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5
靳海城满眼的震惊根本无法隐藏,他实在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脱口而出的竟会是“王子殿下”这么个称呼。而已经有了这下意识的瞬间反应,再想要解释、掩饰都只会显得欲盖弥彰,但靳海城还是立即皱起眉头有些愠怒地说了句:“你在胡说什么?”
步寻将身体靠回到椅背上,端起刚打开的汽水喝了一口:“哎,说来也真奇怪,原本一个偌大的王国,怎么就能在一夜之间彻底崩溃并完全消失呢?又怎么可能在仅仅十几年后就无人记得也无人提起,仿佛这个王国从未存在过一般呢?”
“你……”靳海城的眉头皱的更深,脸上也更添一分难以置信,片刻的沉吟后,他还是再度问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步寻也没再兜圈子,而是一边喝着汽水,一边对着靳海城讲了个故事:“曾经在追浮特联合区西南侧边缘位置存在这一个规模不小的王国,王国的区块要比如今的整个追浮特联合区的所有区块攒在一起还要大,也正是由于这个王国区块的存在,那时的追浮特联合区也并没有扩张到现在的范围,也更加松散一些。直到十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一场天灾的发生,改变了一切。”
在步寻讲述这些时,靳海城一直微微低着头,神情严肃,脸色甚至有些凝重,两边薄唇也紧紧敛着。当他听到“天灾”一词时,原本自然放在桌角上的手,竟瞬间紧紧捏住了桌角,那只手上青筋暴起,仿佛要将这张小桌直接给捏碎。
步寻当然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些,但她只是喝了口汽水,看起来只是稍微穿了口气、歇了一下,然后便继续说道:“听说那场巨大的天灾不仅罕见,还非常恐怖骇人,那场面简直如同世界末日一般,是无比真实、不加夸张的地动山摇、天崩地裂、天塌地陷!一夜过后,当夜幕揭开转为白昼之时,原本的庞大王国竟直接消失了——王国的整个区块竟直接陷落到地里,原本繁荣的王国竟荡然无存,只剩一片不可名状的千里废墟。”
“有传言说,必定是这王国之中的王族德行有亏、残暴不仁、荒淫无度、犯下了滔天的罪孽,才会招致如此严重的天谴,但这说法,大家都当故事随便听听罢了,这年头各个区域天灾都很频繁,难道所有区块的统治者都德行有亏、不干人事?再说,天灾就是天灾,跟人有什么关系?人有什么力量能影响天灾?这说法简直别太自恋了。不过,那一场天灾的确实属罕见,也曾有许多地质学、气象学、天灾学专家前去考察探究原因,最终确定,应当是由一场天灾引发的巨大连锁反应,才形成了那么罕见、壮大到恐怖的天灾……”
“不是天灾……不是天灾!”靳海城终于按捺不住吼了出来,“那分明就是一场人祸,一场……巨大的、灾难的的人祸。”他的声音颤抖着,脸上也早就已经覆上了一层浓重的痛苦和苦涩。
想来话多的步寻,这一次却没有立即接话,她侧头望着靳海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继续。
靳海城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低沉、沙哑而苦涩的声音:“叛军以为王国终结于他们手中,但是,他们或许是因为筹谋依旧的、自认为周密的计划未能发挥多少作用,觉得窝火、憋屈罢了。
“或许,在王国建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为他的毁灭埋下了种子。早就有地质学者提出王国所在的区块地下约百米处便是一片巨大的真空地区,还提供了数份检查报告和勘测结果,也早就已经提出方案,建议王国应当进行大搬迁,否则,一旦发生足以撼动地基的天灾……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这建议断断续续提出了几十年,竟然都没得到重视,尽管学者们依旧整日忧心忡忡,可却被上下群臣嘲笑他们杞人忧天。王城的王族也好,贵族也好,声势浩大的军队也好,都未曾想过,天灾降临时,从不会顾忌任何人的感受和想法,更不会提前打招呼。”
他闭上眼,深深叹息着:“最终,是人们的无知、盲目、傲慢、自大葬送了王国,哪怕他们曾有一天认真阅读过学者们的那些报告、稍微考虑一下他们的建议,恐怕这王国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凄凉悲惨的下场骄傲自大的人类,呵,居然胆敢在自然和天灾面前心存傲慢侥幸,多么可笑!
“至于那些叛军,他们的确声势浩大,也不能说一丁点的作用都没有,他们的确杀死了不少当时有希望逃生的人,其中有王公贵族,也有平民百姓,他们像是等待在王国死尸边上的秃鹫、鬣狗,除了等待着蚕食腐肉,他们似乎还起到了防止这巨大的尸身复活的作用,只要有人从废墟里挣扎着逃出来,就会立即被他们杀掉。”
漫长的沉默,让行军车行驶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吵,窗外的景色也早已远离繁华的区块,进入了广袤的旷野中。
步寻也终于确定他这故事似乎算是讲完了,她这才开口道:“看来,传言中大部分都是真的。”
靳海城深吸了口气,低声问道:“你从哪儿打探到这些事情的?”
“前往遗址考察勘探的学者和队伍一直都有,想要打听到这些消息完全没难度。再说,烁沙国消失不过也才十几年而已。”
烁沙国,这王国的名字是如此陌生又熟悉,是啊,他才消失不过十几年而已,怎么好像已经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忘了,再无人提起,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你还知道些什么?”靳海城又问道。
“烁沙国是个采取选帝侯制的联合王国,由几个王族联合统治,并轮流推举人选来担任整个王国的帝王。其中一支王族,正是靳氏,而刚巧下一任的帝王正好轮到了靳氏王族……”
靳海城却冷笑了下:“既然都已经打听到了这些,那么你应该知道,每个王族治区内的臣民们都会跟随着王族的姓氏,如果是外来者,也会改用王族姓氏……”
“所以这也正是你能一直留在隋旌仝身边好好活着的原因之一,”步寻打断了靳海城,“这个制度刚好成了保护你的一层护盾,但却也掩饰不了你身为王族王子、下一任王国帝王候选人的身份。”
靳海城却不禁再度冷笑,他看向步寻的目光里甚至带着明显的戏谑和嘲弄:“你从哪儿听来了这些?小说看多了?”
步寻微微一笑,并没有辩解,只是接着说道:“隋旌仝正是当年的十二位叛军将领之一,也正是带头的那个,尽管他当年的宏伟计划并没有成功实行,但却也变向成功了。他也带走了当年王国在天灾中陷落后仅存的那点地块和资源中最大的那部分,建成了属于他自己的区块城邦,也就是现在的隋安城。”
既然步寻能如此肯定地说出这些,那么她当然也早就已经查到,当年的其他叛军将领也分别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城邦统治,那些城邦大小不一地散落在隋安城外侧。只是为了尽可能掩盖曾经作为叛军将领的肮脏身份,他们决定分开,尽可能保持低调,且相约绝不再提起有关烁沙国的任何事;而为了维护他们各自的统治,他们又一直在暗中保持联系和往来。而为了谋求发展和稳定,又为了给自己留足后路,隋旌仝接受了贵族罗氏的邀请,加入了追浮特联合区,同时又说服其他人坚决不加入追浮特联合区,还总是让他们帮忙在隋安城外围制造小型的骚扰和动乱,目的就是为了营造一种这些小区块很不安分、隋安城没法将他们完全制服的假象。
而几个月前,步寻的围城计划,显然正是在掌握了这些隐蔽信息后才制定的战术,目的就是切断隋安城与其他区域的联系,让隋安城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中。
人总是容易在和平惬意的日子里陷入怠惰,如果隋旌仝在一开始就能早早察觉联合军的真实意图,并果断干脆地联合所有叛军区块的力量来与联合军对抗,说不定结果会大不相同。
可隋旌仝也知道叛军将领内部也一直都存在着罅隙,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团结过,各自都有各自的心眼和算计,没法凝聚成一支足够强大可靠的力量,才会那么轻易地陷入步寻的全套和步步为营的计策之中。
“靳海城,并不是你的名字,”步寻忽然又开口,她望着靳海城,神情严肃甚至略显郑重,“訾(zǐ)甯(níng)王子,我是不是该这样称呼你才对?”
一瞬间,靳海城的脸色变得无比复杂,他的脸色和心绪都复杂到根本没有言语可以形容。他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自己的真名,更是没想过会从步寻的口中忽然听到这个已经无比陌生的名字……
半晌的沉吟后,他还是忽然起身背过身去:“别胡说了,我从来没叫过那个名字!”
步寻却笑笑,像是忽然之前恢复了平常嬉笑的样子,尽管靳海城背着身,她还是笑着说:“虽然‘海城’这名字挺好听的,但我还是觉得‘訾甯’听起来逼格更高啊,一听就不像普通人。哎,‘海城’这名字是你自己给自己取的吗?为什么要叫这么个名字?”
靳海城却有些痛苦地皱着眉,偏巧这会儿的路况不怎么好,行军车剧烈地颠簸着,正如他那正在剧烈震荡的内心,他抬手扶着墙,声音低哑地说着:“我是靳海城,我一直都是,我没叫过其他名字!你别胡说,别说胡……”
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靳海城身形不稳,险些倒下去,一只手忽然将他稳稳地拉住,他回过神时,人已经被她给双手按在墙边。
“为什么要逃避?人是不可能甩掉自己过去的人生的,何况那本来就是你的一部分,即便你现在是靳海城,可你曾经也可以是靳訾甯。即便你不打算报仇,至少也该面对自己。”
前一秒,靳海城还是一脸痛苦无力、仿佛任人宰割的模样,可后一秒,他便如同猛兽一般忽然将步寻按倒在地上,他几乎整个人压在步寻的身上,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脸逼近她面前,嘶哑的声音更像正在威胁猎物、准备进食的猛兽:
“你懂什么?你知道我多少?你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又有什么立场对我说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