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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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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起来,天边积攒着浓重雾气,白白茫茫,朦朦胧胧,仿佛一出门,衣裳就会沾染上一层水雾。

姜与乐昨夜入睡得早,梦里也睡得沉,迷迷糊糊间来到一方池塘边,她躲在灌木丛后看到一个小男孩在歪脖子树上掏鸟蛋,他明明都已经得手,正要稳稳当当下来时,一颗突如其来的小石子击中他的手部,他一个失手跌落到水中。

即使已坐在轿辇内,她还咂摸着这个具有荒诞真实感的梦境,照春桃所说,她曾在池塘边救过徐祈年。

爬树掏鸟蛋的小孩就是徐祈年吗?可当时那不是一场意外嘛,在她的梦里怎么变成了蓄意谋害?

一呼一吸间,轻微摇晃感戛然而止,马车稳稳当当停下, “姑娘,到了。”

她缓缓睁开双眼,打起布帘走下马车,转身吩咐道: “齐叔,清安,你们也快回去吧,大清早的就要送我,你们也劳累了。”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伺候姑娘是我们的本分。”齐叔年过四旬,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皱纹都铺成到太阳穴去了,他在姜府待了大半辈子,姑娘跟她的生母周氏可真像,长得像,性子也像。

“清安,咱们走吧,傍晚再来。”齐叔坐回车辕上,准备挥动马鞭,清安还一动不动地看着姜与乐。

“清安!快过来!”齐叔有些急了,这么眼不动睛不转地盯着姑娘多么冒犯!

姜与乐知道这孩子心思单纯,不肯走无非就是觉得自己会有危险,这次她也不强令清安离去,毕竟最近几日常常要四处走动,身边有个会功夫的傍身也是好的。

随着第一缕阳光刺破宁静清晨,雾气渐渐稀薄,西大街全貌浮出雾面,这里多是官府办事机构,偶有两三间茶肆夹杂其中,以作歇脚停留用。

她指了指离大理寺最近的一间茶棚, “清安,你去那边的茶棚歇着,如果我出来了,你跟上来即可。”

不是她不想带清安进大理寺,只是多有不便,各位大人在寺内办案时也不会随身带着小厮,最多午膳时间,有些吃不惯寺内饭菜的大人会嘱咐家中派人送饭罢了。

她掏出一些碎钱塞到齐叔手里, “齐叔,麻烦你带清安去那边点盅茶水。”

这次清安乖乖跟着齐叔走了,茶棚不远,不到一里的距离,他挑了个最隐蔽的角落坐着,路过的人不仔细看瞧不见他,但他能将这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尽收眼底。

每次姜与乐都觉得自己已然来得很早,但徐祈年总是比她更早一步,譬如现在他就立在海棠树下,手里捧着一盏热茶,茶的热气与轻薄雾气融合消散,好一幅人淡如菊的山水画。

若不是身上的绯绿服提醒她这是在大理寺,不然她都要以为自己身处悠然山水间了。

“徐寺正,来得早啊。”

徐祈年转身淡淡一笑,他睡眠向来清浅,加上诸事繁杂,近几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姜评事一直也很早。”他轻举手中的茶盏, “喝茶嘛?金寺副送了好多。”

她以前是粗惯了的人,想着泡茶多简单,烧壶热水,一冲一倒,苦苦的茶味就出来了,提神醒脑。

徐祈年竟说时间还多,要给她展示点茶工艺,只见他在案几上一一摆上茶炉、汤瓶、茶勺、茶筅、茶碾等工具。

“徐寺正真是好兴致啊,厢房内还备了一套点茶工具。”这套茶具她曾在自己屋内看到过,无奈自己并不会使用,就放到箱柜中闲置起来了。

“一日大半光景都在寺内度过,自然要置办齐全一点。”

徐祈年夹起一块细茶饼,在微火上烤炙,继而将茶包在干净的纸中碾碎,用茶磨把碎过的茶碾成粉末。

他的动作很轻和,一拿一放间也不失其温柔与优雅的做派,姜与乐支着下颌坐在他对面,看他有条不紊地用茶罗将茶粉进一步细筛,再把细茶粉倒入茶盒之中。

点茶有着一步一步的复杂工序,没有细心钻研过的人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出差错,那么一碗上好的茶汤便不得以成型。

徐祈年手法成熟,像是做了无数遍一般,他喜欢用点茶这样井井有条的方式来理清杂乱思绪,无名浮尸迟迟无法结案,时楼调查终止于声称看到兴国公府腰牌的小厮,自己危险,也让位于对面的女子身处漩涡之中。

取火、候汤、熁盏后便是最关键的点茶。

“茶少汤多,则云脚散。汤少茶多,则粥面聚。”

徐祈年先加少量水将茶末调匀,也就是俗称的调膏,然后边注水边用茶筅击拂,乳雾汹涌,溢盏而起,最后以清水为墨,以茶勺茶针为笔,以茶汤为纸,由此作画。

作画时分,他又微微压低身躯,欣白指尖处捏着细细茶针,一笔一划,如幼童初上学堂提起笔般郑重认真。

浅浅日光透过格子窗打在乳白茶盏上,一格一格笼罩着案几,霎时间化作一张棋盘。

姜与乐盯着棋盘对面的徐祈年,目光落在对方手上,他向来一丝不苟,就连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一股薄粉色。

“好了。”他放下茶针,将茶盏慢慢推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儿来,顺势低头转看茶盏。

这与她之前见过的茶汤都不同,点茶的茶末与水交融,茶汤表面浮着一层雪沫乳花,厚而白,经久不散。

而在雪沫上方,徐祈年以清水、茶针勾勒了一副水墨丹青画,线条流畅,活灵活现,片片花瓣分散绽放,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山茶花,心中怀揣着小小的欢喜。

“徐寺正真的很喜欢山茶花。”

徐祈年垂下眼睫,淡淡地笑了,如果姜与乐抬起头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是一抹苦涩的笑容。

她端起茶盏,正欲细细品尝时,一声玉卿打破了清晨的宁和。

寺内官员都会按照品级身穿相应官服,唯有萧煦日日换着花样,今日他穿着一身藤黄云雁锦袍,姜与乐只瞅了一眼,便在心里默默吐槽花蝴蝶。

“哎呀,玉卿,”话说到一半,眼睛却瞟到案上的茶盏,顿时放出光亮,即刻拿过来一饮而尽,“这茶好,乳香醇厚,不愧是玉卿,知道我赶路渴了,还特意给我备了茶。”

“你…”姜与乐可是期待好久,准备好好品鉴一番,却被半道截了胡,气得半握紧拳头。

徐祈年拍拍官袍直起身,语气严肃, “这茶不是为你准备,是给姜评事的,你抢了人家的茶,总得道个歉字吧。”

“不就一碗茶嘛,来日我赔你十盏。”萧煦双手交叉于胸前,完全没当回儿事。

“道个歉字。”徐祈年执意如此,场面有些僵持不下,连姜与乐这个当事人都不得不充当红脸来缓解气氛。

“萧寺正,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现下才刚刚到上值时辰。”

“徐寺正,改日有空教教我点茶,我做一盏给你品尝品尝。”

这样左一句右一句,两个大男人才算偃旗息鼓,平心静气回答起问题。

“我…”萧煦撇了撇头,惊呼道: “关于案子,我有重大发现!”

谈起公事,三人都严阵以待,刚刚的一小点不愉快全都抛之脑后。

萧煦咽了咽口水,开始讲起昨夜他去赌坊时碰到的承远侯府老内知的事情。

“说来也巧,我看到这老内知在赌桌上输急眼了,竟然掏出一根玉簪来押宝。”萧煦的两颗眼珠提溜了一下,继续说道, “这玉的品质倒也一般,不过这簪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雕的可是朵梅花。”

萧煦热衷簪花,今日头上也没少那一朵高贵的牡丹花,所以他说是梅花,便一定没有认错的可能。

老内知能随手掏出簪子本就奇怪,更何况这还是只梅花簪,姜与乐和徐祈年不约而同想到昨日找到的木钗子,急忙追问, “然后呢?”

“然后,我还能放过他嘛?我自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引他说出实情啦。”

徐祈年将位于萧煦边上的茶盏收回,清了清嗓, “喝了我的茶,就要说实话。”

萧煦犹豫了一下,拉过椅子,哐当一声坐下, “还是玉卿了解我,我找人把他堵在赌坊后巷中,小□□问了一下。”

姜与乐联想到这位小公爷的平日作风,不禁担忧起那位老内知, “人还活着嘛?”

“我是那么没轻没重的人嘛!”萧煦一下子狠狠拍着圈椅扶手, “他还能喘气。”

“不过,你的猜想是对的,那个叫月梅的,确实是告假回家,但日子已经过了,她都没有回府。老内知本想派人去找的,可谁知当天这承远侯府就出了事,裴侯的那个没脑子的怕惹事,吩咐他不准说出去,只要跟侯府撇清关系就好了。”

徐祈年提起小炭炉上的铫子,边倒热水边说: “裴侯怕是不知这清泉池还有另一条来路,只是单纯地想着府中人死在府上,对他官声不好罢了。”

姜与乐推开椅子,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就可以即刻动身, “那你知道月梅是哪个庄子的了嘛?”

“就裴侯底下的萍庄,她家人丁不旺,家里又穷,才把她送到府中当婢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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