男孩，明桐的前任。
他的笑容敛住，“原来，是你送明桐回来的。”
“是我。”
“还不走吗？”孟彦问。
“你怎么还没走？”江湛反问。
“你跟明桐滑雪了？”孟彦又问。
“一会儿，你要跟明桐吃饭，对吧？”江湛轻笑。
“……”两人都沉默，憋着不说话。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站在玻璃门前，隔得老远。
……
明桐拷贝好数据后，背着书包下楼，看到如石狮子般站在大门口的两个男人，登时脚步一滞。
她看向孟彦，“孟师兄，我们走吧？”
江湛紧随其后，笑得赖皮，“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