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子
练习场地有很多树,树上有很多蝉,蝉扯着嗓子地叫,落在盛厌秋耳朵里,蝉好像是用尽最后一口气在叫,长长的尾音嘶鸣吵闹,听起来快把它自己给叫死了。
盛厌秋站在树下,看着比自己个子高出许多的包平乐,没来由的有些犯怵。
大姨夫口中的包叔,怎么变成了包哥?长得还挺嚣张跋扈。
混社会的,现在都兴上岸操守正业,找份正经工作来做了?
包平乐将烟头丢在地上,盛厌秋顺着丢在地上的烟头,看见他穿了一双凉鞋,只是他把后跟踩下去,作凉拖鞋穿了。
那双凉拖鞋踩上烟头。
离他们所站的三米外,有一个垃圾桶,盛厌秋抬眸,看见垃圾桶中间有专门放烟头的垃圾箱。
“你在十八中读书,我见过你。”包平乐声音与他外表不一样,他的声音很小,很低。
盛厌秋以为他这种人,也会拥有一副大嗓门,这样摇人打架才有气势。
“你叫啥名?”
初次见面,这个小混混就知道自己是在十八中读书,还问自己的名字,一向老实的盛厌秋有什么就回答什么。
“盛厌秋。”
包平乐吸了口气,咔了一口痰,朝地上一吐,说道:“手机下个驾校宝典练练,三天后考科一。”
什,什么?三天后?
时间这么短,哪里来得急。
盛厌秋一脸惊讶盯着他,他已从盛厌秋身边擦肩而过。
手里那包中华烟,被他不客气地拿了去。
包平奇向从s路开出来的教练车走去,挥了下手,说道:“开去倒库那里。”
盛厌秋转身,看见他脚上的拖鞋一甩一甩的,走路两只脚有点外撇,边走,还边把烟往裤兜里塞。
真真是二流子。
“走啊,去练车。”包平乐回头看见盛厌秋盯着自己,向她招了下手。
盛厌秋迟疑片刻,跟了上去,教练车开到包平乐面前停下,他拉开副驾驶车门,回头看见盛厌秋站在车外动也不动,说道:“上车啊。”
后排座位的两个男生往旁坐了坐,给她让位。
一股风吹来,出奇清爽,盛厌秋额上却有一滴豆大汗珠滑下。
坐进车里,盛厌秋正想讲话,驾驶座的女学员离合抬得有些快了,急速开过一个减速带,整车人都为此颠簸了下。
包平乐的声音低沉,说道:“你昨天没来练车,是不是去游乐场玩了?”
女学员双手紧握方向盘,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没,没没有啊。”
“没有?我以为你有喃,昨天玩蹦极没玩愉快,今天开个车,都要带着我们一起蹦一下。”
“你以为你在开飞机?飞过去的?减速带凸起来那么大一块,你都不放慢速度经过。”
本就安静的车内,多了一层窒息。
盛厌秋没想到他这么严厉,本想问他科目一可不可以再多点时间预习,都把话强压下去了,马上拿出手机用流量下载驾考宝典,抓紧时间练习科一。
车一路龟速开到倒车入库的地方,找到一个车位,左宽右窄停进去后,盛厌秋拍拍座椅,回头看向盛厌秋说道:“坐过来,练车。”
属实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摸到车,盛厌秋还没准备好,脸色惊慌:“这,这么快……”
“这不,你送了我一包华子么,让你早点摸到车是应该的。”
这话一说出口,车內其他三个学员都看向盛厌秋。
盛厌秋的脸瞬间又红又烫。
“快点。”包平乐又敲了下座椅,整个人懒懒的,嘴角挤出似无似有的坏笑,表情有些许的欠揍。
原本坐在驾驶座的女学员也已下车,要坐上后座,盛厌秋不得不腾位置,红烫着一张脸开门下车,绕着车走了半圈,才上了驾驶座。
一眼看出盛厌秋为什么尴尬,包平乐说道:“你不要这么拘谨,你都能当众给华子,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他们,一个送了我游戏皮肤,一个送了我一瓶酒,一个送了件毛衣。”
说起毛衣,包平乐再次回头,向坐在后座的女学员说道:“赵雪妹,你怎么想的啊,大夏天送我毛衣?”
那名叫赵雪梅的女学员说道:“那是我亲手织的羊毛毛衣,夏天穿不了,冬天你穿就暖和了。”
“我一个小伙子,阳,身体带火,我穿件长袖就可以过冬了,穿羊毛毛衣是要把我热到发高烧的。”
包平乐扯扯身上的黑背心,来了一句真鸡儿热,就升上了窗户,打开了空调。
盛厌秋听了他那句不雅的话,感觉耳朵都脏了,而后座那三个学员习以为常,脸色没有盛厌秋那么窘迫。
“来,我教你认下,下方有三个踏板,最左边是离合,中间是刹车,最右边是油门。”
盛厌秋低着一双眼在看他说的离合刹车油门,他手里已经开始拍了拍档杆,教起了挂档与倒档。
盛厌秋对车一向不感兴趣,且从未触碰过汽车,连学车都是大姨催的,包平乐讲了一遍,她听得云里雾里,末了,包平秋问听懂了吗,她摇摇头。
包平乐又讲了一遍,演示了一遍一档与倒档,让盛厌秋上手操作档杆。
毫无意外,盛厌秋在倒档时,倒错了。
包平乐说道:“你是属鱼的吗?我说的话,你是不是过七秒就忘?”
盛厌秋讨厌他这样的小混混,想着大不了不学了,于是梗直了脖子,说道:“你抓条鱼来让它学车,看它是学得会车,还是听得懂你说话。”
在包平乐这里学车的人,从来都是听着他的话,不反驳,后座三人第一次从包平奇脸上看到吃瘪的表情,来了兴趣。
只是好戏还没上演,一个其他教练的学员就来叫他们吃饭了。
*
在这里练车,都是练整天。
早上八点过占个好位置练车,下午五点钟左右就由教练开车送回各自家门口。
吃饭的地方就是盛厌秋进门的那家餐厅,凑一大桌或两大桌人,点中餐炒菜,教练和学员一起吃饭,饭钱是学员们AA制,教练不出钱。
相当于每顿午饭都是请教练吃,均摊到每个学员头上,就是大约十几元的消费。
盛厌秋没和包平乐坐在一桌,她吃到一半时,包平乐拿了个木质饭桶,拍着肚子,从后厨添了满满一桶饭从她身边经过。
与那些学员教练坐一起吃饭,压根看不出包平乐是一个驾校教练,他看上去始终都像是一个来学车的学员。
在包平乐吃完饭走出去后,坐在盛厌秋身边的赵雪妹说道:“你第一天来练车,感觉怎么样?“
不好,大姨夫找的熟人也太不靠谱了,找了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来他手里练车。
盛厌秋不太方便说对包平乐有意见,只说道:“一般。”
赵雪妹已经吃完饭了,她看出了盛厌秋的心思,放下筷子,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他太年轻了?当不好教练?”
倒也不是觉得他年轻,当不好教练,就是……就是盛厌秋觉得他谋生当教练,想要改邪归正,起码要有个教练的样子。
这头发是黄的,胳膊上顶一纹身,说话不中听,一副小混混的作风,盛厌秋感觉自己与他气场相冲。
赵雪妹说道:“其实真正的教练是包平乐的三舅,他三舅前不久在菜市场盘下一个卖鱼虾蟹的摊位,去卖海鲜了,忙不过来当教练,但这当教练的钱也要赚,就让包平乐来指导下练车,有时市场那边生意忙得过来时,他三舅妈守着档口,他三舅就会过来指导练车。”
原来如此。
这教练太不靠谱了,让他外甥来顶替他,教人学车了,这不误人子弟嘛。
盛厌秋问道:“这个包平乐多少岁?满二十了吗?”
“他十八。”
盛厌秋一口汤差点喷出来,真看不出来,他和自己是同岁。
“但他告诉我们,他实际年龄是今年才十七岁,身份证上十八岁,上户口时写大了一岁。
十七岁!敢情比自己还小一岁!
听到赵雪妹的话,盛厌秋眼睛都瞪大了:“他十七,先不说他驾龄肯定不够没有考教练员证,就是他连驾照都没有,他还敢开车上路,这是无证驾驶,你们居然敢坐他的车。”
赵雪妹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道:“他身份证是十八呀,他有驾照的,只是没资格当教练而已,将就吧,他教的不错,听说在他这里学的人,一次性考过拿驾照的学员还挺多。”
可怕!
真是无知者无惧。
身后,有人轻吹一口气,吹在了盛厌秋和赵雪妹的后脖上。
盛厌秋后脖直灌冷风,预感不详。
“二位,吃好了吗?聊好了吗?”
包平乐犹如一个鬼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们身后,背手弯腰,笑眯眯盯着讲自己的两人。
赵雪妹和盛厌秋皆被吓了一跳,赵雪妹更是被神不知鬼不觉站在身后的包平乐吓得发出一声狗叫。
当天下午,盛厌秋被包平乐一直要求练习踩离合,踩到底,慢慢抬起松开。
踩到她晚上回家,拿热水泡脚时,前脚掌都在抽搐,彷佛有个无形的离合器,垫在脚掌下。
彷佛是踩滑了离合,身子往下一坠,在醒来前一秒,盛厌秋在梦中好像看见包平乐那张桀骜的脸,在对着自己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