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波澜
照清剑留在了鬼城,孟修又被千玖言打伤,无法御剑,他们只得步行,到了善水镇,买了三匹马代步,慕归和孟修一人骑着一匹,另一匹则空着人,跟在孟修身后。
关于慕归的身份,沐星辰还真错判了。出了千缘镜,她在灵力的加持下凝成了实体,保留了灵魂的特点,可以随意变换身体状态,轻若鸿毛,隐、现人间,而慕归却是实打实的人身。所以他为何无法离开千缘镜,就更无从猜想了。不过慕归也不在意,人生嘛,未来都是一个个谜团,只有走近,才得以窥探其间秘密。他决定让这些谜团就留给时间来揭晓,重要的是当下人生。
“外面的世界有种自由的舒爽。”慕归不会骑马,初初上手还有些不知所措,拉着马栓协调了一会儿,便已上手,心情大好,摩拳擦掌想象着日后的生活,既新奇又振奋。
孟修被他感染,不由得也开始憧憬他的未来。他的过去金光闪烁满身荣耀,却怕行差踏错,失了体面,犹如空中楼阁,但现在却有了脚踏实地的实感,面对所有结果,好的坏的,都可以宠辱不惊。
而且,以后的日子有了沐星辰,肯定别有趣味。
“确实有些不同。”身后马匹上,一道彩色身影翘着二郎腿,惬意地倒睡在马背上,丝毫不怕被马颠掉。
慕归扭头看她,“苏荷呢?”
沐星辰道:“投胎去了。”
她始终无法接受顾轻的逝世,也不能接受沐星辰离开,大有发疯之势。若是其他人,沐星辰可以毫不犹豫将她踢进极端自然空间杀了了事,一个自私自利的魂魄,有此结局是她自作自受,可惜她是顾轻阿娘,顾轻为她铺垫后路,不顾生死也要采药救她,一心希望她能有个好的结局。沐星辰抽了她的记忆,将人送去投胎了。只盼下辈子,顾轻再不入她家门。
“千玖言呢?”
话音刚落,慕归似有所感,朝前瞧去,千玖言立在马头,一身白衣飒飒,面容有些苍白。
慕归震惊道:“这么快?”
这才过去几日,他就已经洗去了所有的魔气。自他知道千玖言后来屠了整个雪山之巅后,除了唏嘘,再也生不起嘲讽之意。他以为他同雪山之巅的人一样无情,又何必显摆出一副深情的模样,顾轻又看不见,教人怪好笑的。可原来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却是雪山之巅掌权人的推拉算计,可悲又可叹。
千玖言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欲与他多言,若非是慕归误导,他也不会跟着犯蠢,久久留在千缘镜中不得而出,他朝着沐星辰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沐姑娘。”
沐星辰道:“不要再入魔了,否则下一次相见,顾轻的面子也不好使,我不会再放过你。”
千玖言道:“沐姑娘放心,轻轻也不会希望见到的是这样的我。”
沐星辰摆摆手让他离开,腹诽道:顾轻估计恨死你了,还见你?脸还是一如既往地大。
不过他们之间阴差阳错的误会太多,也不是不可挽回。
一切事了,三人取近道赶路,穿山过湖,本是为了便宜行事,不想事故连发。
先是找船夫过湖时,船夫提醒,湖水吃人,劝他们改道,果然行至中途,晴朗无云的天忽然狂风大作,乌云瞬间压顶,湖浪翻涌,漩涡旋转,阵势吓人。水中妖怪颇有些实力,竟将他们的小船直接卷碎。孟修和慕归两人掉进湖中,沐星辰则立刻从实体转换成灵体,飘在上空。
她正要下去打捞两人,不想湖中妖怪纷纷钻出水面,黑压压地朝她扑来。
沐星辰瞅了一眼,是一些厉鬼幽魂,怨气冲天。他们在湖中浸泡太久,面容肿胀苍白,肢体有整有缺,想来有些是落水而亡,有些则是生前被人杀人抛尸。有些肢体残缺的厉鬼身体伤口断面流着黑血,将碧绿的湖水也染成黑色,恶臭难闻。
沐星辰记忆中从未见过这等场景,但她却没什么反应,好像司空见惯了一样,只有些伤眼睛,同两个帅哥同处多日,骤然见到这么丑的东西,画面颇有些冲击力。
不过这些估计只是小喽啰,真正的妖怪还在后面。
这几日赶路,孟修一边养伤,她也没有闲着,不断练习,已经能够自如地运用这一身神力,一掌劈去,不知击碎多少厉鬼,但她并没有掉以轻心,一边解决厉鬼,一边静心倾听周围的声音。
果然,在厉鬼蜂拥而上之时,水下发出微弱的一声咕噜,沐星辰从不怀疑自己产生的错觉,霎时就警惕起来,往后杀出一条路,在她后退之时,一条水藻从她刚才站着的地方冲天而上。
沐星辰并未放松,下手反而愈加凌厉,但厉鬼却越来越多,竟将她团团围住。沐星辰暗叹糟糕,脚上忽地一紧,有什么东西绑住了她的脚,将她往水中拉扯。她击退厉鬼后,正要砍断那条水草,无数水草齐刷刷冲上来,困住她的四肢。即使如此,那些水草仍然没有停手,不断往她身上缠绕,最终将她捆成了蝉蛹。
沐星辰一时挣不脱,被拉进水中。
她的五官被水草缠住,听不到,看不见,世界忽然静了下来。沐星辰有些恍惚,脑中闪出一幅画面,她以前好像,也落过水。不过画面中的她十分害怕,那种慌张无措竟然通过封闭的水传给了她,窒息、痛苦。
沐星辰静了静心,奋力一挣,水草顷刻间断成碎片。
视线清明,沐星辰便看见孟修和慕归朝着她游来,孟修揽住她跃出水面,运气飞向岸边。
幸好他们离湖不是太远,身体足够支撑靠岸,孟修累得气喘吁吁,还要问她:“星辰,你可有事?”
“我很好。”
她轻笑,与孟修相处越久,越能发现,他竟有些傻气,她是灵体,身体轻盈,飘一飘就可以过来,何必这么紧张。
慕归跟在后面有些后怕道:“你被困了一个时辰,连我都有些紧张。”
沐星辰倒是惊讶了,“这么久?”
她以为不超过一刻。
孟修牵住她的手道:“你是灵体,又携神力,最是吸引鬼怪,接下来的路,你跟在我身边,不要擅自行动。你再厉害,双拳也难敌众手,知道吗?”
“还有这种讲究?”沐星辰没了以前的记忆,对于很多东西都不了解。
孟修正色道:“当然。”
慕归哼笑,“事实确实如此,不过,人间哪来这么多鬼怪,需要孟兄贴着保护啊?”
被慕归拆穿私心,孟修并没有松开沐星辰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走吧。”
沐星辰落后他一步,正好看见那双微红的耳朵,她抿唇笑了一下,并没有挣脱,朝着慕归道:“你这是羡慕吗?”
回应她的是一双白眼。
这话好似打开了什么开关,孟修甚至不用寻找理由,和沐星辰光明正大暧昧,彼此心照不宣。
慕归看得牙酸,但那话却是一语成谶。
水妖被绞杀后,他们进了城镇,遇见邪祟杀人;穿进山野,又见魔修;路过坟地,有鬼修掘坟……而且他们还不能坐视不理。
“你们说,这里阴气森森,不会突然冒出什么东西来吧?”本来十天的路程,让他们走了一个月,再翻过眼前这座山,便可以到达鬼城。天色将暗,慕归忍不住开玩笑。
他倒是不着急,孟修却有些心神不宁。
几乎所有妖怪都不遗余力地攻击沐星辰,哪怕她实力强大。都说差距太小,才能让人产生可以与之一战的错觉,但差距过大,挑战的心思便会偃旗息鼓,沐星辰的实力远超那些东西,却仍会被前仆后继地攻击,白白以卵击石,全靠数量消磨,这实在不同寻常。尤其越靠近鬼城,他越不安。
他拉住沐星辰的手,紧紧护在她身边,好像一松开,她就会乘鹤飞走。
这一次他没有多余的心思,沐星辰感受到他的紧张,挠了挠他的手心,不甚在意道:“怕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怕?孟修愣了下,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在怕,这一路遇见的东西太过训练有素,目标明确,各个朝着沐星辰而来。
孟修大概能猜到是谁,冼夷在魔修拥护者众,沐星辰杀了他,想找她报仇的人多如牛毛。
但他还是被沐星辰安慰到了,这条路他之前来过,又靠近鬼城,没多少人敢在这里放肆,这样一想,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紧张过度。
夜幕降临,月亮升上林梢。道路两旁长着参天大树,树枝伸展,树叶却过季掉落,枝丫横七竖八映在路上,歪歪扭扭,形状怪异。路上出奇地安静,连风也没有,凉爽的秋天竟感受到一股压抑。
“哇——”乌鸦惨叫划过天际,乌云逃进云层,天光不见,冷风呼呼吹起,树林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四面八方都是怨鬼哀嚎。
孟修的耳朵动了一下,脚步骤停,猛地转身一掌劈去,身后空无一物。
慕归打趣道:“孟兄,你放轻松一些,什么也没有,啊——”
然而他刚说完,人就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异变忽起。
两面藤蔓簌簌袭来,速度飞快,两人手上又无兵刃,只能支起结界防御。
藤蔓不断击打结界,力度、速度都越来越快,渐渐地,藤蔓似乎知道一味攻击没有效果,转而像蛇一样缠上结界,视线逐渐被限制在藤蔓身上。
沐星辰咯噔了一下,背后之人还不知在哪里躲着,她就丧失了观察情况的机会,这样十分危险。
她将灵力集中拢在一点,一下子爆发,一截截藤蔓漫天掉落,她还未收功,一柄魔气裹身的利剑趁这间隙朝她刺来,速度之快,她根本躲不开,想来杀她之人一直在等这个时机,前面藤蔓,不过是设计的一环,用来混淆视线。
孟修也察觉到不对,然而挣脱藤蔓后,已经来不及了,沐星辰被一个衣着黑漆漆斗篷的人一剑穿身,那人又紧随其上,准备再补一掌。
“星辰——”孟修血液倒流浑身发冷,仿佛又回到了她同冼夷大战之时,他身形一闪,一手接住沐星辰,一手还击。这人是真的想要沐星辰的命,出手狠辣,孟修抱着沐星辰连战连退。
孟修眼神发狠,这一次,他不会再允许沐星辰死在他面前。
关键时刻,他的身体爆发出一阵灵力,猛地回击,将对方击退。
黑衣人犹不肯罢休,调整好后又朝他们发力,孟修已经做好殊死搏斗的准备,一道红色灵光从天而降,将他震飞。
灵光散去,孟修面上一喜,“鬼王前辈!”
黑衣人见形势颠倒,当即遁去。
孟修叫住想要追击的游方,“鬼王前辈,别追了,星辰的状态很不好。”
沐星辰被魔剑所伤,已经无法凝聚实体,甚至连灵体也开始变得透明。孟修取出护住沐星辰灵魂的法宝青莲,想让她回归。
游方出声道:“没用了,她那半灵魂受创严重,会受到排斥。”
他施法稳住沐星辰的灵魂,将孟修带回鬼城。
孟修顾不得自己,拖着一身狼狈,解除院子的封印,又把两半魂魄一同放进花苞。
沐星辰看着他恐慌的表情,有些想笑,仿佛危在旦夕的那个人不是她,还有心情安慰孟修道:“孟修,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孟修强自淡定,“你快进去吧。”
沐星辰不舍地看了他一眼,道:“等我。”
孟修长得帅,合她口味,性格不忸怩,喜欢她热烈又赤忱,她能感受得到,仅是在千缘镜里短暂地相处,她也很难不心生好感。
孟修道:“相信我。”
“好。”
待沐星辰的魂魄全部进去,他又恢复封印,保护九转还魂花。
做完一切,他再也撑不下去,倒了下去。
游方眉梢一挑,这人之前看着挺聪明,怎么这个时候变傻了?他力有不逮,不还有他在这儿么?也不晓得向他求救。他摇摇头,将人扛进屋中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