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天色将将泛白,姜与乐翻身从床上坐起,走到窗前,推开窗格,映入眼帘的是渐渐发黄的玉兰花,她深吸一口气,湿润清新的空气沁入心脾。
这一觉起先睡得还算踏实,可惜后来狐狸几次三番地在梦中出现,光洁的榆木地板上是瓷碎水溅的杯盏,支开的窗棂外急雨劈劈啪啪下个不停,她腹下一凉,满掌的温润血液,面前不断晃荡的狐狸面具下传出令人惊颤的语句, “姜与乐,你放心,我会让你死得痛快。”
即使昨夜疲累不堪,因着这个梦,她是再也睡不着了,天光微亮时就起身梳洗。
春桃起得也早,听见屋内动静,立刻端水拿帕进来,很是关切, “我还以为姑娘今日要告假呢,怎的比平日里还早上一刻。”
姜与乐不是没想过告假,毕竟大理寺近日事务清闲,自己手中又没有要紧案子,歇上一日也无妨。
只是时楼小厮的那句话绝了她这份心思,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女子嘛?”
狐狸认识她、盯上过她,甚至“杀”过她,昨夜的变故时楼小厮必然会向上头报告,提及一个女子,狐狸不可能想不到她。
不过也不排除狐狸盯上过许多女子,但她在此刻关头选择告假,与不打自招无异。
当然,这些心理活动她不会全盘托出,只是装作漫不经心地回道: “哥哥昨日请的医师医术可真是高超,不过一晚,身上一点都不痛了,既然身子没事,我哪有理由告假呢。”
“真的假的?”春桃正拧着帕子,闻言一惊, “这医师真乃神医啊!”
姜与乐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暗自吐槽,当然是假的啦,只是稍微好转了些,但碰到伤处,还是疼得不行。
春桃递过帕子,转头又有些责怪道, “不过姑娘您也真是,不肯带我就算了,怎么还把自己折磨出一身伤来,我昨天已经好好责罚过清安了!他保护姑娘不力,今天要给我认一百个新字才算完事。”
姜与乐轻悄悄扭开头去,嘴上啧啧不已,她是真心疼清安啊,不过转念一想,多学几个字也不算什么坏事。
百街上各户升起袅袅炊烟,热腾腾的白粥、包子、油糕都是新鲜出炉的,姜与乐没在院中用饭,带着春桃、齐叔、清安在上值路上找了家干净摊子,点了四碗杏仁粥,四份肉饼,还格外要了两份油饼给齐叔和清安,一份蜜淋(蜂蜜浇粽子)给春桃。
齐叔和清安平时体力耗得多,早上还是要吃得足些,春桃爱甜食,粥和饼都算不上多甜,所以多要了一份蜜淋。
摊主是一对夫妇,不大的锅炉前,男的负责烙饼、蒸包,女的就在熬粥、煮粽,二人配合得异常和谐,空间虽小,二人转身挥勺却永远碰不到彼此,但能默契地递上对方想要的调味料。
姜与乐半撑着下颌看他们做饭,内心觉得实是一种享受。
时辰尚早,但摊子里的位置几乎都坐满了,有些是进城卖菜的,有些是跟她一样赶着上值的,看装束像是小吏,也有着急的是买来带走的,因此姜与乐他们着实是等了好一会儿。
青石板铺就的车马道上马蹄声嗒嗒响个不停,他们都习惯了,可是马蹄声骤然消失在他们身旁,他们不由得抬起头来,正见徐祁年和阿布翻身下马。
徐祁年显然看见了他们,朝他们微颔首笑笑,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阿布则去摊主处点食去了。
徐祁年站在他们桌前,故作为难地环视了小摊一圈,略带歉意地张口, “大家,不介意我和阿布过来搭个伙吧。”
话里虽然说的是大家,眼却只看向姜与乐一人。
姜与乐他们坐的是四方小矮桌,一人一边位置正好,她点点头,默默挪向春桃那边,留出一边空位给徐祁年和阿布坐。
“你再向摊主要两个小凳子。”
趁着徐祁年转身要凳子的间隙,春桃悄悄附耳说道: “姑娘,我看徐公子就是为你而来的,这里早点铺子这么多,徐公子干嘛非选一家人满的。”
姜与乐不做置喙,因为她看见身穿绯绿官服的徐祁年一手一个小凳子朝他们走来,身后的阿布手里托着两个食盘,上面装的是他们点的粥、饼和蜜淋。
“姜姑娘,摊主说你们的好了,我就顺手给你们带了回来。”
阿布偌大一个汉子,弯着腰屈着膝给他们端粥上肉饼,其余人都起身在一旁帮衬着,很快就把食盘清空了。
姜与乐比了比小凳子,客气一笑, “辛苦阿布兄弟了。”
阿布捏掌为拳,向前一拱手,气势恢宏, “姜姑娘这是哪里的话,若是没有姜姑娘,阿布现在哪还有命站在这里!”
姜与乐朝他压了压手, “哎哎哎,大早上的什么命不命的,再说了,这事你本来就没干过,我作为大理寺寺副,自然要为你把脏水扫去。”
阿布显然没理解她的意思,又郑重地一拱手, “姑娘说的是,阿布最近新打了两只山鸡,正养在院中,等会儿便给姑娘送到府上去。”
姜与乐失笑,过去几个月她已经收到了阿布送来的四只山鸡,五只野兔还有十余条现捕的河鱼,她给四妹妹送去几条,其余的都养在缸中。
徐祁年默默呷了口水,看她一脸为难的模样,劝说道: “姜寺副,你就收下吧,不然这鸡成天养在我院中,真是天不亮就被吵醒了。”
众人发笑,阿布更是坚定, “姑娘一定要收下!”
姜与乐只好点头让他快快坐下,她跟阿布说过,裴恒一案是众人齐心协力的结果,你不应该感谢我,而是更应该感谢你家公子,你在刑部大牢时,他打点了不少人,哪怕后来你转到大理寺狱中,你家公子也不放心你一日三餐,生怕被人掺了毒,都是自己盯着厨娘做,又亲自试吃再送来的。
谁料阿布一脸我都懂的样子,中气十足地回复道: “姑娘放心,公子那我也送了不少野味。”
她只笑阿布是个憨的。
这么一来一回,徐祁年他们点的吃食也上来了,两碗生进鸭花汤饼。
不知道是不是有外人在场的原因,大家吃的都格外斯文,齐叔倒是浑不在意,一声吸溜一口粥。
清安和春桃吃得都斯文,完全听不到一丝声音,清安瞥了眼春桃,心里憋得苦,这是春桃姐教过他的,在外面要有规矩,不能给主子丢脸,像这种有着外府人士的场合,一举一动更是要注意。
姜与乐没想这么多,吃饱最重要,一口杏仁粥,一口肉饼,很是满足,肉饼外皮焦酥,内陷厚实流汁儿,她默默记下这家店,决定成为回头客。
徐祁年坐在她一旁的拐角处,没办法,阿布块头太大,即便有心蜷缩,也缩不到哪去,徐祁年不介意这些,默默往边上挪了点。
他一筷一筷地夹起汤饼,吃得很秀气,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与一旁的阿布形成巨大的反差,阿布仰着头,头盖过脸,一顿吭哧吭哧,就空碗了,似是不过瘾,又点了一碗。
这一顿早饭吃得极热闹,初升的日光斜斜打在矮桌上,照着一干二净的碗盆,众人起身,虽是朝着同一地而去,但姜与乐坐上了马车,徐祁年骑上了红鬃马。
速度稍有差别,徐祁年骑马经过时,特意说了句, “大理寺见。”
声音不高不低,恰恰好传入车辇内,春桃偷偷掀起帘子,看见徐小公爷和阿布走远后,悄悄说道: “清安说吃饭时阿布一直在偷瞄他。”
在外不方便用纸墨,清安又想表达些什么时,就会示意对方伸出手掌,他再用手指一笔一画轻轻写下关键词,基本上能猜个七七八八。
“偷瞄?”姜与乐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偷瞄也分很多种形式,是怀揣着好奇的打量呢,还是做错了事心虚地偷看呢,更有甚者,是面对心爱之人不好意思地偷看。
她晃晃脑袋,把最后一种情况划去, “阿布为什么偷看清安啊?”
在领先姜府马车一截后,阿布轻轻晃动缰绳,加快速度,和徐祁年并驾齐驱, “公子,我瞧着像。”
自阿布身体恢复后,徐祁年每日都在时楼安排了人手,不做什么别的,就是看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顺带着一一记下常常出入之人,他总觉得这座酒楼不寻常,莫说其他他尚未确定之处,这酒楼东家便不是寻常之人,来无影去无踪,连个大名都打听不出来,只知道姓胡。
昨夜是阿布带人值守,这活其实轻松,喝喝茶,吃吃花生,监视至今,时楼都跟个普通酒楼一般,不,比普通酒楼生意更好。
但昨夜不一样,他在斜对面的茶楼看得清楚,时楼一大伙小厮追着一个人出来,那人武功极好,进了街便隐匿在人群中,转身入了小巷。
别人或许看不清,但阿布也是有身手的,从一个人走路的步态就能看出大致,他看得清楚,这人的走路姿势他很熟悉,身形也是,只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后来他趁乱溜进时楼大堂打探了一番,只说是进了两个贼,已经都赶走了。
回到府中他才豁然想起姜姑娘身边不说话的小兄弟跟那人极像,今天一起床就把自己的见闻跟公子说了。
“公子,你说另一个人不会是姜姑娘吧?”
徐祁年悠哉悠哉地骑着骏马,目不斜视, “如果是,你觉得此事如何?”
阿布立马一脸严肃, “那自然是极好的,姜姑娘有胆识有魄力,她既然做了这件事,自是有她的道理的。”
徐祁年嘴边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独自驾快了马匹,他觉得他和姜与乐之间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