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心
姜以宁怎么也想不到，锦心姑姑说的故人，竟然会是苍婆婆。
姜以宁瞧着眼前的人，一身素黑的裙袄，身形瘦小，发髻整齐，虽然长着一张不甚和气的脸，那眼里流转的目光却分外温柔。
“婆婆~”姜以宁潋滟眼眸里水汽渐渐汇聚，变成大颗大颗的眼泪，呜咽出声。
姜以宁冲上前紧紧拥住了苍婆婆，哭的像个迷路半载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亲人，这番场景让锦心也跟着酸了鼻子，拿帕子摁了摁眼角的泪。
“你们聊，我去外间守着。”锦心说完就给两人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姜以宁瞧着门口的身影，用力拭去了眼泪，压低了些声音：“婆婆，你怎么会在这里？只有你一人吗？听风，思雨她们呢，也在吗？”
姜以宁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一脸焦急，期盼着苍婆婆能给个答案。
苍婆婆在听到‘听风、思雨’的名字时，偏过了头，掩下眼里的伤痛。
姜以宁心一紧，一双手不自觉就收紧了力，指节泛起白意：“婆婆，究竟发生了何事，我母妃，她怎么会自尽，她没死对不对，她现在在哪里？”
苍婆婆听到姜以宁提到了王妃，这眼泪是怎么也忍不住了，苍老浑浊的眼里，汩汩涌动出清凉的眼泪。
“小郡主，王妃她......确实自尽身亡了.......”
从苍婆婆口中听到这答案，姜以宁惨白了一张脸，她不相信，怎么会呢，母妃竟然真的自尽身亡了。
“婆婆，你怎么会在此处？”姜以宁甚至有些怀疑眼前的人是否真是苍婆婆，如果是，她为什么要说谎，母妃是不可能自尽的。
苍婆婆瞧着姜以宁的模样，用力抹去了眼角那不曾断的眼泪：“那日，王妃说研制了一种新药，需要城外的佩兰花，命我去寻......等我回来时，王妃寝室内已然是火光冲天......”
姜以宁听到这，激动地握住了苍婆婆的手：“婆婆，你瞧见我母妃了？她在火海里？”
苍婆婆眼泪更是汹涌了些，哽咽地点点头。
姜以宁身上的力骤然一松，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往后倒在椅背上。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姜以宁目光茫然，支撑着她的信念轰塌了一半。
“小郡主，王妃最后同我说的话，当初我没明白，如今想来，应是想同你说的。”
姜以宁回过了神，怔怔地瞧着苍婆婆。
苍婆婆像是痛苦的回忆里，眼神透过姜以宁看向了另一个人。
华又菡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像是山间屹立的松柏，不论寒风暴雨都压不垮她的背脊。
人人皆赞定北王勇猛异常，殊不知，背后支撑着他的，就是这棵松柏。
战场固然凶险，刀剑无眼，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可是那在背后的家人，他们过的丝毫不比战场上的人轻松。
家人在搏命，他们的心又岂能安宁。
华又菡不论心里多么的慌张，面上从不显，她就是定北王府那盏夜晚里也能给安心的灯，定北王战死，获罪，定北王府被抄。
王妃事先能遣散的仆妇具都做好了安排，风雨来临时，王妃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给王府撑起来一把巨伞。
苍婆婆没想到，那天清晨的对话，会成为华又菡最后的遗言。
王妃同她说，她要给小郡主配置些新的药丸，需要城外的丽山下的佩兰花，遣我去寻。
苍婆婆原本也不想走，王府如今朝不保夕，她担忧王妃的安全，只是王妃坚持，且又是为着小郡主配的药。
苍婆婆眼神渐渐聚了光，看向姜以宁。
“王妃说，只要人好好的，花儿谢了来年还会再开。”
苍婆婆后来才明白，这是王妃的遗言，原本她以为王妃只是思念起了姜以宁，她常常瞧着府里的花草，说这是姜以宁从前最喜欢的，也不知宫里可有这些。
姜以宁懂母妃这话的意思，她这是要她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所以母妃真的是自尽身亡的吗？
“苍婆婆，西北那一战究竟是怎么回事？”姜以宁蹙眉问道，一脸痛心。
苍婆婆摇摇头：“老身对内情并不清楚，只知道突然就传来了定北王战死的消息，又过了不多久，流言纷飞，说这都是王爷自作自受，是他故意拖着不战，最后才会陷入绝境。”
姜以宁只是抱着一线希望，她也知道除非跟着父王在战场上，不然战况瞬息万变，外人不会知晓。
“苍婆婆，你还未说，你是怎么会在此处的？”
苍婆婆叹了口气：“王府被抄后，府里的人就被官府收没发卖了，我被王妃派出府且又不是王府中人，名单上也没我，是以躲过了一截。”
“我采了许多佩兰花回府后，门口官兵并不让进，后来，是府里有人呼喊‘王妃自尽了’，随即又有人喊着火了，官兵们都去救火了，我就趁乱进了府。”
“就瞧见了......”
苍婆婆掩面无法再继续说这事，声音哽咽，停顿后缓了好久，才能继续说后面的事。
她无处可去，原本想寻个药馆谋份生计，后遇着了沈知安，他们从前见过，沈知安认出了她，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沈知安不光带回了苍婆婆，还有许多西北故人，如今都在庄子里安顿下了。
姜以宁终于知道了为何刚才觉得那么多的眼神很熟悉，原来真是故人。
“婆婆，那阿翀呢，你可见过？”姜以宁着急地问道。
苍婆婆神色一顿，低下了头，不敢看姜以宁。
姜以宁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突然有些不想问了，苍婆婆却开了口。
“死了，阿翀同王爷一起，死在了战场上！”
姜以宁那颗不安的心瞬间被抽干了血液，干瘪了下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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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皇后瞧着风尘仆仆的沈知安，第一回不做关心，反而冷冷瞧着来人。
“知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沈知安恭敬行了礼，面色不变：“请皇后明示。”
“你既已查出九皇子中毒之事同姜以宁有关，事关戕害帝王血脉此等大事，你怎可私自拦下消息，知情不报！”
沈知安面色不变，从怀中取出了手串：“皇后可是说这东西，这手串我已让人确认过，只是添了些寻常驱虫药剂，对人体并无害。”
皇后有些怀疑：“既如此，你为何私自收下，还让乳母不要声张。”
沈知安淡然开口：“私事而已。”
皇后不满意沈知安这个回答，坚持要个答案。
沈知安深深看了眼皇后，眼底里有些情感涌动：“姜以宁并无要害九皇子的动机，这手串只是我心里有私，曾经我也向姜以宁讨要过，未果，是以，瞧见了乳母手上都有，一时间有些愤懑罢了。”
皇后呆住了，她完全没想到是这个理由，而且就算是这个理由，她也很惊讶沈知安就这般直白的说了出来。
这番话难道不是坐实了沈知安对姜以宁的情感，他怎么敢。
“沈知安，你听听你在说什么，你对姜以宁？你......”皇后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沈知安。
沈知安行了个大礼，对着皇后沉声说道：“姑母，自小我就听你的安排，你要我从军我听了，要我去西北我也听了，甚至于让我娶我不喜欢的人我也听了，如今，我只这一个心愿。”
皇后哑然，沉默了好久，她从前只是怀疑，想不到沈知安竟然藏得这么好这么深，还有姜以宁，当初那番做派想来也是装的。
这两人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知安，阿嫣怎么办，她从小就一门心思在你身上，这么些年，她一直爱慕着你，一心想要嫁给你。”
沈知安敛了神色，淡然道：“她会是侯府主母，会有该有的体面。”
皇后常年无波无澜的凤目第一次有了惊恐：“知安，你这意思，你不会爱她，你只给他妻子的位置，却不给她对于妻子的爱意？”
沈知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了皇后一个问题。
“后位和帝王的爱，姑母，你选哪个？”
皇后颓然失声。
沈知安恭敬地说道：“臣会一心扶持九皇子，一心守护皇后，恳请皇后，成全臣这一点点的私心。”
皇后看着眼前貌似恭敬却处处在威胁她的沈知安，冷笑一声：“知安，感情的是倒不是本宫能成全的，你不若问问姜以宁，她会答应吗？”
“你别忘了西北一事中，你做了什么，她若是知道了，你以为她会甘心呆在你身边？她不会恨你吗，她对你的爱足以让她原谅你犯的错吗？”
“怕是恨不能将你除之而后快，这样的人，你确定留在身边吗？”
沈知安面色不变：“在我身边就好，我会对她好，来弥补我犯的错。”
“你这是铁了心了！”皇后站起身，怒视着沈知安。
沈知安低下了头，攥紧了手里的手串，低低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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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姜以宁也在低声呓语，呼喊着父王母妃。
姜以宁刚经历了生死，又突逢噩耗，白日里就发起了高烧，晚膳也喂不进，只喝了些退烧的药。
锦心同苍婆婆强行喂进去了一半，剩下的都漏了。
深夜，庄子里一片寂静，只姜以宁的屋子里，不时有些闷哼声，还有些呜咽哭泣。
姜以宁陷入了噩梦里，梦里她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挨个扒开地上的尸体。
不是他......
一个不是，两个不是，姜以宁不知疲惫，一百个，一千个......
她不死心，走得丢了鞋，破了袜，苦苦寻找，就是没有。
忽然，姜以宁像是听到了耳边一个声音，他说别哭了。
那声音很熟悉，姜以宁的噩梦瞬间如坠地的银镜，碎裂成了一片片。
姜以宁猛地睁眼，眼前黑影一晃而过，有人捂住了她的嘴。
他刚要挣扎，就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别出声，有刺客，跟我走。”
那黑影指了指窗外，姜以宁眨掉眼泪，用力看去，窗户外头赫然出现了几个阴影，窗户纸也被人从外头捅破了一个洞，一阵烟从外头吹了进来。
脸上的手，往上移了些，温暖的大掌整个捂住了她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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