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
Amy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Joanna和三位法务的同事、一位律师一起进了会议室，在最角落的位置坐定之后，偷偷地再次确认了给仙道的视频关了扬声器，听筒音量也已经调低，要是在谈判的时候搞出乌龙来露了馅，那么她也可以收拾桌子打包回家了。
幸好，一切正常，她赶紧把手机屏幕翻扣在桌面上，若无其事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准备做记录。
Amy偷偷打量坐在他们对面的铃木里沙。她穿着质地高级的商务套装，柔顺的黑发在脑后盘起，一丝不乱。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姣好紧致的面容有一种冷静矜持的美，符合的智性恋标准。
即使单枪匹马面对他们这边六人的谈判团队，也没有一丝慌乱，有条不紊地打开电脑之后，又掏出一只录音笔放在会议桌上偏中间的位置。
Amy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原来这就是Akira的女朋友啊，真是了不得，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该羡慕哪一方。脑补一下仙道和她站在一起的样子，何止是养眼，根本就是超级般配，呀呼！
咦？今天说是要谈Sendoh的合同，那么他本人呢？
这样想着就给他发了条消息，“马上要谈你的合同，你本人都不用亲自出现的吗？”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放在手边角落。
没想到是Joanna率先开口发难，“你是谁？凭什么做仙道彰的代理律师，他委托你了？”
她当然一眼就认出了铃木里沙，即使以前只在仙道的手机上见过。而且比起照片，铃木本人在现实中的样子更加自信飞扬，正是这种闪闪发光的样子，令她嫉妒不已。
里沙一边做准备，一边抬头冲对面礼貌一笑，“各位好，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铃木里沙，目前是贵公司旗下艺人仙道彰先生的委托律师。当然，你们可能更早就认识我了，因为我就是一直不被你们承认的存在，仙道彰的女朋友。”
其他人都冲她点了点头，也介绍了CA公司这方的所有出席人员。
唯有Jo对此不屑一顾，“你给他代理？他这回输定了你知道吗？算上他这两年来所有挣的收入还不够赔，我求求你——别再来想要榨干他的钱了。你这种女孩我见得多了，捞金女……”
哇噢哇噢，Jo姐你一上来就这么嚣张真的好吗？！Amy在旁边听得汗毛直竖却又暗自兴奋，这可是正式谈判，难道要被演绎成狗血肥皂剧吗！Akira你听到了吗！再偷看一眼手机，啧，他竟然还没回消息，真是的，有这么淡定吗，连她都替他着急。
“Joanna是吗？仙道彰先生入行以来的经纪人。”不难看出她对阿彰应该有超出工作的感情，但里沙还是克制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这样跟我说话粗鲁无礼，我个人或许可以不计较。但在今天这个场合，主题是仙道彰先生的合同谈判。你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别忘了自己是坐在我对面的。这么多专业人士在场，你又是CA公司的代表之一，我很难不利用你对我的诽谤诬陷加人身攻击作为谈判的筹码。本来你们稳赢的案子，却这么迫不及待给我递刀子。你到底是业务水平太业余呢，还是私心过重。”
里沙完全没有被她呛到的样子，条理清晰地讲到最后甚至语气带笑，长指点了点桌上的录音笔，示意她，人证物证都有。
CA的其它几人听她这么说，终于不能再无动于衷，赶紧用眼神阻止了还想回怼的Joanna，把主题拉回谈判桌来，“刚才只是闲聊，我们现在专注谈业务：仙道彰先生的合同。他如今是什么态度，可以撤销解约吗？”
“不，我们坚持解约。”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赔偿吧。”Joanna再一次抢白。
“合同如果光是停留在文本层面，确实没什么好谈的。不过关于贵司并购的事宜……是哪位在负责呢？”
在CA公司的几位面面相觑交换眼神的间隙，有人推门进入会议室，“我来了，直接跟我说吧。”
老头原本在自己办公室里四平八稳地通过监控看谈判，因为他并不觉得这个稳赢的合同还能谈出什么意外，尤其对方又只是区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孩而已，因此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谁知就开口的几个回合，对方每一次开口都能正中要害，尤其是已经威胁到了公司利益的时候，他不能再坐视不管。
他了解Joanna，她能力突出，但性格实在有些冲动。即使他是第一次见到铃木里沙也不难看出，这两个女人之间，段位相差实在太多。Jo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根本不足以左右和影响里沙的心智和判断。而她随便丢出一句话，都足以让Jo兵荒马乱。
众人立刻闪开身把最中间的座位让出来给大老板。
而里沙并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吓到，面上依然带着沉稳的笑容，“好的。终于有负责人出现。”
“你要谈收购的事情？”老头脸上也有笑容，但眼神里带着不少轻蔑，显然对她仍怀有质疑。
“没错，关于收购的事情。Isaac Kauffman想必您认识吧。”
老头花白的眉毛抬了抬，似乎被勾起几分兴趣，“认识。请继续讲。”
“Kauffman先生认为之前谈这个项目的时候存在巨大的不理智成分，因此他向我透露，想放弃这笔交易了。”
“怎么可能，所有状况和条件都很好的啊！你哪里来的消息！”旁边的人看老板脸色一变，赶紧替他追问。
“我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抱歉不便透露。”
“那我想知道，铃木小姐，你本人在这桩交易里是什么身份？”
“仙道彰的代理律师，以及……你可以认为是Kauffman先生派来的掮客。”
“以前我都是直接跟他联系的。”老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里沙，暂且认可了她的身份，只是继续与她周旋，“那如果我们想要继续交易的话，他开什么条件？”
“请贵公司跟仙道彰和平解约，放弃所有索赔。”
“做梦！”又是Joanna抢在最先，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CA律师赶紧抢过话头，生怕她又说出什么对公司不利的暴言，“这是两件不同的事情，铃木小姐，我们不建议混为一谈。”
“我们现在就拿这个合同上法院见，你们必输无疑！”
面对不依不饶气急上头的Joanna，里沙没有给她太多关注，而是直视坐在她对面的年过花甲的老头。这才是她真正的对手，谈判最关键的核心。
“是的，我承认，就这个合同而言，我们必输无疑。但您就会因此失去这次交易的机会，选一千万违约金，还是选两亿美金被收购。这种决策该怎么做，我认为还是相当显而易见的。”
“我凭什么信你？你以为你是谁。”
“我说的事情并不难验证。你只要打个电话就能知道我说的话可不可信。”
作为年轻的后辈，却在所有人面前不卑不亢，并不放低身段曲意逢迎，本身就是一种超高的姿态。
“现在放眼整个加州，都没有律师肯代理仙道彰的案件，你知道其中原因吗？”老头好像第一次认真地把对面的女孩当成对手，有了那么点严阵以待的意思。
“原因？连我都清楚知道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想要借这个机会用千万违约金压得仙道彰先生继续被困在这个局里，您不会不知道吧。还是说，假装不知道？”
Joanna心中一惊，看了一眼身侧的老板，而他对里沙的说法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显然是知情的。
“你跟Kauffman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让他改变主意？”
里沙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冷静地迅速分析对方的肢体语言。BOSS的呼吸频率乱了，不再背靠椅背，原本双臂抱胸的姿态已经变成了两手放在桌上，从最开始胜券在握高高在上，变得有松动的迹象。嗯，很好，这才是好的谈判。
看明白了这个信号，她轻巧地笑了。
“朋友。”
“朋友？”老头对此回答嗤之以鼻，显然根本不买账。
“对，能被他在摩洛哥爆炸案中舍命相救的那种，朋友。”里沙的眼神坦然。
“如果真如你所说，他对你舍命相救，那么这种事已经远远超越友谊范畴了吧。”
“既然仙道彰先生可以舍命救了朋友流川枫，那么为什么Isaac Kauffman舍命救了我就一定‘超越友谊’？还是说我们的道德标准不同？”
“别玩火，也别跟我绕弯子，小女孩。”
老头眯起眼看人的时候眼神变得犀利且阴冷，连八卦之魂正在熊熊燃烧的Amy一听到他这种说话的语气，都不由得在40度的天气下打了个寒颤。
里沙却依然应对自如，“我敢这么说当然就不怕你问。你大可以跟他确认一下，我的说法有没有虚张声势。我来这里之前刚刚跟他通过电话，今天早上他的腿部手术很成功。”
老头的眼神转为半信半疑，“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接受了你的条件，跟仙道解约而且放弃索赔，你能保证收购顺利完成？”
她并没有正面接招，而是抛出另一个问题。
“我听Isaac说，他们内部的评估和风控流程基本已经完成，你猜是什么原因导致一直没有进展？”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因为Kauffman度假去了，又遭遇意外，所以只要等他回来……”
“不不不。”里沙轻轻摇头，露出一个截止目前在CA公司里最为灿烂的笑容，“是因为Isaac在非洲度假的时候听说我的委托人仙道彰先生既不肯在新合同上签字，还要提前解约旧合同，所以他拒绝落锤。”
犹太老头一惊，是小看她了，没想到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内心不由得又筑起一道防线，看来今天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了。
“我呢，恰好那段时间也在非洲。不过幸运的是，我说服了他，仙道彰解约的事不会影响贵司的收购。双赢买卖。”
“暂停一下，我们需要内部讨论。”
休会的间隙，CA谈判的所有参与人齐聚老板办公室。
Joanna急着第一时间就发表意见，“我们不能相信她！纯粹满口胡话！扯得没边了！”
眼看BOSS并不想要买账的表情，她赶忙又拉住同事，“法务，你们觉得呢？！难道就都要被她牵着鼻子走吗？！”
没想到法务和律师两手一摊，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现在谈的也不是法律层面的事啊。”
“别吵！我直接给Kauffman打电话！”
那确实是再好不过，众人都一致点头。
Amy借着为老板倒咖啡，坐到了离他最近的位置，当然是方便吃瓜。手机都直播得电池发烫了，为什么仙道还能老神在在的神隐，她也真是服了这位哥。
电话很快接通。
“嘿！Kauffman先生，手术进行得如何？”
“你怎么知道……哦对，Lisa应该在你那里了吧。是她告诉你的？”
“对。关于收购的事……她让我跟仙道彰无条件解约，放弃索赔……”
“就这？没想到啊，Lisa不该这么手软……”Isaac自言自语似地轻声嘟哝了一下，又道，“没问题，她怎么谈都可以，你都答应她。我们之间收购的事情可以再商量。”
听他这么一说，老头脸上有了明显的慌乱，“如果我的收购不能保证完成，为什么要放弃稳稳到手的一千万？！”
“我知道我知道，谁都不会嫌钱多。不过还请你听听我的建议：赶紧退休吧，趁你现在身体健康硬朗，就该好好享受生活！去迈阿密冲浪、去拉斯维加斯看跳舞……或者去非洲救助动物怎么样？正好我有熟人可以介绍给你……”
“Kauffman先生！”这个男人怎么回事，是在爆炸中伤到脑袋了吗！老头气极，“容我提醒你一下，我们之前谈好的交易是，如果仙道彰能够签订新的合同，你就保证在当中牵线完成收购！那现在我的收购案呢？！！”
“那个我记得，但现在情况变了。抱歉我的麻醉还没过，头晕晕的，我担心现在不清醒胡乱说话。你就跟Lisa谈吧，我的意见跟她保持一致。拜拜！”
“Kauffman先生？Kauffman先生？！！”
对方果断挂了电话，只留他一个人风中凌乱。Amy见他一气之下把手机扔在桌子上，赶紧狗腿地问候，“老板，他怎么说？”
老头涨红了脸，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会儿，半天才平静下来，咬牙切齿地丢出一句话，“跟她继续谈。”
空旷的会议室中，里沙一个人立在落地窗前，身姿挺拔，似在欣赏外面的美好景致，却又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等CA的一众人等回来之后，她才重新落座。
“铃木小姐，我想知道，你在其中做掮客有什么好处？”
“好处？”她有点意外，虽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但还是坦诚作答，“能够堂堂正正地去追求一个我心心念念记挂的男人、谈一场光明正大的恋爱，算好处吗？”
“你指仙道彰？”
“还有可能是别人吗？”她笑。
而这次的笑容跟刚才的职业化微笑都不一样，带着冰雪消融的暖意和浮起红晕，是非常可爱的少女羞涩表情。
“那个……我其实是想问你，Kauffman给你多少佣金……”
“哦，佣金……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佣金的，我们是朋友。”里沙有点不好意思地克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才重新回答。
老头的本意是想以更高的报酬来争取她的反水，好让Isaac Kauffman赶紧落锤完成交易。哪知道这么关键的问题竟受到致命一击，不得不说，她这个鸡同鸭讲的回答反而让他看清楚了，他们之间或许根本就没有利益捆绑。
但如果令他们结成联盟的原因并不是金钱，那么背后一定会有更加牢不可破的羁绊，这通常会更加致命。
长叹一气，完全看不懂这个世界，自己是真的老了吗？
“我不明白……连满脑子都是赚钱的Kauffman都变成那样了。劝我退休，劝我去什么非洲……”
“确实是很好的建议。”里沙微笑。
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的同时，一个好听的男声响起，“抱歉，我来迟了。看来你们与我的委托律师正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