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9
靳海城却不禁叹息，尽管开口艰难，声音也显得愈发沉重苦涩，可他还是说出了答案：“是我妈取的，是她在我刚下生的时候，随口给我取的乳名。私下里，母亲也一直叫我的乳名。”
原本还一脸戏谑的步寻，这会儿忽然侧过身，眨巴这一双闪光的眸子，有些认真地望着靳海城，可这会儿靳海城却并没有看向她，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想来，或许是勾起了回忆吧。
靳海城没再多说，可步寻却似乎已经听到了他的不少心事，这么说来，他之所以将自己正式名字改成了乳名，大体是因为对母亲的怀念吧，每每听到别人叫他这个名字，或许都会勾起他对母亲的思念和怀念。那么他应当很爱他的母亲吧……
思考了片刻，步寻又问道：“那，她为什么给你取这么个乳名？她……见过大海吗？”
靳海城摇摇头：“母亲这一生都没怎么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落光海，但她知道，那里不是海。她说，之所以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在将我抱在怀中的那一刻，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座遥远缥缈的梦幻城堡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
所以才有了“海城”这个名字。
步寻点点头，小声感慨了句：“看来她应该也很想看看大海吧。”
靳海城的眉心起了波纹，他无法理解母亲和步寻为何会对大海存在那样的向往，但她的这一句却似乎莫名说在了他的心坎上，竟震得他心头有些酸涩、疼痛，波澜叠起，久久不能平静。
“失去至亲的经历一定很痛苦吧。”
她的声音再度传来，靳海城稍稍侧过头，发现她换了个姿势，这会儿正趴在床上，用双手垫着下巴，接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他刚好能看清她的脸，这会儿的她是一副娇俏可爱的模样，可听着她这话，他这一瞬间却只想打人。
但紧接着步寻却笑了笑，又叹息道：“那也比我好啊，至少你曾经还有过至亲，有过和至亲一起制造、享受过的甜蜜温暖的回忆，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过什么至亲，连自己是什么人生的都不知道。”
靳海城这才猛然意识到，她刚才那笑颜中，满是苦涩的自嘲和无法言说的无奈。月光溜走，她的脸又浸入阴影中，他睁大双眼，想要再看清，却只能勉强看她面庞的轮廓，也不知此时她脸上的神情究竟是喜是悲。
靳海城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又像是被火炙烤着，他感觉自己该赶紧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一时间却没能说出什么来。也或许令他一时语塞的真正原因，是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承受另一个比自己身世悲惨许多的孤儿的过往，也并不确定自己在解开他人伤疤后，是否有治愈温暖她的能量。如果只能揭开伤疤却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什么都不问，至少避免伤害。
步寻也似乎并未打算主动讲述自己的故事，靳海城听到旁边发出轻微的声音，她又将身体躺了回去。
可靳海城的心情却无法归于平静，他明知自己不该好奇，却又忍不住去想，在这种年代，一个成年人想要生存苟活都已经如此艰难，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究竟要如何活下去？又是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的？
尽管他自己也在尚未成年的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可至少那时的他已经读过书、练过武、对这个世界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认识、也初步掌握了一些生存技巧……并且，还很幸运地被亡国中的故人营救，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尝过，但并没有过多久。他自认自己是幸运的，他一度被人保护的很好，却也经受了足够的磨炼。
可她呢？他实在是有些无法想象，她总不可能是被雇佣兵养大的吧？按照常理来说，没有雇佣兵会那么干，抚养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的成本实在是太高，对一个每天都要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的雇佣兵来说，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你是怎么到隋安城的？”黑暗中，她的声音再度传来。
尽管她的声音显得有点突然，但他并没有被吓到，不知为何，再度听到这个声音，竟让他莫名觉得有点安心。
靳海城叹息着开口道：“人在旷野中无法生存，总需要进入某个区块、城镇里才能过上比较安稳的生活。当时创建伊始的隋安城并未设限，欢迎任何人进入城中落户，也不会进行身份核查，救下我的人便带着我进入了这个目之所及最近的城镇中。”
之后的故事，即便他不说，也很容易脑补。
这个年代，想要活下去，谋生之路就那么几种选择，要么进入建设队，为城邦种田、搬砖搞基建，要么就参军入伍进入军队，即便是八、九岁的孩子，也有专门的童军营。统治城邦的贵族们通常不会愿意浪费资源让这些孩子读书，但他们却不会吝惜传授他们技能的各类课程，无论是种田还是当兵，也总是需要掌握知识技巧、接受训练的。
靳海城的选择也显而易见，但显然他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至少他的能力足以证明他很适合军人这个身份，甚至更适合“将军”这个身份。
“那你呢？”犹豫许久，靳海城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只是他问得很小心，他不敢从头问起，生怕解开那些令她疼痛的过往，因此只是小心翼翼地往前问了一点：“在成为雇佣军之前，你在什么地方？”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她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很轻描淡写：“四处漂泊流浪，在学习如何成为一头野兽。”
靳海城深深皱起眉头，他果然还是觉得有些后悔开了这口。尽管她这说法显得很委婉，可他一瞬间便想到了很多，这果然……并不是他能轻易承受的答案，更不是他能接上的话。
可步寻却很快接着说道：“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这个世界的首要生存法则，在学会做人之前，要先学会如何成为一头野兽。得先活下去，才能渐渐学会直立行走。”
靳海城深深叹息着，心头泛起阵阵苦涩。这话他当然听过，恐怕这话并不是流传在雇佣兵和狂野中的生存法则，而是这个世界公认的一条基本生存法则。
“王子殿下啊，得先想办法活下去，然后才能学会如何直立行走，所以，我们得先学会成为野兽，之后才能考虑怎么成为人。”
“小少爷啊，你不必顾忌那么多，暂时先把你曾经读过的那些书放下吧，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活下去。”
“海城啊，你知道吗，人在学会直立行走之前，其实和野兽没什么区别，也是一样茹毛饮血、弱肉强食，所以啊，我们要做的只是将人类曾经做过的事从头再学习一遍而已。”
……
靳海城叹息了几次，才缓缓开口：“那你，学会了吗？”
“嗯？”
“成为野兽，你学会了吗？”
步寻却不禁笑道：“学会了啊，我都已经‘声名远扬’了，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这个‘野兽’当的有多成功吗？”
靳海城也不禁莞尔，可他却想纠正她，严格来说，“毒蝎”不能算“野兽”。
可紧接着步寻又说：“可惜啊，我只完成了前面那一步，然后就停在了那一步，到现在还没走出下一步呢。”
靳海城倒是瞬间听明白了她的话，但他只当这是她的自嘲，并没放在心上。
旅途中轻微的颠簸其实很助眠，身上并没有战事的压力和随时提防被劫掠的危机感，也没什么让人思虑过重的烦心琐事压在心头，得以让靳海城彻底放松身心，似乎是第一次在旅途中享受如此轻松的夜晚，聊天结束后，靳海城很快睡去，一夜安眠无梦。
翌日早晨，生物钟依然让靳海城在平常起床的时间准时醒来，早餐已经准备妥当，步寻似乎起得很早，想来应该是为了检查驾驶状态和行程记录，并及时进行今天的行程校准。
以往行军时，每辆行军车上都会配备至少一位控制师或操作员，身为将军的靳海城通常不用做这些事，但他自认应当熟悉并掌握行军中的大小事宜，为此还专门进行了行军车操控驾驶方面的修习，因此虽然他并不经常做这些事，但也都做得来。
步寻从驾驶舱里出来，很快便凑到桌前和靳海城一起吃早餐。
“昨天晚上的行程记录还真精彩，趁着我们睡着的工夫，居然发生了大大小小三四次天灾，还好我设置的应急方案够多够充分，要不然，说不定咱俩昨天晚上睡着睡着就睡去异世界了。看来，追浮特腹地不好轻易踏足的说法还真名不虚传啊。”
有些地区原本就是天灾多发区，这些地方通常都会被标注成“不宜居点”，在建设区块时，通常也会极力避开这样的地带。追浮特联合区腹地便有几片这样的区域，而想要前往落光海，基本没法避开——落光海的四周都是天灾频发的不宜居地带，它简直就是一片被天灾多发地包围的“风水宝地”。
但也许正是因为天灾频发，落光海及其周围一带的确是蕴藏着许多矿藏的宝地。
但显然昨天晚上的天灾等级都不算太高，不然两个人不可能睡得那么香、那么熟。
“不过好在今天白天的行程不会经过天灾多发地，虽然因为天灾耽误了一点时间，但只要今天行程顺利，明天清晨就能到落光海了。”
靳海城也打心底希望这次形成顺利。
而今天白天的行程也的确很顺利，几乎没遇到什么波折，既没有遇到天灾，也没有遇上贼匪。但黄昏时分，行军车上却收到了一条不太妙的气象预警。
“即将驶入天灾多发区P-D-30区，该区域内将于大约半小时后发生毒霾天气，可能伴有风暴或酸雨形成复合型天灾，等级未知。”
虽然收到的预报是半小时后可能发生天灾，但这会儿眼看着原本晴朗天空已经被黑压压的云层覆盖，原本金灿灿的夕阳余晖已经完全消失，眼前的天色都已经快要分不清白天黑夜。
靳海城皱起眉头，不禁有些紧张：“不是说半个小时后吗……”
可天灾预报不精准实在是太正常了，就算预报得再离谱，人也没法责怪机器。
眼看着天灾即将发生，且预报中天灾的覆盖面积相当大，想要驶出天灾覆盖区根本不可能，且这一次即将发生的可是毒霾天气，步寻紧盯着窗外，不禁眉头紧蹙，难得露出相当凝重复杂的神情。
靳海城赶忙问道：“你不是说这辆车上的配件都被罗薇更换过吗？不是都换成了专门针对毒霾天气加固防护等级的吗？难道……”
步寻叹了口气，声音也不觉间略显沉重：“就算配件再好，也没法提高行军车本身的防护等级。这只是一辆普通防护等级的行军车，最高只能防得住三级天灾，如果是三级以上的话……”
步寻实在是不想说什么丧气的话，三级以上的天灾也的确不那么常见，可眼看着这天色，恐怕状况不容乐观。
步寻的话音才刚落下，眼前的天空便已经飘洒如同黑雪一般的毒霾，且毒霾增加的速度相当惊人，起初还如同雪片一样飘落，但仅仅是片刻的工夫，竟如同瓢泼一般，转眼之间，天空中的景象就变得有些骇人，转眼之间，地面上的能见度也迅速降到三米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