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运洪一笑,胸有成竹的说:“我跟你阿姨早都商量好了,带你回去后,你就住西边的屋,让陈硕跟我们睡大屋去,给他在旁边添张小床就是了,你秦阿姨连被褥都要你买新的呢。”
说着说着,好像怕陈伶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又赶紧劝她:“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养多久,你一个人在这儿多不方便,还得雇人照顾你,你一直没收入的话,这房租,吃饭,还有康复的钱,加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嗯,爸爸说的是实情,一直只出不进的话,陈伶自己心里其实也有点虚。
陈运洪还在摆事实,讲道理,“咱家现在条件也说不上好,菜市场虽说就开在小区边上,房租水电却都是商用的,也挺贵,这一下子停业快三个月了,你秦阿姨也放心不下,再说家里还有个吃钱的陈硕,”
“所以啊,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咱市里也有骨科医院,咱托托人,找个好大夫,给你按时做康复,我瞅着也不差,我跟你秦阿姨虽说不懂医疗,但给你做做饭,洗洗衣服,总是没问题的。”
是啊,爸爸家里也有一摊子事儿呢,不能留太久。
没过几天,公司先把解除合同的赔偿金付了,好像生怕陈伶反悔,要赖住公司似的,陈伶看着卡上余额重新变回6位数,马上转了几万到陈爸爸微信上,唬的他拎着手机就来问:“伶伶,你这是干啥?”
陈伶艰难的翻了个身,变成侧躺着,淡淡的说:“爸,你别退回来,我没转给秦阿姨,就是担心她不收。”
“这几个月没收入,还要交房贷,交市场的租金,你和秦阿姨都着急了吧,这是公司给的赔偿金,你们先拿去用,我自己还留了钱的。”
家里经济情况她最知道,每个月爸爸他们就靠在市场卖菜那点儿活钱来养活一家人呢,现在几个月没收入了,两口子愁的都上火,陈伶腿疼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听见他们夫妻在地铺上小声商量过。
陈运洪看她被子乱了,走过去把她脚边的被子掖了掖,有些为难的说:“不想要你的钱,这是你差点搭上小命换来的。”
“呲,爸,工伤理赔还没下来呢,到时候只会更多,这是公司解雇我支付赔偿,没事儿,你拿着吧。”
陈伶怕她爸不收,又劝他:“钱不算少,但也不太多,你先应急用,剩下的钱够我做复健了。”
陈运洪犹豫了半晌,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最后咬了咬牙,还是说道:“这段时间,家里确实有些吃紧,那爸就先拿着,等菜店周转过来,爸再给你。”
姐姐终于出院回家了,留守儿童陈硕借姥爷的手机,差不多天天给陈伶打视频电话,小胖脸怼着镜头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下个月能不能回来,暑假能不能回来……
小孩儿双眼亮晶晶的满是期待,陈伶这拒绝的话愣是说不出口。
陈运洪见缝插针,又总在旁边唠叨着很久没回家了,得回去看看,天天念叨,让陈伶的心摇摆的更剧烈了些。
其实陈伶倒也没有一定要留在北京养伤的意思,毕竟生活成本在那摆着呢,只是这么多年她独自在外地生活,一年回一两次老家,这种固定的相处模式她已经习惯了,突然要回去,还不知道要住多久,和那么多人住一起,陈伶心里隐约有些排斥。
但她自己也清楚,她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上个厕所还要秦阿姨帮忙,如果请个护工,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而且护工不一定有多精心,跟着爸爸回家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犹豫和摇摆中间,陈伶熬到了6月份,北京已经提前入夏,行人都已纷纷换上了短袖。
孙颖秀买了新衣服,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来陈伶家显摆,顺带蹭饭。
陈运洪很高兴有朋友能来陪陪陈伶,和她聊聊天,陈伶偶尔接电话也是处理工作交接,很少有人提出来家里看望她,那个小钱自陈伶出院后就没再来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出差忙去了。
眼看着陈伶整天躲在家不出门,秦艳茹再怎么变着花样的做些可口饭菜,她也还是一天天继续消瘦下去,他们干着急,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两口子一起出去买菜,留下空间给陈伶和孙颖秀。
孙颖秀从小手提包里掏出一管写着英文的药膏给陈伶,“这是我托人从国外买来的祛疤凝胶,听说半管就能见效,你试试。”
陈伶笑着接过,说:“这两个月,你都给我拿了四五管了,再买下去,我都能摆摊修鞋了,专门给帆布鞋鞋帮黏开胶。”
“怎么可以浪费,这些都很贵的!”孙颖秀嗔怒的拍她背,又不敢用力,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又让她伸胳膊,看她康复效果。
陈伶颤巍巍的把右臂抬起来,勉强抬到与肩平,就无法再往上了。
“你知道吗,每周康复理疗做4次,每次600,就这么一个不到90°的直角高度,花了我一万块,幸好找了个地方继续交着医保,不然这哪里承担的起。”陈伶是真的心疼钱。
“好家伙,这么贵!”孙颖秀也震惊,“你这平时省吃俭用的才存下的几个钱,这不都用来振兴京城医疗经济了么!”
陈伶哭笑不得的看着好友,“你这脑回路,我真是永远都跟不上。”
“不过说真的,你住院那么久,身上还有没有钱呐,我虽然平时大手大脚的,但一两万还是有的哦。”
“还真比你富裕,公司给钱了,工伤保险也下来了,你要是没钱,我还能给你拿点儿呢。”
“不信。”孙颖秀半信半疑的,把手机打开,准备把仅有的一点老底儿掏出来。
陈伶不拦着她,看她鼓捣半天手机,最后工资卡余额那栏显示着可怜的2.3万存款,左手点了点她额头,“你呀,也快30岁的人了,身上还不存点钱傍身,以后找对象人家都不要你管家的。”
“切,谁稀得管那些狗男人,我跟你讲,我早看好星座了,等姐一过三十岁,财运桃花一起来,到时候姐发财了,那大于十九岁的弟弟都不能找~”
小孙,主打就是一个在违背道德的边缘试探。
陈伶斜孙颖秀一眼,让她不要太想入非非。
孙颖秀还像以往那样,把整个头都搭在陈伶左肩膀上,侧着脸问她:“你怎么样,要回老家吗?”
“嗯,还没想好,不过工作没了,我现在这样也不能去课外班教课,现在确实也没有什么留下的理由了。”
孙颖秀有些低落的说:“你离开的话,京城就剩我自己,我一定会很想你的。”
“矫情,”陈伶批评她,“说的像你不会坐高铁一样,五个小时的事,还不是想来看我就随便来,不过我回去也在家呆不了多久,我家太小了,我想能不能回村里住,老家也有房子,只是条件没那么好。”
陈伶说的是村里她爷爷奶奶的家。
小时候她们一家都住在村里,后来她爸妈离婚,她爸去市里上班了,她才跟着搬走。
爷爷奶奶去世后,房子也一直留着没卖,当是个念想,每年过年的时候,她爸都要回去贴个春联的。
两人又嬉闹了一阵,陈运洪他们回来了,孙颖秀立刻正襟危坐,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来,端水杯的动作都轻柔了两分,看的陈伶快憋笑出内伤来。
秦艳茹待客热情,这次买了一大块羊排回来,做了道北方的手把羊排,用高压锅炖的烂烂的,知道孙颖秀能吃辣,还用油菜叶、木耳、豆芽焯熟了做底,热油浇了一盆水煮肉。
就着北方的大米饭,孙颖秀吃的头也不抬。
陈伶慢腾腾的用右手抓勺子,自己吃鸡蛋羹拌饭,不时还递张纸巾过去给孙颖秀擦鼻涕,吃过饭带她去卧室,让孙颖秀挑挑衣柜里的衣服带回去。
孙颖秀摸摸这件,又比划比划那件,眨着大眼睛问陈伶:“真舍得送我呀,好多都蛮贵的呢。”孙颖秀虽是南方姑娘,但个头也不矮,俩人身材差不太多。
陈伶笑着让她随便选,“你看上哪些,尽管拿走,我以后也穿不了这些真丝雪纺的裙子什么的,还有这些配饰,你都可以拿走。”
孙颖秀拿了件米白色的连衣裙在身前比划,“跟那钱渣男在一起的时候,你打扮的最用心,周围不知道多少人羡慕钱狗好艳福,再看看你这两年,买的都是些素净的衣服裙子,化妆品用的也少了。”
“我可不是为了讨那个渣男欢心,是我自己喜欢漂亮,不过啊,穿衣打扮这方面,这些年确实花了不少钱,不然我首付估计都存够了。”陈伶撇撇嘴,颇有些后悔。
“嘿,夸你一句你还喘上了,虽说钱渣男有错,但当年还是很抢手的好不,女生宿舍关了灯还讨论他呢,谁知道他偷偷摸摸就跟你好上了。”
“咋,你今天总提他,是不是惦记他啊?现在铜钱还是单身,而且高薪又帅气,我不介意你追的哦。”
“屁,那个渣男,在我这儿已经脏了,这辈子都带着污点!自他敢找小三的那天起,就已经被我永远的钉在了耻辱柱上。”孙颖秀想起来就咬牙的恨。
“算了,都过去的事了,你看看这个抽屉,里面还有几条桑蚕丝的围巾和渔夫帽呢。”陈伶淡淡的笑,一副已经无所谓的样子。
陈运洪私下和老婆商量过好几次,一方面是顾着女儿身体,留她一个人在北京肯定是不行,一边又惦记着老家小儿子和那摊小生意,也不能长期在北京呆,两口就轮番的来劝说陈伶,要带她回去。
陈伶虽然话不多,但内心早已动摇,这次突然发生的事故,让她的身体和心气都受到了很重的打击,虽然不是到处诉苦的那种性格,到底还是日渐沉默了下来。
其实回老家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消费水平低了不少,经济压力让她不得不考虑现实。
加上这段时间爸爸和秦阿姨放下一切,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丝毫没有嫌弃,让她更加沉湎于亲情和感动里。
就跟爸爸回去吧,等不需要去医院做复健,就回村住好了。
她在心里说服自己接受亲人的心意和照拂,最后笑着点头,同意结束北京的生活,跟爸爸回家去。 陈运洪特意去医院仔细咨询过了,陈伶术后颈椎愈合的最好,右臂无力的问题,得依靠后期漫长的复健才能逐渐痊愈,至于右腿么,石膏等陈伶回了老家,再去医院拆最好,还叮嘱路上陈运洪慢点开车,尽量不急停急转,让陈伶保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行车环境里,中途给她捏捏胳膊揉揉腰,放松肌肉,坐车回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因此陈运洪和秦艳茹早早就开始收拾打包,又告诉陈硕这个好消息,等他放暑假,爸爸妈妈和姐姐就能回去陪他。
陈伶置办的一些电器家具之类的,孙颖秀都不要,太大的也拉不走,秦艳茹找了个二手回收的都卖了,还有最多的是衣服鞋袜,看着都挺贵,陈伶意思是带几件就行,秦艳茹看着都挺精致的,猜测价格应该不便宜,不舍得丢,就先打包邮寄了一些回去,最后两天打包她常用的书籍、电脑、蓝牙音箱、珍藏的手办等,装了很多个行李袋和纸箱。
囤积的日用品护肤品倒是被孙颖秀快乐的都拿走了,还直呼省下了大笔银子。
陈伶坐轮椅上,一条腿直挺挺的戳着,看着小屋一点一点变得空旷起来,最后就剩三人的被褥了。
她兼职的课外班也工作了有两年了,和几位同龄的老师平时关系也不错,她住院的时候几人还组团过来看望过,现在得知她以后也不回来继续上课了,颇为惋惜,还凑钱买了套很贵的美术画册过来送她。
临出发前一天,陈伶主动发微信,约钱子晋来她家附近的泰餐店吃饭,那家店有些年头了,几道经典菜非常好吃,还在一楼开了咖啡厅,等位和不就餐的客人可以安安稳稳坐着喝杯咖啡,二楼吃饭,装修的也清幽。
钱子晋看到微信提示新消息,竟然是陈伶发来的,简直不敢相信,他还以为上次医院陈伶跟他说完后,再不会联系自己了。
钱子晋认真洗澡刮面,特意换上件陈伶以前给他买的衣服,又买了束鲜花,才开车赶到那家泰餐店。
这间店他们以前也常来,在一些小资生活方式上,陈伶总是愿意惯着他,陪他喝那些什么一刀流、三段式、四六冲法。
不过每次她都皱着眉头尝一小口,就嫌苦推给他,慢慢的,两个人再过来都只点一杯咖啡,然后并排窝在角落的双人沙发里聊天。
钱子晋总爱逗她,每次点了新品咖啡都说不苦,然后看着她喝了一小口后皱着脸打他。
是他不知道珍惜,咖啡哪有苦的,跟对的人喝,从来是甜蜜的。
钱子晋怀里抱着花,站在窗外看着陈伶入神。
她头发梳得整齐,素着颜,脸色还是不太好,披了件黑色外套,坐在轮椅上,正对着手机打字呢,和以前约会的场景也差不多。
陈伶今天为了出门特意把颈托摘了,为了避免低头,把手机拿的很远。
许是感觉到有人看,陈伶抬起视线,就看到钱子晋在窗外站着,正定定的看着她,街边彩灯映在他侧脸上,一时看不清表情。
陈伶抬左手招呼了一下,示意他进来。
“怎么站在外面?”陈伶主动接过花束,微笑地说:“谢谢你还带了花送我,是我喜欢的桔梗,等下我要带回去插花瓶里。”
“你这样笑的样子,看着很假,就像咱俩刚认识还不熟的时候。”钱子晋在她对面坐下,带着些酸意戳破她。
陈伶笑容凝固在嘴角,带着些无奈,“你这么一说,我都接不上话了。”
“开玩笑的,”钱子晋帮她把花放在桌上,外套也脱下来搭在靠背上,“这么久没见,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场,才能让我们像以前那样轻松的坐在一起。”
陈伶抿了抿嘴角,没接话。
钱子晋神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鼓足勇气说:“我,我还是想跟你解释一下张馨的事儿。”
“怎么又提别人?我今天约你出来吃饭,只是想见见你,感谢你之前对我的帮助,”陈芝麻的事了,陈伶不想听,但想了想,她又改口,“好啊,那你说。”
钱子晋见她这么爽快答应听自己解释,反倒有点意外,想起以前被她撞见自己和张馨在一起,情绪那个激烈,像个小炸药桶一直拒绝沟通,不光嘴巴尖利的伤人,差点还要动手。
现下见陈伶态度软化了很多,他自觉有戏,也不管什么逻辑,一股脑把他和张馨来往的事通通说了,有些描述颠三倒四的,说急了还差点呛到。
“你在项目上一忙起来就不理人嘛,每天都没人做饭给我吃,那时候下了班就在单位附近游荡,随便找个馆子就解决晚饭,她就是那时候贴上来的。”钱子晋最后说着说着,还有点委屈。
“渣男,到现在还怪人家小女孩儿主动,明明是你自己不检点,遇到个对你有好感的就把持不住。”陈伶白了他一眼,两年前说这些可能还会愤怒,现在再提起,除了吐槽钱子晋的措词,内心深处只剩一点点伤心了。
“是,都是我的错。”钱子晋诚恳认错,“我是跟张馨吃过几次饭,但我从未越界,真的!”
你的越界我的越界,定义好像不一样。
小孙骂的没错,狗,男,人。
陈伶在心里默默吐槽。
钱子晋见陈伶不说话,又加快语速解释:“真的,那天你看到我给她擦嘴,其实是张馨说她自己看不见哪里沾到酱,纸巾又在我那边,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