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读书
练完车收工,盛厌秋不愿坐包平乐的教练车回家,而是执意要顶着下午五点还是毒辣的太阳,步行半个小时走到公交站台,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包平乐不清楚她在犯什么犟,湿纸巾这件事已经解释了,她在膈应什么呢?
乡村公交车下午五点半就收班了,她走路到公交站台,一定会错过末班车。
包平乐摸出一包烟,抽出唯一一支烟含在了嘴里,说道:“你想坐公交的话,我捎你到公交站台。”
“不用,我就走着去。”盛厌秋背好双肩包,就向驾校大门走去。
背影步伐皆坚定。
包平乐嘴里叼着烟,开车从她身后追上来,鸣了几声笛,她都不带看一眼,见她没个反应,包平乐踩了油门,超过她,卷起一地的灰尘离开了。
如包平乐判断的那样,盛厌秋走到公交站台后,公交车都收班了,没有可搭乘的公交车,她不得不打电话询问大姨夫在哪儿。
大姨夫跑完最后一单摩的,正在回家的路上,听到盛厌秋没回家,他返回,在公交站台接上了盛厌秋。
“妮妮,你练车,之前教练都是要送你们到家门口的,今天你怎么是坐公交车了?”
盛厌秋没有对大姨夫有所隐瞒,直说道:“我讨厌包平乐,他撒谎,他骗我。”
盛夏傍晚,路两旁的稻田中一片蛙声不断,比白天听的蝉声悦耳多了,空气中似有似无飘散着一股燃烧的松柏枝气味。
盛厌秋最喜欢夏天的傍晚了,天色将暗未黑,路边有人家已经吃完饭,坐在自个儿的院坝里歇凉,与邻居们三五个坐一起,聊着闲话。
“他怎么骗你了?”大姨夫紧张,那染了一头黄毛的教练是个男人,别是盛厌秋被他骗了色。
盛厌秋没说包平乐偷井盖的事,只说道:“他骗我说他爸是残疾人,自杀了,他妈是神经病,他遭遇校园暴力,手臂戳上伤疤,才拿纹身掩盖,因为长白发,用染发来遮盖,他就是一个大骗子!”
再提这事,盛厌秋都是一肚子气,包平乐把她的善良与信任当作是泥团,揉啊揉,捏啊捏。
还以为是那小教练对盛厌秋做了坏事,原来是说他家庭。
“他没骗你。”大姨夫骑着摩托车,说道,“上次吃张老头的丧事席,我们和他,还有他二舅坐一起吃饭,等他给你送饭去了,我们就聊了起来,说他那么小,怎么不读书当起驾校教练了,他二舅就说起他家里那些事,和你说的基本一致,同一桌有好几个乡亲,都知道他家情况,他说的没假。”
盛厌秋心一沉。
难,难道是网吧里那两个路人男生胡说八道,污蔑了包平乐?污蔑包平乐,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没有理由去污蔑包平乐,包平乐都没在学校读书了。
盛厌秋不确定,但如果是真,那自己真该死,还说包平乐是一个骗子,给包平乐坏脸色看。
“他爸是天生残疾,还是后来残疾?怎么自杀的?他妈是生下来就是神经病,还是后天变成的神经病?”
大姨夫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好问,人家家里都够可怜了,没有去刨根问底了。”
盛厌秋低声哦了一身,难不成,还真错怪了包平乐?
连着下了几天雨,不练车。
包平乐在微信上问盛厌秋,要不要在她去上大学前,再报一次科目二,争取在暑假结束前,考过科目二。
「我现在练的不熟,我又怕挂掉」
包平乐回道:靠的就是心态和运气了,平时练得再好,心态不稳,去考试也会挂掉,就是要在练得不好与好之间去考,最容易考过了。
他就胡扯吧,盛厌秋才不信,但还是同意了他的方案,争取在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考过科目二。
对话止于包平乐说那就给她报名了。
她回了声好。
过了两分钟,包平乐收到她发来的消息。
「我大姨圈了一片野池塘养小龙虾,她说你要是喜欢吃小龙虾,明天可以来钓小龙虾,下雨就算了,你不喜欢吃就算了」
这盛小妹怎么奇奇怪怪的?包平乐想道,她一会儿对自己生疏,一会儿对自己亲近的。
难道她在欲擒故纵?但她看上去不是这种人,她就是一个土气的书呆子。
盛厌秋捧着手机等待包平乐的回复,一分钟过去了,还是毫无动静,盛厌秋抱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一个滚。
无聊地滚了一圈,再打开手机,等来了包平乐的回复。
「无论明天下不下雨,我都来」
*
听说城里人夏天流行吃小龙虾喝啤酒,镇上的人也赶这股风,流行起吃以前无人问津的小龙虾。
前年大姨闲着无事,承包了一个池塘养小龙虾,县城的水产海鲜档口的老板下乡来收,都不够卖。
今年大姨就多包了一个大的野池塘,养起了小龙虾。
正是收获的季节,从池塘里一网兜捞起来的小龙虾个头大不说,还挥动爪子有活力。
天空晴朗无云,岸边的泥土被晒得龟裂,包平乐带着钓杆和猪肺走来,看见收小龙虾的商人们用网兜正从池塘里捞起小龙虾,他看看自己的杆子和猪肺,感觉自己像傻子。
盛厌秋站在大姨旁,帮着与收购小龙虾的商人核对重量与金额,是大姨先看见了包平乐,一时没认出包平乐,手扒了扒按计算器的盛厌秋,说道:“妮妮,你看,那里有个黄毛鬼,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闻声看去,盛厌秋看见包平乐,朝他挥挥手,对大姨说道:”大姨,你忘了?那是我驾校教练,我昨天和你说过的,叫他钓点龙虾回去吃,小小贿赂他一下,好让他教好我车,我也好能早点拿到驾照。”
“啊!对,没错,是那个黄毛鬼。”大姨认出了他,“上次吃张老头的丧酒,他顶着那撮黄毛,还被别人误以为他是来葬礼上表演杂耍唱歌的人,他脸黑的哟。”
村子里的葬礼并不全是充满哀伤的,在下葬前一晚,会在棺材前搭起舞台,请来专门办丧事的戏班子,那些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又是跳舞,又是唱歌,搞的比结婚还热闹。
所以小时候的盛厌秋觉得人去世不是一件坏事,因为哪家死了人,就要办酒,她就可以去吃好吃的,看漂亮的哥哥姐姐在舞台上跳舞唱歌。
也是在懂事之后,才逐渐知道人的离世,是沉重的。
“钓什么钓,多费劲,这里有现成的,拿给他。”大姨拎上一桶早就打捞起来的小龙虾,脚一深一浅在坡坎上走着,往包平乐走去。
盛厌秋瞟了眼大姨,加快了算账的速度。
“小包同志,还带钓竿啊?这塘子里的龙虾多得是,钓多浪费时间,这不,姨提前给你装了一桶。”
那一桶小龙虾生龙活虎,总会顺着桶壁爬上去,越狱逃出桶,不安生,大姨还特地往桶上罩了一个盖子。
包平乐一边说着谢谢姨,一边揭开盖子看了看,竖起大拇指,直夸道:“这龙虾养得好,个顶个的大。”
被夸小龙虾养得好,大姨笑得合不拢嘴:“你要喜欢吃,随便来拿,我这池塘里,龙虾多得是。”
就在这时候,盛厌秋跑过来,对大姨说道:“大姨,我账算好了,你过去和人家对一对,人等着呐。”
大姨拿过盛厌秋手里的计算器和账本,对包平乐说道:“小包同志,好好教我们妮妮练车,让她快点考过试,拿到驾照。”
大姨一走,包平乐一手拿钓竿,一手拎着那一桶的龙虾就要走:“下次练车,我再把水桶还你。”
拿了虾就走,他是有什么急事吗?
盛厌秋追上去,问道:“你一会儿,是不是要有别的事要忙?”
“没。”包平乐跨过一个大坎,野草都长到他小腿处了,他用腿扫着野草,往停在马路边的教练车走去。
盛厌秋说道:“那你载我顺路回家,我有东西要送你。”
“行。”包平乐没有拒绝,白给的东西,没有不要的道理。
他向来不拒绝免费的东西。
盛厌秋犹豫是坐车后座,还是坐副驾驶,那桶小龙虾被包平乐放在了后座,看后座拿来放装小龙虾的水桶,她果断坐上副驾驶位。
野塘离家很近,开车五分钟就到。
到了家,盛厌秋快速下车,飞快开门跑回家,把提前放在一楼的纸箱抱了出来。
包平乐看她抱的吃力,下车搭了把手,抱了过来,顺便去看纸箱里装的是什么,能这么沉。
一看,就看见了纸箱里装的高中书本、还有一些数学英语物理等笔记等。
这是盛厌秋要自己帮忙卖旧书?包平乐不解。
“包平乐,这是我送给你的,我问了我班主任,退了学的学生,在三年内,学籍都不会注销,只要愿意读书,学校都可以为其恢复学籍,学校不会拒绝想要学习的学生,包平乐,去找学校给你恢复学籍,去读书。”
盛厌秋揩了下额头上的汗,一脸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