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正式上课都一个月了，郁阳听课还是一知半解，有些难的科目她压根听不懂，尤其这节日本古典文学课，她面如死灰、心如止水地看着讲台上激/情四溢的教授，一个字都听不懂。
都说想要学好文化，语言是最重要的工具，但是她的日语烂的像一坨翔，她终于意识到她以前那种只要能认识日语就没问题的想法是多么天真，学习毕竟不是日漫，没有字幕给她看。
下课后，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教室，她还死死盯着课本琢磨语法。
片假名和汉字塞满了她的脑海，却怎么也组不成通顺的句子，单独的词语她勉强可以认识，但是却读不出整句，日常生活中勉强可以交流，可在学习中根本不行。
她低下头，却一不小心撞在了桌子上，意识回神的刹那，她才惊觉周围坐满了人，讲台上站着另一个陌生的教授。
“诶？”她迷茫地环视四周。
“这节是三年级的课哦。”旁边的人冷不丁开口，郁阳被吓得浑身一抖。
灰二看着炸了毛的女孩，忍不住吐槽：“你怎么这么容易受惊吓啊，小郁同学。”
“灰…灰二哥？你怎么在这里？”郁阳顺了顺头顶的呆毛，小声问他。
“所以说，我刚才就说了这节是三年级的课啊。”灰二放慢语速又说了一遍，撇了一眼她的课本：“你怎么回事，我一进门就看见你盯着课本在发呆，而且我在你身边坐了快十分钟，你都没发现。”
说起这个，郁阳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她瘫在桌子上，声音闷闷的：“我跟不上课程进度，我口语太差了，上课根本听不懂。”
“这样啊。”灰二沉思了一下，拿过她的课本翻了几下，笔记什么的都做得挺认真的，注释和读音也标注了，但是这样的学习方法对读文章来说未免太生硬了。
他合上书本屈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我上次就发现了，你是不是根本不懂语法啊？”
“是的。”郁阳尴尬极了，她紧张地搓着手指，语气也不大自然：“我当时，决定来东京时，压根不会，日语，我以为，只要懂意思就行了。”
灰二听着郁阳颠三倒四的表达，叹了口气：“那你首先应该解决的是语法问题，这样你后期的学习会容易很多。”
“好的。”郁阳点点头，她飞快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她剩余的钱，虽然后期生活会很拮据，但她还是决定咬牙报个班了。
“我可以给你介绍合适的补习班。”灰二笑了笑，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还有一分钟我们就上课了，你要听吗？”
“啊，忘了忘了。”郁阳反应过来，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前她从包里掏出来一把糖放在灰二面前：“谢谢灰二哥，再见！”
她是真的很感激灰二，这段时间以来，灰二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帮了她不少忙，现在连她的学习他都会给出很好的建议。
“真是太好了，遇见你，真是太好了。”郁阳站在教室门口，透过窗户看向灰二，他俊朗的侧脸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让她移不开视线。
灰二盯着桌子上花花绿绿的糖果出神，刚才差一点他就要说出如果不介意他可以教她学日语的话了，还好最后忍住了，他有很多事要做，帮助后辈这种事他现在做的就足够了，再过就是越界了吧。
他剥开一颗绿色的糖果丢进口中，绿色的硬糖在舌尖化开，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看了一眼门外，正好看见女孩离开的身影。
她似乎总是一个人。
这些天他有意无意遇见过她很多次，每一次她都一个人，说着一口蹩脚的日语，手脚并用地向别人传达她的意思，真诚但局促。
糖的甜似乎淡了下去，只剩下了让人不爽的酸。
灰二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嚼碎了硬糖。
新学期，社团也开始招新了，宽政大的校园里随处可见社团摊位，前辈们热情地介绍着自己的社团，郁阳才走了几步就觉得好厉害——各种各样的社团和各种各样有意思的人。
以前看漫画的时候，她对日本的社团和学园祭充满了好奇，现在终于来东京上学了，她发誓一定要加入一个有意思的社团来度过她的大学生活。
眼睛都要看花了的时候，她在角落里看见了漫画研究社的牌子。
摊位很小，只有一个人神色蔫蔫坐在椅子上翻着漫画书。
终于还是让她找到了，郁阳仰天流泪，她终于找到了她的命运社团！
“您好，漫研还招人吗？”郁阳小声问道。
“嗯？嗯！”那人闻言一把将漫画书排在桌子上，两眼放光地看着她：“招！当然招了，来这边填写一下申请书就可以了。”
郁阳没太听懂，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问他：“仙贝，您说啥？”
“仙贝？”男生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拿出一张申请表放在她面前：“是留学生啊，在这边填上信息就可以了。”
男生语速慢了很多，郁阳勉强听懂了，她填上自己的信息后把表交给了他：“OK了。”
“哎呀，真是太好了，今年招了两个人。”男生边整理东西边和郁阳搭话：“对了，我叫山崎月，社会学院二年级的。”
“我叫郁阳，文学院一年级的。”郁阳赶紧说道。
经过这几天的磨练，她的自我介绍已经很流利了，这么一想郁阳还有点欣慰。
“郁阳？中国人吗？”山崎月笑了一下，说道：“你的日语还可以哎。”
“是的，还有谢谢山崎学长。”猝不及防被夸，郁阳心里小小开心了一下。
“哈哈哈，郁同学，你明天可以过来帮一下忙吗？漫研人手不够。”山崎月长相清秀，笑起来的时候很清爽，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
郁阳点头答应了，反正她最近都没什么事，说不定在这里还能多学习口语。
告别了山崎后，郁阳在学校食堂吃了饭才回了家，说是家，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暂时落脚生活的住所罢了。
这段时间，中介不回消息，打电话过去也没有人接，郁阳的心实在放不下来，尤其今天，她走在路上都觉得眼睛跳，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这种不好的预感一直持续到她回到公寓后成了真。
她的行李都被清出来了，公寓也换了锁，邻居告诉她，她已经是这个公寓第三个这种遭遇的人了。
这是一种新型诈骗手段，骗子在各大高校论坛里伪装租房中介，用低廉的租房价格来诱骗新生，房租至少都是半年起步，骗到钱之后就一走了之，惨的只有被骗的学生，不但钱也没有了，就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
郁阳站在公寓门口，看着她的行李被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头皮，刺得她眼眶酸涩无比，眼前也开始模糊了，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可是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
她蹲在门口边哭边打电话报了警。
警方说这几年这种报案太多了，就算立了案，很多到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根本抓不到人。
六个月的房租，六十万，合计人命币将近三万，已经是她全部积蓄的大半了，她手头现在只有不到六十万日元了，但是她还要找新的住处，还要报班学习，根本不够。
她靠在公寓门口静默地哭了几分钟，等眼泪流完了，人也镇定下来了，利落地收拾好行李之后，她拎着行李箱和前段时间买的电饭锅离开了这个公寓。
她在附近打听了一圈，这边几乎都没有在出租的公寓了。
天都要黑了，她还没有找到住的地方，再这样下去，今晚只能在公园椅子上凑合一晚上了。
她拿出手机，点开了灰二的联系方式，手指在上面停了很久也没有勇气按下去，她皱了皱眉头，按灭了手机屏幕。
不能给别人添麻烦了，她捏着手机深深叹了口气后，拖着行李又回了商店街。
在商店街游荡了一会，郁阳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电线杆上发现了一则小小的招租广告，而且地点就在商店街，从她现在的位置找过去也就十分钟。
这就叫劫后余生！她恨不得仰天长啸几声，赶在天黑之前，她终于到了广告上说的地方。
说是商店街，其实是商店街后面的小巷子里，公寓很小很旧，甚至可以说是破，外面的墙皮都掉完了，风一吹屋顶的瓦片甚至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看着眼前的建筑，郁阳沉默了，她很想一走了之，但她的钱包不允许。
“哦，是来租房的吗？”一个老婆婆从公寓里走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眼郁阳，很热情地带着郁阳往里面走。
老婆婆叫川崎，很热情地向郁阳介绍公寓，她的语速很慢，但声音含糊，还带着地方口音，郁阳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这里是单人公寓，一个月五万租金，有厨房和卫生间和阳台，但是没有浴室，不过楼下不远就有泡澡的，还是很方便的。
郁阳叹了口气，最终决定在这里住下来，她这一次谨慎了很多，翻来覆去把合同看了好几遍，确保具有法律效力才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公寓比前一个还要小，不过打扫地很干净，也省了郁阳打扫的时间。
收拾完已经九点多了，她换了睡衣准备去泡个澡，然后回来好好睡一觉，今天实在是累惨了。
郁阳向川崎婆婆问了澡堂的方向，结果一出公寓就看见远处高耸地烟囱上硕大的鹤之汤三个字。
“看上去还蛮有意思的。”郁阳家在南方，她从小几乎没有见过这种澡堂子，更别说在里面泡澡了。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一溜烟跑进澡堂，好奇地四处打量。
帘子一掀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初春的东京晚上还是挺冷的，被热气一蒸，郁阳从外面带来的寒冷都被驱散了，只剩下融融暖意。
澡堂里几乎没有人，她一进去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热水中，入水的瞬间，她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热意顺着每一个毛孔钻进了她的身体，让她舒服的想溺死在这温暖的水中。
郁阳全身都泡在热水里，只留下鼻孔和眼睛在外面，隔壁澡堂好像有人在说话，她凝神听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陆陆续续有人进来，然后有人出去，谈话声在她耳边逐渐变得模糊，人影也开始有了毛边。
她好像进入了一个不得了的空间，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甚至连天花板都开始转动了。
“天呐，小姑娘晕堂了。”耳边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有人抓着她的手臂把她从水里带出来，在皮肤贴到冰凉的瓷砖上时，郁阳才勉强回过神。
她好像……晕堂了。
她想站起身，但是浑身都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就连衣服都是别人帮她穿上的。
然后一个人牵着她来到了大堂里，她把郁阳安置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声音很轻柔：“你在这边坐一会儿，清醒一下。”
哦，原来是澡堂柜台上的那个姐姐，她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点了点头。
西宫看着她这幅表情，头疼极了，她也不知道这孩子家在哪里，就这么放着不管也不行，但她还得上夜班。
“西宫姐，怎么了吗？”清爽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西宫回头看见灰二抱着盆从男汤出来。
“有个孩子晕堂了，也不知道她家在哪里。”西宫微微侧开身体，灰二就看见了浑身红的像虾米一样坐在椅子上的郁阳。
然后下一秒，她抬起头，冲着灰二很甜地笑了一下：“灰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