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余音
湖畔木屋,院里堆满白雪。
明桐踩在冰碴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往年洛桑冬天不怎么下雪的。”
江湛站在木屋门口,示意明桐去开门。“我家的钥匙只有一把,就在你那里。”
明桐傻眼,“就这么一把钥匙,你就给我?” 瑞士配钥匙很麻烦,不小心弄丢钥匙,要走的流程十分繁琐。
“不然呢?”江湛理直气壮。
……
一进门,江湛拿出一叠文件交给明桐,“你看看。”
“什么东西?”
“看了就知道了。”江湛故作神秘。
明桐坐在桌前,仔仔细细地文件的每一条条款看了个清楚,心情复杂地凝望着他。
“这是?你给我注资组建的实验室?”
“没错,与F大的张明教授合作组建。我求他先不告诉你,给你的惊喜。”
“我明年毕业答辩,本来想着再找一个实验室,做几年博后,再回国找教职。”明桐老实交代,“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
江湛敲了敲她的脑门,“又别扭了?”
“我只想靠自己的能力往前走。我能走多远,都无所谓。”明桐眸子掠过坚定的光彩,“化学是天坑专业没错。可我就愿意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我知道我走的路,是一条平凡科研者的路,可我走得很安心。”
江湛宠溺地揉揉她的后脑勺,“你觉得,我这样帮你,相当于你作弊了,是不是?”
明桐吐舌,“有点,像游戏开挂。”
江湛快速翻到文件的某一页,“你仔细看看,对于实验室产出的专利和成果,我占一半的。明桐,我没有帮你做什么。我是在投资你。换句话说,我们是合伙人。”
“我们是合伙人?”
明桐重复了这句话,随即展颜一笑,“嗯,我们是合伙人。”
江湛上前抱住她,含住她的唇。
“骆明桐,我们是要各自独立,但也不必强分彼此。”他的声音认真而郑重。
明桐望进他漆黑的眸子。
他俯视着她。
两人的唇越贴越近,江湛熟练地剥下她的衣服,像脱了皮的树。
忽然,明桐的手机发出蜂鸣声。
江湛满眼怨气,声音带着磁性的魅惑,“确定要这个时候,接电话吗?”
明桐连忙点头,来电是实验室另一个中国人,博一同学小杨。若非大事,他绝对不会给她打电话。
小杨在电话那头无助哀嚎,“师姐,你总算接电话了!我怎么办啊?”
“怎么了?慢慢说。”
明桐在江湛愤懑的眼神中,换了个安全的位置。
“汉斯下个月要去玩徒手攀岩,他已经签了遗嘱。今天他找我去办公室谈话,我还以为聊我的课题进展,结果他老人家说,如果他有个不测,我需要重新找导师,重新找实验室……虽然他人现在还没事,但我真的好慌啊……”
明桐抚额,柔声安慰:“你今年才来,不知道汉斯的性子,他为了挑战极限,基本每年都会写遗嘱。”
“我知道啊,我真的好慌……主要是刚来的时候,隔壁组的教授去西班牙潜水,大好年华,人就没了,他们组的博士博后们就地解散。我就真的……好害怕。”
小杨机关枪一般激情输出,“我宁愿此生吃素,换汉斯三年平安。我现在比他本人,还怕他出事。”
明桐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可也不顶用。小杨的慌张,没有半点好转。
江湛等得不耐烦,抢过明桐的手机,“小杨,你好,我是江湛。”
对方也愣了,“……嗯?是江先生?”
江湛一手扣着木桌,“小杨,你是不是怕汉斯出事,你毕不了业?”
对方错愕,“嗯,是啊。”
“这样就好解决了,三一基金会承诺你,支付你博士期间的所有科研费用。即使有个万一,汉斯出事,你身上自带科研基金,也不怕找不到愿意接收你的博导。本校的教授,估计也愿意接着指导你。”
小杨大喜过望,“真的吗?谢谢江先生!不过,江先生,您怎么跟我们师姐在一块儿?”
江湛勾起唇畔的一池春水,笑道:“我是你师姐的,丈夫。”
“丈夫”两个字,吐字尤其清晰。
小杨那头充斥着八卦的欢喜味道,“原来是师姐夫!哈哈,我就不打扰您跟师姐啦。”
师姐夫?
江湛听到这个称呼,喜滋滋挂掉电话,朝明桐挑眉,“问题解决了。”
明桐没好气瞥了他一眼,“就这样解决的?”
江湛俯下身吻她,“不然,耽搁我们做正事儿……”
说罢,他拢着她的腰,抱着她大步踏进卧室。
……
接下来的一个月,明桐忙得脚不沾地。
她之前投出去最后一篇小论文,终于有了审稿意见。她需要补充几组基础数据,只能早出晚归,一边补充实验数据,一边按照同行评审的要求,改论文、答复评审意见。
江湛不能跟明桐腻在一起,只能甘当司机,每天接送明桐去学校。
明桐凌晨踏出实验室,看见江湛的红色跑车,“不是说太晚了,不用来接我了吗?”
“我觉得不晚。而且,今天是圣诞,你忘了?”
明桐咂舌,“真给忘了,我就说这两天,实验室怎么空空荡荡的。”
江湛抬手望了眼腕表,“嗯,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明桐迷惑。
“我要补给你,六年前的圣诞礼物。”江湛微微一笑,注视着她。
……
车很快开到洛桑附近的一处山头。
山脚正对着,安静汹涌的日内瓦湖。漫山是干枯的葡萄藤,藤上点点白雪。
车停到一处葡萄酒庄。
早早等候的侍者上前开车,用法语说,“江先生,您来了,一切都按照您的要求来。”
江湛点头,用法语回答“谢谢。”
这句明桐听得懂。
明桐审慎看向江湛,“这儿基本所有的商店,圣诞都不营业,你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凌晨还开放的酒庄?还有,你什么时候学的法语?”
方才侍者叽里咕噜一大堆,明桐只听懂“先生”一词。
江湛莞尔,“有句古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国外,这也适用。”
明桐不依不饶,“那法语呢?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法语。”
江湛凝望进她的眼,收敛起玩笑的神色,深吸了一口气。
“三年前,知道你来了洛桑后,我就开始学法语。总觉得,这样能离你近一些。”
明桐心跳得快极了,几乎要飞旋而出。
法语是瑞士的官方语言之一,洛桑坐落在法语区,饶是明桐在洛桑生活了几年,也才零星会说“谢谢”“早上好”“晚上好”。
没想到,江湛竟做到如此境地。
江湛刮了刮明桐的鼻子,认真地说:“Je t\'aime non seulement pour ce que tu es mais pour ce que je suis quand nous sommes ensemble……”
语调温柔缱绻,带有法语腔调的浪漫与慵懒,像巴黎午后的咖啡。
明桐眨了眨眼睫,“什么意思?”
江湛勾起唇角,“你以后自己查。”
……
侍者领着他们走进山顶酒庄,挑了个靠窗木桌,明桐坐下,眺望着山下湖畔蜿蜒的路灯。
“啪”的一声。
正前方,夜空中,一朵接着一朵灿烂无比的烟花,肆意绽放,流光溢彩。
明桐眸子里映着烟花,惊喜地望向江湛,“这就是圣诞礼物吗?我好喜欢!”
江湛笑了笑,没说什么。
侍者端来一碟碟精致的冷盘和牛排。
明桐耸肩,“幸好今天的量都不多,不然就浪费了。”
“我特意吩咐的。你只要一忙实验,胃口就少一半。”江湛眉目温柔。
明桐惊喜,“原来,你都记得。”
“当然,一切历历在目。”江湛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白葡萄酒。
从大二开始,明桐就老往实验室跑,每回她只要在实验室待得时间过长,再美味的食物,都吃不下。
即便是江湛亲手做的大餐,明桐都皱着眉头咽不下。
那时江湛挫败无比,“真的那么难吃吗?骆明桐,给点面子,好么?”
明桐见他如此说,皱着鼻头往喉咙里吞咽。
江湛彻底被打败,“得,你这比不吃,还让我难受。”
话虽是如此说,然而江湛每次都不长记性,前脚刚把她接出实验室,后脚又领她去寻好吃的。
明桐有一次怀疑地看向他,“我觉得,你像是把我当做某种动物来养。难道我自己不会去吃饭吗?”
江湛直言不讳,“嗯,必须得按时投喂。至于吃不吃,是你的事。”
……
最后的甜点时间,是经典的提拉米苏。
侍者神秘兮兮地端来一盘银质托盘,掀起银质西餐盖,接着整个人利落地消失不见。
明桐定睛一看,小巧精致的提拉米苏旁边,放着一个打开着的黑色首饰盒,一颗钻戒熠熠发光。
“明桐,这是补给你的,六年前的圣诞礼物。”
江湛望向她,然后拾起钻石戒指,小心地扣在明桐的无名指上。
明桐眼角潮湿,“这是,六年前的圣诞礼物?那时……你……”
江湛摩挲着她的无名指,“嗯,这枚戒指我保管了六年,现在物归原主啦。”
明桐默默流泪,“那时,你怎么会?”
那年,江湛原本的计划是,他们大学一毕业就结婚?
江湛自嘲地摇摇头,“那时,我太天真,以为你见过我家人,他们又都没有说过反对的话,我以为一切水到渠成……”
明桐泣不成声。
那时的他们太过年轻,怎么敢轻易,许一生?
江湛抹了抹她潮湿的眼角,“现在送,刚刚好。”
现在的他们,比从前更勇敢更坚定。经过六年各自的淬炼,风雨同舟,也不再是一句空话。
现在,刚刚好。
……
很多年后,明桐摩挲着无名指上过于惹眼的钻戒,指着法语单词,教小团子发音,时不时会想起洛桑山上的那一夜,江湛如泣如诉的低语。
“我爱你,不仅仅因为你就是你,还因为当我靠近你,我不再是从前的我自己。”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