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陈伶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嗤”地轻笑了一声,然后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耻笑这个小气又有点可……爱的小吃货。
“赵子杰,做事不要拖泥带水,以后尽量就别见了。”
“不是,就算……以后都不能登你家门了吗?”赵子杰一脸难受地问。
陈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没注意力道,胳膊肘立刻传来一阵闷疼,她咬牙强忍住,“挺大个人了,别整这出。”
赵子杰接连受挫,心里无比失落,死死看着陈伶。
陈伶见赵所长已经跟送行的人寒暄完,早已坐上车准备走了,于是温言叮嘱赵子杰说:“好好工作,以后别毛毛躁躁的总受伤了。”
大罗远远喊他:“小赵,走了!”
赵所长在后座照常松开了领带,看了看表,跟开车的老李交代:“老李,到了前面的岭北村口停一脚,我跟小赵去探个亲戚,下午自己回所里。”
“好嘞。”
赵子杰拎着满手东西,挺大个子弯着腰往大伯家走,背影看起来无比凄凉,赵所长踢他,“咋的了,让门口那姑娘拒绝了?”
“挺大个所长,那么八卦呢。”
听他还跟小时候似的,有话不敢说就嘟嘟囔囔,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人听到了似的。
“我都听你婶婶说过了,天天往人家跑来着,都不回家来吃饭,”赵所长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哪有说照顾了几天,人家姑娘就一定对你有感情的啊。”
“我倒也没那么想,就是心里还有点没转过来嘛。”
“哼,你又没有哪里比别人差,愿意在咱镇上找的话,我让你婶婶帮你多留意就是了,咱本地好姑娘那不是多得是。”
所以赵所长也是护犊子的,见侄子追人没追上,还垂头丧气的,立刻就想上办法了。
“可别,老叔,我暂时还没想好呢。”
赵所长哪能不明白他那点小心思,于是数落道:“耷拉个脑袋,一点志气没有,不像我们老赵家孩子!”
“子达跟女朋友分手的时候,还搂着我哭了好几宿呢,您咋不骂他。”赵子杰小声回嘴。
“还犟!跟你爸一样,浑身上下就一张嘴最硬!”眼看着到大哥家门口了,赵所长叮嘱,“我可跟你说,等会儿到了你大伯家,不许拉个脸子。”
赵所长推开院门,“大哥大嫂在家么?”
赵海洋两口正在院里筛土呢,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门口堆了高高的两捆不锈钢管子。
赵海洋抬头笑着说:“海臣,子杰,不是说早点过来吗?这都快中午了,还以为你们临时忙就不来了。”他拍拍身上的土,迎他们进来。
赵所长就是赵海臣,是赵海洋的三弟,他们中间就是赵子杰的爸爸赵海波,前些年生病去世了,他们兄弟几个住得都不算远,赵海波去世后,更感兄弟难得,于是年节经常聚在一起的。
赵子杰乖乖喊人:“大伯,大娘,我和三叔过来看看你们。”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杨素芳摘了手套,笑着接了,让他们进屋坐:“老赵一早就跟我说,你们要过来,正好有前两天刚拾下的蘑菇,今天中午炖了给你们尝尝鲜。”
赵海明脱下外套挂好,又把衬衫袖子挽起来,坐在沙发上笑着说:“有劳大嫂,今天我和子杰有福了,我和少虹都有一阵没回来,新鲜山货也好久没吃了。”
“蘑菇那不多的是,这两天总是不下雨,等我和你大嫂哪天再去岭上转转,估计还能拾不少东西回来。”赵海洋也在沙发上坐下,憨厚的说。
“大伯,上次在市场见你,你就说腰不舒服,这几天调理的怎么样了,好点没有?”赵子杰关心的问。
赵海洋几乎天天去镇里卖菜,赵子杰在去市场巡查的时候经常碰到的。
“好,这两天没那么忙了,腰也就不怎么疼。”
“我觉得不行还是去乐南医院里看看,拍个片子,也放心些。”赵海臣插嘴,“要不我陪你去一趟?”
“不用,我自己身体自己知道,要是真难受我就去了,你每天那么忙,不用惦记我这儿。”赵海洋揉了揉腰,还动了两下,证明自己没有大碍。
杨素芳端了一盘洗好的海棠果,让他们先吃着,“这是我家果树上最后一茬了,娇娇就爱吃这些酸唧唧的东西,给她留点儿,你们也尝尝。”
“你妈也挺长时间没见了,她那头怎么样?”赵海洋点了根烟,抽了口问侄子。
“我妈?比我还忙呢,您也知道,自从学校返聘后,那几乎天天都泡在学校里,我有时候要回去,还得提前跟她老人家预约时间呢。”
“二嫂那是对学生负责,你没事儿别总惦着回去打扰她,想吃啥了就去我家,让你婶婶给你做呗。”赵海臣吃了一个海棠果,被酸得皱了皱眉,剩下的果子塞到侄子手里,让他解决。
赵子杰倒是不嫌弃他叔,接过来两口吃了,果核都没吐。
“你天天在派出所忙,艳瑜天天在学校忙,从小尽是少虹在家照顾子杰和子达了,下次带少虹一起回来,在我家住几天,让你大嫂领她去岭上转转,放松放松。”
“那我回去就跟她说。”赵海臣倒了茶,给大哥递过去。
赵子杰不管他们长辈的事儿,他有自己的烦心事,见桌上还有不少海棠果呢,他又抓了两个往嘴里猛塞,随即被酸的龇牙咧嘴。
大娘做菜很好吃,准备的也很丰盛,因为桌上有两个警察不能喝酒,四个人就着菜,聊着家常吃了顿午饭。
吃过饭赵海臣就急着要回所里去,赵子杰老惦记着上午陈伶跟他说的话,坐那儿磨磨唧唧的就有点儿不想走。
赵海臣还能不知道他咋想的,看那小子脸憋的通红,但就是不主动开口说请假,不由得伸手在他额上弹了一下,“一张嘴只知道吃,有话都不会好好说。”
说着跟赵海洋夫妻告辞,撵着赵子杰走了。
“行了,别拉个脸,本来还说给你放个半天假回去看看你婶婶,”赵海臣往村口快走了两步,等着拦过路的出租车,“你有私事就抓紧去办,记得晚饭回家吃,你婶婶念叨你好几天了。”
“嘿嘿,知道了,谢谢老叔。”赵子杰真是难得见赵所长肯给自己放假,立刻眉花眼笑的,呲着个大牙陪叔叔在路边打车。
道上车来车往,农用车和电动车居多,大多是些附近的村民,有去岭上捡枯树的,有拉粮食的,都在认真生活着。
赵子杰站在路边想,不知道陈伶现在在家干什么呢。
有出租车过来了,赵所长拦下车坐进去,看向站着的赵子杰,又问了一遍:“你真不跟我回镇里?”
“啊,我先不回去,我等会去别的村子有事。”赵子杰挠挠头。
“你还要去找那个姑娘啊?”
不愧是老警察了,这敏锐的观察力。
赵子杰心里暗暗给老叔鼓掌。
“哎呀您快走吧,我自己事自己能处理好。”
大娘给他兜里揣了两块桃酥,估计又是从娇娇零食里拿的,赵子杰目送出租车远去,就把桃酥掏出来,一边吃一边往岭南村方向走。
到陈伶家门口的时候,一块桃酥已经吞下去了,可惜吃了个闭门羹。
“陈伶,大白天的,你锁门干嘛呀。”赵子杰扒拉一下大门,竟然从里面上锁了。
村里家家户户白天大门都是开着的,平时陈伶家也是,没想到现在索然锁上了,是不是防他呢?
陈伶真的疑惑了,他们那派出所是不是要黄啊,怎么他一天天的净在外边晃呢,不用好好上班么?
她正坐在院子里,一边晒腿一边拿着平板看插画教程,见他催也没起身,只当没看见。
她家邻居就是钱主任家,赵子杰也不好在门外大吼大叫,于是掏出手机打电话。
陈伶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挂断了。
赵子杰:“……”
“不是你至于么,我都到门口了。”
赵子杰满口桃酥碎屑,黏的他难受,“让我进去喝口水呗。”
陈伶远远的看了看他,进屋拿了瓶AD钙奶,这还是上次赵子杰买来的呢。
她走过去隔着大门递过去,“拿着,赶紧走吧。”
赵子杰插上吸管,咕嘟咕嘟一口气干完了,他扬了扬下巴,“刚才吃块桃酥,太噎了。”
陈伶还等着接空瓶呢,却见赵子杰把瓶子装到了自己兜里,那好吧,不随便扔她家门口就行,陈伶扭头就走。
“哎,哎陈伶!”
这次不管赵子杰怎么叫,陈伶都没回头,甚至关了房门,还拉上了房间里的窗帘。
陈伶既然在心里做好了决定,也就狠狠心预备斩断这些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的无关情丝,反正年轻人嘛,没几天就会被别的人、事转移了注意力,不会再来了。
晚上也没心思吃饭,她煮了碗方便面草草填肚子,吃几口嫌味道重,就放一边不想再动了。
洗碗的时候见家里难得出现剩饭,陈伶还愣了愣,早知道就不吃了,也不用费这个事,又得洗碗又得洗锅,不够麻烦的。
她收拾完又烧水给自己洗漱,像往常一样泡脚后又给腿戴上按摩器,把小腿按一按。
最近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一到晚上右腿就有点酸胀,站久了还疼。
坐在炕上脱了裤子,她仔细观察自己的右腿,大半年了,总算慢慢长了些肉,不再萎缩的像凤凰岭上的枯木了。
等过完年,没准这两条腿就一样粗细了呢,她乐观的想。
接下来几天天气都不怎么好,太阳暗沉沉的躲在云层里,还总刮风,院子里都刮进来不少落叶,温度眼看着就降了下来。
陈伶锁了大门,任赵子杰怎么打电话敲门都不出去,这么来了三五回,也就偃旗息鼓,逐渐不再过来了。
她自己在家宅着,除了每天坚持着做康复锻炼,其他时间就是继续看教程,也慢慢开始练习右手的握笔手感,画一些基础的线条和形状,偶尔和朋友在网上互相聊几句。
还有个合作过几次的甲方来问,接不接新年礼盒包装设计,想要带些绘画元素的,陈伶苦笑,以她现在的水平,还远远达不到制作商用插画的程度,只好忍痛推了。
孙颖秀接了一家电商的店铺装修设计,让她帮忙出几个产品详情的网图,俩人合作这么多年,陈伶第一次拖稿,原因是……她的右臂支持不了长时间的伏案工作,尤其工作过程中,需要频繁拖拽、移动鼠标,有时候还要用到数位板和压感笔,手腕动起来,连带着肘关节和上臂一起疼,这个感觉真是……太酸爽了。
“我觉得搞不好是你在那个乡镇医院被庸医给耽误了,”孙颖秀在屏幕那头担忧地说,“不行去你们市里再看看呢?总这样不是办法。”
“是啊。”看着不争气的右臂,陈伶涩涩地笑了笑。
陈伶把家里的食物都给后院秦姥爷送了过去,说准备回乐南住两天,主要是再去医院复查下胳膊,秦姥爷点点头,早就跟她说去大医院再检查检查,这次终于肯听话了。
陈伶以为不是休息日,骨科的人不能太多呢,结果最近两天陈哲堂的号都挂满了,陈伶无奈只能先按照护士的建议挂了个普通号,拍了片子,但是也得等结果,然后哪天约到号再过来找大夫看结果。
陈伶有日子没回来了,她背着包直接去了菜市场,也系上围裙帮忙整理蔬菜。
秦艳茹拦着不让她动手,陈伶却说:“没关系,我这胳膊就是得多锻炼才能痊愈,您没发现最近我动作都灵活了不少么?”
说着还上下摇晃了两下,随即酸痛得忍不住皱了皱眉。
“要我看,还疼就是还没好,不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么,你这才多长时间,还有你那个腿,别总站着,快去后边坐着吧。”
“真没事儿,骨缝都长好了,顶多就是没力气呗,可能是哪块筋还得养养吧。”陈伶揉了揉胳膊肘,不自觉吐露心声,“我也盼着能早点儿好,歇了这么久,那点挣钱的本事都要废了。”
“你就是老急着上班,身体还没好利索呢,着什么急,那大城市也没什么好呆的,要我说,实在不行你就留在家算了,跟着爸一块卖菜,爸给你再盘个摊,怎么还不挣口饭吃。”
秦艳茹却持不同意见,狠狠打了丈夫几下,“不会安慰人你就老实干活儿去,我倒是也支持伶伶养好伤后找点事做,可也不至于就来这菜市场吧,你自己吃过的苦,还要让咱闺女跟着再吃一遍不成?”
菜市场到底不是讨论这些私事的地方,而且两口子自知也做不了陈伶的主,于是聊了两句又转回到陈伶的复查上,陈运洪说给堂叔发个信息,让他给加个号。
陈伶知道他们是想安慰自己,她也不好把自己的焦虑表现出来,转移到家人身上,就笑了笑,只让爸爸别打扰亲戚了,她自己会在公众号上按时抢号的,等号源期间就留在乐南帮忙卖卖菜,接送下陈硕,也挺好。
陈伶头发在脑后扎起,也学着给来买菜的顾客称重,收钱找零,竟也很快就上手,就是手上力气不够,打包装袋得让家人来。
那些经常来菜市场买菜的顾客们见老陈家菜摊上多了个肤色白皙、气质清雅的年轻老板帮忙,虽然脸色淡淡的也不笑,看起来不太好说话,但在满市场大姨大婶中间,夹着个漂亮姑娘,就像一片鸡冠花地里突然长出朵芍药来,就有那有心的人蹭过来,故意挑挑菜,问问菜价之类,想着能搭上两句话也是好的是吧,没想到对方竟然意外的很好沟通,还主动推荐再买些什么菜,回去如何搭配,说的头头是道,各种蔬菜的定价也记得清楚,买得多了还主动送香葱大蒜的。
说话娓娓动听,态度不卑不亢,就连菜摊附近仿佛都被她身上那好闻的香水气息笼罩住了,一下午生意都好了不少,三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隔壁卖水果的老黄看着对面的菜摊顾客寥寥无几,老陈家的摊子上却挤着好几个拉小车的,年轻些的、岁数大点的都有,男的居多,不由叹息道:“我老婆子要是再年轻个十几岁,打扮打扮穿的干净点,估计生意也能不差,可惜现在人老珠黄,卖的东西再新鲜,也惹不了别人的眼啊。”
摊子之间距离又不远,陈家岂能听不见,只是没人搭理她,陈伶正忙着给一位顾客拿莲藕,“叔叔这个莲藕您先洗干净再削皮,这样省的泥土沾染到藕肉上,就难洗干净了。”
“哦哦,这个我记住了,就是这莲藕咱们这地方人吃得少,我也只会炒炒,总吃不出人南方的那个味儿来。”
“我看您还买了饺子皮,要不要试试回去把莲藕剁碎,包几个莲藕肉馅儿的饺子尝尝?莲藕里淀粉含量高,正好能中和猪肉的油腻,吃起来又脆又带一丝甜味。”
“这莲藕还能包饺子呢?”
“当然能,而且这个馅儿的饺子还好吃呢。”
“那你再多给我装两根,我回去试试!”
秦艳茹忙又去挑了两个首尾完整的莲藕,一起放到袋子里上秤。
“一共十块零四毛,您给十块吧,吃得好了请再过来。”陈伶微笑着目送走,接着回答下一位顾客的话,“嗯,对,韭菜三块钱一斤,您掐一根儿看看,新鲜得很,今天凌晨我爸刚从郊区运回来的,您这是晚上打算炒个鸡蛋?”
“我寻思烙几个盒子吃呢。”年轻的男人本来还拎着一板鸡蛋,听见陈伶刚才的介绍了,特意改了下晚饭内容,想跟她多搭讪两句。
“您这一下拿了两捆,都够烙个韭菜箱子了,烙盒子的话,半捆韭菜就够两三口人吃的,”陈伶指着一边的菠菜,“光吃饼,用不用再称点菠菜做个汤?”
“那好呀。”
一拨买菜的招待完,摊子上空了不少,陈运洪忙着整理余菜,把几个被挑剩的西红柿和小个土豆装起来,让老婆和闺女先回家去,“你们先回家吧,离硕硕放学也没多长时间了,还得接他回来吃饭,吃完饭还要送他去兴趣班练琴。”
陈伶看看时间,把围裙摘下来,坐在摊后换鞋,说:“爸,我自己回去做饭就行,等会过来送饭,请您和秦阿姨尝尝我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