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陈伶一家人回了家，又是一番收拾整理，家里显得越发窄小。
家里一共就2个卧室，都不算大，秦艳茹坚持不让陈伶睡客厅，要她自己睡小屋，陈硕不肯和爸爸妈妈睡，闹着和姐姐睡一个房间。那小屋改拼了一张成年人的床后，连张书桌都放不下，陈硕也不嫌挤，他对这个大他快20岁的姐姐天生亲昵，虽然一年也见不上几次，但姐弟俩从小感情就好，陈伶每次休假回来，陈硕都像个小尾巴成精似的，陈伶走到哪儿，他就黏糊糊的跟到哪儿。
再过年就11岁了，哪有还跟姐姐一起睡的道理，秦艳茹两巴掌下去，小胖墩儿就坐地上转着圈的哭，大嗓门嚎的隔壁楼都能听见。
陈伶心疼的拉住他的小手，跟继母商量，就让陈硕回自己房间睡吧，她可以睡客厅。
陈硕这个小人精，听姐姐说要把房间让出来，立刻也不嚎了，他只是想跟他姐一起睡，又不是想撵她去睡沙发，于是站起来蹬蹬蹬跑到小屋，拿着自己的小枕头就往大屋跑，还乖巧地帮陈伶铺了铺床单，看得人好气又好笑。
就这样陈伶和家人在这个小家里挤着住了下来，爸爸他们出门后，陈伶就看着家里堆放的东西皱眉，她的东西收拾收拾怎么会这么多啊……碍事。
这个季节的青菜搁不住，陈运洪几乎每天都起早去郊区上菜，批发的时候除了新鲜的蔬菜，各种水果、蛋白含量高的鱼虾肉类，像不要钱一样流水的往回买，秦艳茹准点上楼做饭，每顿饭不少于4菜1汤，还在市场里找了家卖新鲜水牛奶的，叫每天给她留两袋水牛奶，中午的时候带回来，煮开了给陈伶和陈硕喝。
陈运洪早些年已经下岗，秦艳茹则是生了陈硕后就一直没上班，一直在市场摆摊卖菜，两口子现在除了每天早晚接送小儿子上下学，还要每个礼拜三次接送陈伶去复健，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他们租的摊位虽不算大，那家市场人流却很旺，而且客源稳定，他们做的就是周边几个小区里居民的生意，常来常往的跟很多人都脸熟。
陈家两口子做生意实在，足斤足两，买了菜还给人塞头蒜或者几根小葱啥的，遇到岁数大的老人买成筐的鸡蛋或者成袋的南瓜、土豆之类，陈运洪还拉着小推车能给免费送到小区里，久而久之，也算有了点口碑。
秦艳茹也是村里出来的，很能吃苦，每天陈运洪凌晨两点多就起床去郊区上菜，她也四五点就起床，先是做早饭做家务，再早早去市场赶早市，摊位里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各类蔬菜也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大家都爱光顾，一天到晚菜摊上总是不断人。
因着陈伶的事，菜摊歇业到八月底才重新开张，几个月没收入，租金却按时交着；陈伶回家来养伤，总得买些好点的肉啊鱼的，开销比以前大了许多，数数口袋里的几万现钱，还都是陈伶给的，陈运洪两口子这心里就有点虚，急急忙忙的就把菜摊重新开了起来。
恢复营业后的头几天，客人逐渐又多起来，好几个被陈运洪帮过的老头老太太特意到他家这儿来买菜，还关切地问怎么歇了这么久，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陈运洪也只是老实地笑笑，说已经没事了，欢迎他们过来买菜，临走时再给塞点小菜。
附近摊子上的邻居都是多年共事，平时也相处得极熟的，现在也高兴这两口子能回来继续卖菜，隔天中午还凑了钱，几家在一块儿一起吃了顿油泼面和炸鸡腿。
两口子忙的早晚都泡在市场里，但又挂记着家里的伤员，就轮换着看摊，另一个留在家照顾陈伶，每天都按照大夫的指导，给她按摩后腰，揉腿泡脚拉胳膊，活动四肢，帮助她尽快恢复。
秦艳茹大菜做不了几个，但是道地的北方菜还是没问题的，家常做点炒肉炖鸡、煮虾、或者炒几个小菜，陈伶都很喜欢吃，她又缺少运动，这段时间觉得腰带都有点勒了。
有家人照顾的感觉真好，就是房子有些拥挤，也给家里人添了不少麻烦。
自从她回家，卫生间的马桶要安装扶手，地面要加防滑垫，还给她添了椅子方便她坐着洗澡。
客厅更是堆的满满的，只留了一条走人的过道，大卧室本来还算宽敞，但为了不让陈伶整天躺着，又给她放了张能放下腿的摇椅，加上陈伶开始做康复后，从医院搬回来的好几样康复训练器，那屋里都快没地方晾衣服了，陈硕以前还能在客厅跑两步，现在转个身陈伶都担心他毛毛躁躁的磕着。
实在没办法，陈运洪就想着把暂时用不上的家具衣服搬到市场里一部分，他们在摊位后面有个小库房，是存菜用的，挤挤也还行，怕东西丢的话他晚上可以去菜摊里面搭个行军床睡，反正天气还不算冷，睡一阵子也不打紧，被陈伶和秦艳茹异口同声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陈伶宁可自己出去租房住，也不能叫爸爸搬到菜店睡啊，那个市场她也去过，就是一个挑高的白钢板搭的大棚子，里面连自来水都没有，大门还漏风呢。
怕陈伶真倔脾气上来出去租房子，陈运洪才打消了念头。
陈伶想，得尽快摘了夹板，自己生活能自理后，还是要搬出去的。
在家当米虫的时间过的飞快，一眨眼天气就凉了下来，楼下几棵禁不住风吹的树，有的都开始掉叶子了。
九月份的一天，陈运洪照常陪陈伶去市医院复查，这几个月，陈伶委实吃了不少苦，正是夏天过渡的时期，她的右腿一直没怎么沾水，就用湿毛巾擦擦，加上最近伤口恢复得好，每天一到晚上，右腿里就像有一排一排的小蚂蚁在皮肉下游行，痒的她在心里直嘤嘤嘤，但怕留下后遗症，她不敢碰也不敢挠，就硬生生忍着，僵硬地躺着不动，有时候半夜腿还会抽筋，痛得再也睡不着。
这次特意挂了陈哲堂的号，陈哲堂拿了片子亲自看结果，又亲手帮忙把夹板慢慢拆除了下来，当最后一条绑带解下来后，陈伶不由自主的长舒了一口气，腿上的皮肤仿佛都吸饱了水份一样舒展。
陈运洪坐在一旁紧张的看着堂叔，等他嘱咐。
拿小锤在几个关节处轻轻敲打检查，陈哲堂又认真看了她后颈处的伤口和右臂复健结果，满意地朝陈运洪说：“到底是年轻人，各部位复原都不错，”又捏了捏陈伶皮有些发皱的腿，叮嘱道：“回家千万不要犯懒，继续按摩锻炼，但也不要过度，有不懂的就来电话；自己在家要逐渐增加锻炼的时间和强度，你还年轻，千万保护好自己的颈椎和腿，”他手里的小锤再轻轻敲了敲陈伶有些凹进去的右膝盖，“这个右膝关节已经有些僵硬，还是那句话：要锻炼，但也别太心急，以免再次拉伤。”
最后，他又从办公桌下搬出一个收纳箱，打开箱盖，里面是一本康复训练指导手册和厚厚的一沓膏药。
陈哲堂指着箱子，自豪的介绍：“早就准备好了，这套康复训练手册，还是我爸爸参与编写的，里面有各部位骨伤后康复训练的详细指导和细节讲解，你现在拆了辅具，又不用带支架，用这套锻炼胳膊腿最合适，”又指着膏药对陈伶道：“这是从中药房拿的，你拿回去，晚上要是觉得膝盖和腰眼处酸痛，就贴一贴，连贴七天，保证膏到痛除。”又叮嘱他们去外面自己买个踏步器，比在医院买能省些钱，这样陈伶每天在家就能练习走路，好叫右腿尽快恢复。
陈家父女十分感激，连连道谢，陈伶甚至挣扎着独自站了起来，给这位医者仁心的堂爷爷慢慢的鞠了一躬，陈哲堂受了她的礼，又送到门口，叮嘱他们按时来复查。
陈运洪抱着小箱，陈伶还不太适应突然变轻、可以脚踏实地的腿脚，于是依旧拄着拐杖辅助，两人慢慢走到停车场，准备开车回去。
今天天气挺好，太阳没那么烈了，晒着人很舒服。陈伶不用爸爸扶，自己两臂撑着车座，顺利坐到了座位上，右臂稍微有点抖，但力气明显大了许多，她把车窗摇下来，让下午的微风吹进车里。
陈运洪看她心情好，也跟着轻松了许多，他问陈伶：“感觉怎么样？”
陈伶摸摸细细的右腿，笑着说：“这么久没见自己完整的右腿了，还觉得有点新鲜呢。”就是两条腿粗细有点不一样，得慢慢养回来。
最近她右臂力量恢复的不错，现在腿上也没了累赘，看来痊愈指日可待了，陈伶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开心地笑了笑。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陈运洪问她：“想不想下车走走？”
陈伶对着轻松的右腿颇感惊奇，正弯腰捏腿呢，不时动几下右腿，刚在医院那两步完全不够满足她想走路的迫切心思，现在听爸爸建议，不由得心动起来，“行啊，试试能走多远。”
挑个人少车少的地方，陈运洪把车停在路边，让她自己下车，慢慢走回小区去，看看时间，陈硕也该放学到家了，就打小儿子打电话，让他下楼接姐姐散散步。
陈伶拎着拐杖，在腋下拄着，尽量只作为辅助，右脚不再悬空，而是实实在在踏到地砖上，缓慢的往前迈了一步。
她挺直后背，感受着右腿慢慢受力，支撑住上半身的重量。右脚着地的时候没有实感，不是痛，是酸软，使不上力气，有点像固定在胯上的面条。
不过总算能站起来了，慢慢会好起来的，再走两步试试。
陈伶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其实陈伶右腿的肌肉已经有点萎缩了，但她执着的用右脚踩着地面，感受右腿和膝盖受力时的酸痛和摩擦，用拐杖架着双腿一步一步瘸着蹒跚地往前走。
本来她打底背心外边还穿了件休闲衬衫的，结果等终于缓慢的走到小区门口，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衬衫下的背心竟然都湿透了。
赵子杰跟同事老关正在附近办案呢，他们队里正在侦办的案子，刚有些眉目，嫌疑人听到风声跑了，本市还有个老母亲住在这附近小区，赵子杰他们找到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小区垃圾桶里扒拉水瓶子纸壳子呢，身上邋遢的很，看起来过的就不如意，听见他们问儿子的事，说了没几句就破口大骂，丝毫不配合不说，脏兮兮的脑袋还直往赵子杰胸口撞，嘴里说着要钱没有要人也交不出来，有本事就把她老太太抓走，赵子杰嗫嚅着连连往后退，一不小心撞倒了一整排的电动车，喇叭声响成一片，他手忙脚乱的还得一辆辆扶，场面惨不忍睹。
老关有些嫌弃地制止了老太太，见家属不配合，就说算了，先回队里汇报得了，见赵子杰在马路上转了好几圈还不走，老关催他：“绕啥呢，赶紧回吧，一会儿下雨了。”
赵子杰探头往陈家的小区里看，有几个遛弯散步的，根本就没人注意到他，他有心进去待一会儿，又知道陈玲玲腿脚不方便，这时候应该呆在家里，而且他也没什么理由上门拜访，总不能说自己又饿了想蹭碗面条吧。
低头犹豫了会儿，他打个哈哈，招呼老关往外走，没走两步就被一个高壮的男人拦住，“刚才我电动车是不是你们给推倒的？车灯都摔坏了，想走？”
陈伶走着走着没力气了，靠着围墙站着歇一会儿，这伤的净是右侧身子，腿没劲儿，胳膊也没劲儿，走起路来就更费劲。
赵子杰和老关被那电动车主人拦着不让走，非让赔钱，正纠缠着呢，他眼角瞄到有道细高的身影拄着双拐，正站在路边，他定睛看去，那可不正是陈玲玲么。
这么快都能出来散步了？
他撇下老关和电动车主，几个大跨步就横穿马路，挺大个个子猛的冲到陈伶面前不到半米，又刹车停下，倒吓了她一跳，惊的她小声“呀”了一声。
赵子杰不好意思的笑笑，问道：“你这是康复了？夹板都拆了啊。”
陈伶倒也没想到再遇到这个傻憨憨警察，是这种……让人惊吓的方式。
她拧着眉头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这人叫什么，半晌才回道：“哦，是赵警官啊，对，刚拆了。”
“好巧啊，我今天在附近办，办事呢，恰好就遇见你了。”赵子杰有阵子没见陈伶了，简直惊喜的很，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着陈伶，看她果然行动之间轻盈了不少，顿时笑眯眯地更开心了。
陈伶一时没理解他过来打招呼的意图，何况这人虽是人民警察，眼神却好不礼貌，她心里有些不快，就没有接茬。
也没笑。
陈伶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还是挺……拒人千里的，赵子杰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话题，只好站在原地继续尴尬的笑。
老关跟电动车主协商怎么处理呢，就看着那小崽子跑到马路对面去了，站一个女的面前呲着大牙乐，身后仿佛有条大尾巴甩呀甩的，比队里的警犬黑子看见鸡腿的样儿还不值钱。
妈的老子今天一定是出门没先迈左脚才这么倒霉，问询没结果，还要给这小崽子擦屁股，小崽子自己却追妞儿去了！
老关恨的牙直痒痒，嘴上却说道：“大哥，别生气，这样，我陪你去一趟修车铺，咱看看你那车灯，给你换一个好不好？”
陈爸爸停好车，等小儿子下车，俩人就往出走去迎陈伶，都走出小区了，也没看见陈伶，陈硕仰头问爸爸：“我姐不会走不动摔半道儿了吧？”
“臭小子，咋不盼着你姐点儿好呢。”
陈运洪揪揪他鼻头儿，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快了不少，直走到外面的马路上，陈硕眼尖，看见树荫下陈伶正拄拐站着呢，他松开爸爸的手，一溜小跑来到陈伶面前，一把抱住姐姐腰身，试图给她当人肉拐棍，“姐，我还以为你走不动摔倒了呢。”
赵子杰还是第一次见陈硕，就看有个小胖墩突然从背后扑过来，撞到陈伶身上，陈伶那么瘦，伤也没好利索呢，怎么能撑得住这么一坨小炮弹的冲击？
他大手一身就拽住陈硕的衣领，想把他往后拽。
没拽动。
这人怎么随便对孩子对手？陈伶皱眉，忙搂住陈硕，朝赵子杰说道：“赵警官，你扒拉他干嘛？”
被他拽的领口都勒到硕硕脖子了，还不放手！
“啊，哦。”赵子杰也看出这俩人是认识的，他有点尴尬的松开了手，还在陈硕背上抚了两下，“我还以为是谁家小孩调皮呢，看你拄拐就扑过来吓唬你。”
“不会，硕硕很懂事的，从不跟陌生人开这种玩笑。”
赵子杰看陈伶亲昵地摸了摸小胖墩儿的头毛，话里一股满满的护犊子劲儿。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时小胖墩儿也转过头看是谁薅他，见俩人长相有五六分相似，一个想法在赵子杰脑子里炸开，他震惊地张开嘴，哆哆嗦嗦地问：“这，这是你，你儿子？”
自己刚有点荡漾的心，这就要沉入海底了么？
陈伶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人是不是有点什么大病啊？总是语出惊人，还是说她现在看起来已经老到可以生出这么大儿子了？
要不是在大马路上，她都想立刻照照镜子。
不，应该先把眼前这大傻个扭送回公安局，让他们领导看好，别总出来气人。
陈硕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赵子杰，白嫩嫩的脸蛋虽然胖，但透着一股机灵劲儿，看着就很讨喜，“哥哥你说错话了，后果很严重。”
“什么说错话？”
“这是我姐，但是你认错她是我妈，就是在变相说她老，我跟你讲，这件事很严重的！”陈硕大声地反驳，他姐姐才不老呢，明明又漂亮又年轻。
赵子杰：“！”
赶紧把小心心再打捞回来，感觉还有救。
就是陈玲玲能不能忘了刚才他说了什么啊……
“你姐当然不老，还很……年轻漂亮呢……”赵子杰又不敢大声说，话包在嘴巴里含含糊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