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秦大娘。”赵何成跟着她来到了灶房。这屋子狭小的赵何成几乎站不下,站下了也转不了身。光线穿过窗子照进来,空气中满是飞舞的灰尘。
赵何成拉过小板凳坐下,仰头看着准备生火烧水的秦翻。“秦大娘,我说咱们俩有缘,你信不信?”
秦翻不说话。
赵何成道:“我知道,你曾经有个妹妹,可惜幼年就夭折了。”
赵何成缓缓道来。秦翻是老大下面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十年前大旱数年,饿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秦翻因为天生力大无穷,家里全靠她干活养一家人。
可是娘和爹爹太饿了,每天汤里只有几粒米,汤水比口水还要清亮。弟弟天天哭啊哭啊,脖子细的撑不住头。
小小的妹妹每天早上都抱着秦翻的腿,渴望她早点回来,却从来不会说出口。她知道阿姊的辛苦,恨自己不能代劳。
有一天,她偷听到爹爹商量把她卖掉,换点肉吃。那天早上她鼓起勇气,求阿姊早点回来。
秦翻同意了。她抱了抱妹妹只剩一把骨头的身子,承诺她一定早点回来。
可是那天,她发现了一颗长在山崖边的药材,为了采药不小心滚落山崖,直到半夜才赶回家。
家里弥漫着一股陌生的味道。秦翻打开锅盖,竟然看到了一根骨头。
她恍然明白,屋子里飘荡的是肉的香气。
娘、爹爹、弟弟睡得安稳,唯独少了妹妹的身影。
秦翻发了疯一样跑了出去,她跑了整整一夜,受伤的腿鲜血淋漓。从黑夜无边找到天色发白,她找到了。
找到了死去的妹妹。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妹妹在朝她笑,笑着笑着留下泪,问她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她撕心裂肺的惨叫传遍了整个旷野。
“后来我跑到山上,呆了一年。再下山时,所有人都没了,娘、爹、弟弟。屋子里的灰有这么厚。”秦翻比划着,看向赵何成,突然突兀的笑了。
赵何成伸出手,坚定地抱住了秦翻。“你若是不嫌弃,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你的姊妹。你还会有千万个姊妹,千万个并肩作战的伙伴。我们会永远陪伴,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秦翻的眼泪落在赵何成的头发上。灶房中光线灰暗,赵何成却像发着光。
“咔哒。”秦翻将大门锁上,凝望着自小长大的老房子。
赵何成说的分毫不差都是她从前的经历。她不知道赵何成是怎么得来的消息或许她真的有通天彻地之能,能够看到人的过去。
不知道赵何成是否看到,她从山上下来后回到家中看到的惨像。
“主人。”她牵着无尘,老实地跟在赵何成身后。
赵何成哭笑不得,道:“不要叫我主人。我叫赵何成,日后是你的将军,你可以叫我大人,但不要叫我主人。”
秦翻搓了搓手,有些呆滞:“您、您是将军。”
“对,”赵何成温柔地说,“你以后也会是将军。”
非剑挑了挑眉,默默扫视了一圈秦翻的身形。想要当将军只有一身蛮力可不行。为何主上笃定她能当上将军?莫非主上真的多了些奇怪的能力。
赵何成揽着赵无喧的肩膀把她拉了过来:“她叫赵无喧,是我的妹妹。”
秦翻张嘴喊道:“小大人。”
“噗——”非剑差点喷了出来。
赵何成又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不是小大人。你是我的属下,无喧没有军职在身。你们或许有品级的高低,但没有尊卑贵贱之分。你叫她县主就好。”
她指着自己的爱马无尘,笑道:”秦大娘会骑马吗?”
秦翻慌忙摇了摇手:“草民哪里会这个。”
赵何成道:“无妨,今日不会,明日也就会了。”
她们四个人牵着马在田间小路上缓缓向阳城的方向走去。赵何成拔下两根狗尾巴草,塞进赵无喧嘴里。
赵无喧学着阿姊的样子,用牙齿咬住草茎,毛茸茸的狗尾巴上下晃动。小女孩露出开心的微笑,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弯成了月牙儿。
赵何成揉了揉她的脑袋。
“大人,”秦翻忐忑不安,“我跟着您走,田里的庄稼怎么办?”
说到这儿,赵何成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没关系你今日跟我去军营报道,明日再回来收割便是。”
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不过我看你们这儿的粟米穗儿,似乎比别的地方也要大一些。看来你们这个地方的风水格外不错呀。”
秦翻道:”我们这儿若是风调雨顺,确实产量不错。只是这几年战乱,再多的粮食也留不到自己手里,该饿的还是饿。”
她伸手折了一支粟米穗儿,道:“大人观察入微,竟能发现这粟米穗儿与众不同。隔壁村有一个女子叫金素,我们都从她那里买种子要比自家留的种子好很多。”
就是这个人!赵何成心中狂喜。上辈子她认识秦翻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死了。
“她现在在哪里了?”
“就在隔壁玉竹村。”秦翻指了指。“说起来,她过的也不好。听说她丈夫经常打她,也不知她为何不跑。”
赵何成道:“秦大娘,可否带我去见她?”
秦翻道:“大人也要带她从军吗?不过她身子骨看起来不怎么结实。”
身子好不好无所谓,只要本事在就行。她对飞剑说:”你带无喧回去,记得一路上考教考教她的骑术。不必管我,我自会去乐易那里。“
非剑拱了拱手,带着赵无喧上了马。赵无喧俯下身道:”阿姊,早去早回。“
”放心。”赵何成拍了拍马屁股,马儿长嘶一声,快步跑了起来。
赵无喧立刻趴下抱紧马脖子,在赵何成的大笑声中跑远了。
赵何成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尽头,对秦翻道:“我们也快点去吧!”
隔壁玉竹村,比秦翻老家稍微富裕一些,因为村里人不光靠种田为生,还有做竹制品的手艺。手艺好的勤快的,便富裕一些。
不过这个叫金素的女子,显然不属于富裕的行列。赵何成眼睁睁看着秦翻把自己往一个小破院子带,道:“这,这地方对吗?”
秦翻点头,道:“金素家就是这里。”
“你们都来买她的粟米种,她还这么穷?”
秦翻叹了口气道:“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农民手里哪有余钱?是金大娘心善,才给我们这些良种。她不要钱,只需要多给一点普通粟米就行。而且,听说她夫家不好,日子好不起来。”
赵何成知道秦翻不爱八卦消息,能知道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她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如此,我就不愧疚了。”
愧疚什么?秦翻有些好奇,但没有多嘴。她拍了拍柴门,道:“金大娘,在家吗?”
一股浊风扑面而来,一个袒胸露乳的男人打开柴门,不耐烦的说:“你们谁啊?”
中间隔着秦翻,赵何成都能闻到男人身上的酒臭味。她十分不悦,从秦翻身后走出来,伸手拍了一粒碎银子:“金大娘在哪儿?”
男人的眼神都直了,紧紧粘在碎银子上,眼里再也看不见别的。“屋里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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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院子,赵何成差点没找到下脚的地儿。除了中间有一条踩出来的路,整个院子里都是鸡屎鸭粪,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了。
秦翻也大为震惊,小声道:“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她内疚地对赵何成说道:“大人,要不您在外面等着,我去将金大娘喊出来。”她知道赵何成身份贵重,怎么可以来这种污糟的地方?
赵何成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摇头道:“无妨,我和你一起进去。”
秦翻在前面开路,尽量走干净的地方。赵何成循着她的脚步,慢慢朝堂屋走去。
屋子里异常黑暗。秦翻站在门口向里面瞧了瞧,竟然看不见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屋里的空气浑浊不堪,充满了长年累月不洗澡的人身上油腻的臭味。
秦翻皱了皱眉。村子里的人穷,不洗澡也不算罪过。可是她曾经来金素家,看到的都是比较干净整洁的院子。
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金素出什么事了?
“金大娘?金大娘?”她喊了两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站在门口犹豫着,赵何成却听见旁边一阵阵机械的哗哗声。她歪了歪头,看见堂屋前的廊檐下,有一个瘦小干枯的身影,正坐在一堆竹片中间,对篾条上的毛刺进行削刮。
这个人白发居多,扎成一个稀疏的发髻。她的动作非常的呆板,一下一下,一点节奏都没有变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家里来了两个陌生人。
“老人家?”赵何成问道,“请问金素在吗?”
老人家耳朵大概不好使,还是一下下地刮着篾片,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她的手掌上全是血痂,大概是刮篾片留下的伤口。
秦翻也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人。她愣了愣,眼神逐渐变得古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