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西郊马球场，六位少年骑着骏马驰骋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他们手握彩绘马球球杖，小如拳的马球在他们手下激烈地滚动着，直到一方击入对方球门，场上响起一阵剧烈的欢呼声。
姜与乐也是欢呼中的一员，她坐在场边新搭建的赤霄色□□帐篷下，拈起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碧果送入嘴中，饱满的汁水在口腔中刹那间绽放，消了这炎炎夏日的一些暑气。
得知安平郡主要在盛夏举行马球会且给姜府送来请柬的时候，姜与乐是不乐意前往的，纵使她没打过马球，也知道这是一项户外活动，顶着火烧般的烈日再出一身热汗，想想都难受，但当她真正坐在这里时，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和财力。
各位女眷所坐帐篷都靠在树荫旁，帐篷顶内层为黑色防晒油布，三个位置为一间，中间用细篾竹帘隔开，每个位置中央置着一个四方青铜冰鉴，里面盛着各色冰水湃过的果子，桌上还摆着消暑解渴的冰酪，很是惬意。
姜与安一口一勺冰酪吃得甚欢，眼神不时往安平郡主处瞟去，转过身来一脸气愤兼担忧，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二姐姐，你知道安平郡主为什么要举办这场马球会嘛？”
姜与乐没怎么想，随口一说， “这还有为什么嘛，应该就是想看马球赛了吧。”
她来这几个月，深刻体会到名门望族家女眷的游玩方式可谓多种多样、各具风雅，湖山寻梅、天街观灯、围炉煮茶、赏春宴、秋叶宴……总有些名头把众人聚在一起唠嗑解闷，互换消息。
“不是啊。”姜与安有些急了， “徐小公爷的身子打马球也赢不了，安平郡主何必费这一场事让别人出风头。”
“说得挺有道理的。”姜与乐笑笑，往姜与安脑门上轻点了下， “你这小脑瓜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灵光了。”
不料姜与安肃起一张小脸，正言道： “二姐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的，徐小公爷都要被人抢走了。”
“此话何意？”姜与乐顺着四妹妹的目光往徐祈年所在帐篷处望去，他和安平郡主坐在一块，位置是最中央的，空间也是最大的，在他们帐内多了两位女子。
安平郡主身旁坐着一位年岁较大，富态相，眉眼和气，神色庄重的夫人，即使面对国公府夫人，脸上也没有一丝谄媚或畏惧之意，而另一位应该是她的姑娘，坐在安平郡主与徐祈年中间，身段苗条，面容清丽秀气，一双盈盈婉约的眼盛着十足的羞涩。
看此情况，姜与乐猜出个七七八八，这不就是高级版的相亲嘛，姜与安怕她看不出来，还在她旁边咬耳朵， “这是勤信伯爵府家的夫人和姑娘，安平郡主这是在相看儿媳呢，二姐姐你还不急啊。”
姜与乐面色依旧淡定自若，未有半分波动， “人家国公府的事，我掺和什么，你呀，好好吃你的冰酪吧。”
她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十分好奇徐祈年的反应，面上不慌不忙地端起清茶来，一颗小眼珠又转回到徐祈年帐中，他今天穿了一身暮云灰净面杭绸直缀，像是烈日下的一抹雾霭，让人捉摸不透，腰间久违地戴了一枚玉佩，姜与乐眯着眼盯了片刻，才看出那是一朵镂空的玲珑山茶花，构思精巧，雕工精湛，心中不禁啧啧赞叹，改日定要向他打听一下磨这块玉的师傅。
再往上看去，挺拔的身姿，温和的眼神正直直对着自己。
姜与乐急忙收回目光，一个没注意被茶水连呛三声，耳根子至两颊处都是绯红的，心里没来由地暗自打鼓：我刚刚看了多久？他又是何时发现的？他现在不会还在看着我吧？不对，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不就是多看了两眼嘛……
揣着这样的小心思，她挺直脊背，端正地回望过去，徐祈年的目光未曾移开过，她的一系列小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
见对方又瞧了过来，徐祈年眼角轻轻上挑了下，唇边弯起一抹微笑，姜与乐也不露怯，大大方方地举起茶杯，学着别人喝酒的模样隔空敬了个杯。
徐祈年脸上的笑容更盛，不自觉地忽视掉一旁勤信伯爵府家的姑娘。
安平郡主见状轻咳了两声，脸上的不悦之色转瞬即逝，笑眯眯地端起面前一碗樱桃荔枝冰酥酪至崔倩云桌案上，又叫徐祈年不要光坐着，要多说说话，带着倩云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安平郡主话说得温柔，但徐祈年听出其中暗含的威胁之意，附和着叫倩云多吃点，吃完可以一起走走消消食。
母亲与崔家素来交好，她的心思徐祈年哪能不知，说来崔倩云这个表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没想到现在要应付这种尴尬局面。
徐祈年默默等着倩云一小口一小口斯文进食，百无聊赖之中，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向姜与乐飘去，发现对方身边突然多了几位女子。
姜与乐一时有些无措，原主是土生土长的尚京城人士，除去几位熟知的手帕交外，和京内其他闺秀多多少少也是打过照面的，但自她入大理寺后，事务繁忙，也很少主动和她们往来，姜与乐倒乐得如此，因为她对她们知之甚少，若没有春桃在一旁提示，自己是连姓名都叫不出的。
而今日她们一窝蜂来找她不为别的，就为一件事——女学。
七日前，太后大寿，举国同庆，各国使臣纷纷献礼，一切按照礼制置办得妥妥当当，可就在最后的档口，靖国公萧寿云当众讲了一个小故事，大意是自己的表孙女已经十一二岁了，对于女工织绣之物手到擒来，礼仪规矩也学得特别好，就是字识得不多，在家吵吵着要读书。
太后自然而然地搭上话，如此几个来回，不知怎的，太后就提出了开设女学的设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太后和靖国公互相打配合，但在太后寿辰宴上，当着各国使臣的面，谁又敢多说些什么呢。
只有那位孟相拿着规训的调调，讲着什么“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凡为女子，须学女工；凡为女子，当知礼数…” ，总而言之，孟相的意思就是对于女子而言相夫教子最为重要，读书识字只需到达开蒙的程度即可。
百官本以为这件事在太后寿辰宴上只是一个不足轻重的小插曲，毕竟女学一事可是闻所未闻，谁都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可短短七日之内，太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使得官家下了旨正式将开设女学一事提上日程，紧接着，一切都如当初设置女官一般，太后雷厉风行般地安排好了一切，只欠人选了。
女学的选址太后单独辟了一处宅院，就在尚京城内城昭阳门御街上，与太学斜对而望；而女学老师太后也找了一位宫内资深的连嬷嬷来担任，据说，这位嬷嬷手底下教导过宫内不少贵人，学问礼仪都是极佳的。
姜与乐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高兴的，但事事哪有那么完美。
第一批女学只招收十人，需得是尚京城人士，想来也是，在这个时代，女学生不好招，学识渊博的女老师更是不好找，一位嬷嬷负责十位女子的功课是件很费心力的事，也不能奢求更多了。
姜与乐自己官职在身，不便参与女学一事，但她问过两个妹妹有没有兴趣，若是有，她不介意再忤逆父亲一次。
姜与安苦着个脸，拼命摇头，前两年家塾每天只读半日姜与安都觉得累的慌，什么之乎者也读着头都要晕了，更别提此次女学整日由宫中嬷嬷教导了。
姜与平倒是没多说什么，但姜与乐从她眼中看出一丝艳羡之意，不管女学到底有些什么功课，礼仪规矩必是少不了的，要是由宫内嬷嬷教导过，以后说亲对方都会高看一眼。姜与平本就是三人中唯一的庶女，面对这种加分项，很难不心动，不过自马厩一事后，她与这位二姐姐也算彻底撕破脸了，面对对方的询问，她以撇头来表示自己的拒绝，但听说转头就找了柳姨娘跟老爷提上一嘴，被好一顿训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春桃将这事说给姜与乐听时，语气里不乏幸灾乐祸，姜与乐淡淡地摇摇头，心想自己的五妹妹可真是不了解父亲啊，涉及自身利益的事试图以撒两个娇的方式征得他人同意，大概率是不会成功的。
思绪牵回此时此刻，她看着眼前几位闺秀，一时间有些迷茫，试探性地张口道： “女学一事你们为何找我，我在大理寺任职，不负责女学相关事务。”
“我们就是听闻姐姐是第一任女官，所以才来找姐姐的。”
说话之人声音清甜，比姜与乐刚刚吃下的碧果还要甜上两分，她不由得将目光多匀对方几寸，来人身穿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耳边挂着两串小小的银红樱桃挂坠，娇俏可爱，笑起来有一双弯弯的月牙眼，唇边还有两个淡淡梨涡。
姜与乐的语气在不经意间软了下来， “莫非你们以后也想做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