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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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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十四岁的少年跪在中央。

文武重臣并列两旁,可他们个个横眉怒目,指责、唾骂、批判,字字珠玑,像一柄柄利剑直插胸膛。

只因他的外祖,威宁大将军反了。

谋逆重罪,祸及九族,连皇子也无有例外。

深秋的清晨,可真是冷,这富丽堂皇的寰宇冰的他直不起腰。

“他身上流有宋家血脉,此等余孽,如何饶恕!”

“陛下,微臣等恳请依律处治,绝不宽宥。”

……

这朝堂之上居然跪倒一片。

龙椅之上的皇帝看着殿下被千夫所指的,自己的儿子,三皇子殿下。

他低眉,眼中也曾动容。

可谋逆、篡权,哪一项都罪无可恕。他是皇帝,朝臣不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就得死。

依律处治,绝不宽宥。

徐问青想起自己母妃被赐死的那一天,三尺白绫,毫不费力地就绞断了她的脖子,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死的安安静静。

还真是荒唐又恶心的律法。

朝臣还在激烈的争吵,他们逼着皇帝做决定。逼着皇帝放弃这个最能胜任储君之位,惊才艳绝的三皇子。

“不必再议了,三皇子徐问青贬为庶人,迁居扬州,无诏永不得回京。”

皇帝徐祈宗深吸一口气,顶着满朝臣子的压力,留他一命。

璋和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十四岁的少年轻嗤一声,他站起身,眼中的神采奕奕被彻底抹杀,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幽暗。

他的外祖父宋庚纪一生金戈铁马、战功累累,宋家更是世代忠良、满门英烈。

一个连调查都未曾调查的谋逆案,就这样沉沉地压下来。

为此,宋家满门抄斩,幼女悉数变卖为奴。

好,好得很。

徐问青转身,他一身单薄的白衣,头也不回的走出金銮殿。

数千台阶,他挺直腰板,落寞地一步步走下去,从万人追捧、敬仰的神坛上跌落。

璋和二十七年冬。

殷从容到达扬州城耗费了十几日,一路风急雪重,过淮河才觉得风缓了下来。

扬州树色长青,勾栏瓦舍热闹非凡,行商之人络绎不绝,称得上是繁华兴荣。

殷从容的马车驶在石板路上,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她一瞬间就喜欢上这里。

“听说没有啊,今日一大早开市,乐娇楼有人跳楼死了。”

“听隔壁王大妈说好像是个乐娘,哎估摸着又是哪个被负心汉骗了的小娘子,一时想不开自我了断了。”

“算了算了,说这些做什么……”

声音渐行渐远,窝在马车内打盹的殷从容却听的一字不落,她睁开一双捎带困倦的眸,不自觉地抿起唇。

总感觉自己来的第一天就死人不是什么好事儿。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过几条巷子,最后停在一座僻静的宅院前,那门头牌匾刻的便是“云潮别苑”四个字。

殷从容的婢女琏辛前去叩门,殷从容则站在台阶下首。

王管家为难地看着眼前温柔可人的姑娘,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家公子正在扬州府尹处商讨要事,此时并不在府内。

可这姑娘青衣云髻,模样俏丽,说话的时候噙着笑,举止大方,一看就是名门闺秀,同以往那些自荐枕席的女人不一样,实在是…实在让人拒绝不了。

“实在不巧,今日公子不在府内,您不如改日再来。”

王管家拱手行礼,目露歉意。

“可我家小姐……”

“琏辛。”

殷从容的声音不大,甚至称得上平静,但琏辛瞬间便打住了辩驳的话头,只好垂着脑袋站在她身后,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她家小姐打小就聪明,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没有她学不会的东西,虽然看起来心软又好说话,可只有她知道自家小姐心思细腻,做过的决定便容不得旁人违逆。

“既如此,便不打扰了。”

殷从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她钻进马车,伸手凑在车内的暖炉前烤了烤,这才懒懒地开口:“去乐娇楼。”

马车悠悠地调转方向,向东市最嘈杂的地界驶去。车内的琏辛忍了又忍,终是没憋住自己心中的疑问。

“小姐,您为什么要去乐娇楼啊,烟花柳巷之地有损您的身份。”

“好了琏辛,出门在外,就别把我当成丞相府的嫡小姐。今日早市死了人,现在是辰时,估摸着也才过去一个时辰,咱们还能去凑凑热闹。”

最重要的是,死了人,必得惊动官府,她有些日子没见到程伯伯了。

殷从容赶到乐娇楼的时候周围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府衙官兵持枪把守着乐娇楼。

程如秉站在乐娇楼门前,神情也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他思索着,目光扫到人群中一位正在朝内眺望的少女,突然愣住了。

“程大人?”徐问青见身旁的人走神,轻轻唤了一声。

程如秉陡然回神,递给徐问青一个安抚的眼神,自己则径直朝着人群走去。

徐问青望着程如秉的背影,打眼往人群瞅了一下,触及到殷从容的面容时,他呼吸甚至停下。

“从容?”程如秉惊喜地开口。

殷从容还在好奇地上的尸体,听见有人唤自己才疑惑地转头,她顿了一下,施然行礼:“程伯伯,好久不见。”

“真的是你,我以为你要晚些时日到,没想到今日便来了,还让你赶上这种事儿。”

“不碍事的程伯伯,没打扰你们办差就行。”

“怎么会,你一向聪明,一起来瞧瞧。”

程如秉引着殷从容往里走,昨夜下雪,今日晨扬州城已经是银装素裹。

程如秉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现在的状况,“死者烟春,乐娇楼的乐娘,今早开市,第一位路过这的樵夫发现了烟春,他壮着胆子走过来才反应过来人已经僵了。”

殷从容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不慌不忙地打量了一下青白的死者面容。

徐问青挑眉,没想到她胆子如今这么大。

“这位是…你们应该认识。”程如秉的目光在她和徐问青之间徘徊,笑着收回了自己要介绍的话。

殷从容终于见到自己要见的人,她撩起眼皮,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依着规矩又给徐问青行了一礼,只是她这膝还未屈下,便被一只手托住小臂。

“我如今是庶人,不必拘礼。”

殷从容眨着眼,也没再矫情,她利索地起身对徐问青点头致意,“多谢,三…徐公子。”

徐问青没反驳,算是应了她的称呼。

她客套完,一门心思都在死者身上。

烟春穿着乐娇楼统一的红色纱衣,仰面躺在地上,血染红了雪,而她面上已经覆了一层积雪,看起来并不是很厚重。

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两个时辰。

周围的百姓还在议论她究竟是不是跳楼死的。

她越看烟春的尸体越觉得不对劲,如果是坠楼而亡的,这出血量是不是太少了。

殷从容卷翘的长睫上落了几片雪花,随着她眨眼的动作一闪一闪。

“她不是跳楼死的。”

随着殷从容说话,她面上聚着一团热气。

“你怎么知道?”一道声音打远处而来,原是程家的大公子到了。

“爹,问青。这位是……?”程少亭疑惑地看向殷从容。

“不认识了?你五六岁的时候天天嚷嚷着要娶她回去当娘子呢。”程如秉见自家儿子一脸茫然,好意提醒他。

这话令在场的三人都定住了,徐问青挑眉,似笑非笑。程少亭震惊地张嘴,一些被淡忘的记忆又如潮水般回笼,殷从容则是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半步。

他想起来,他爹还在京城任职时府邸就在丞相府隔壁,他记得殷丞相只有一个女儿,那会儿他和徐问青总喜欢往丞相府钻。

“原来是从容妹妹,太久不见有些生疏,你别听我爹瞎说。”

殷从容理解地弯唇,没把这事儿往心里放。

几人寒暄完,程如秉便急匆匆离开了,说是还有公务要忙,这就交给程少亭负责了。

三人重新把思绪放在了尸体上,程少亭掀开那白布审视片刻,用剑鞘抵在烟春的胳膊上往下摁了摁,他和徐问青对视一眼没做声,反而问起殷从容。

“从容,你方才说她不是跳楼死的,为什么?”

“出血量不对。从十几米的地方跌落,你们不觉得这地上的血太少了吗?我来的时候打听了一下,扬州城昨夜到现在几乎一直在下雪,那么大的出血量落在雪上应该瞬间就能染成一大片,隔着十几米都能看见这地方红艳艳的,可烟春除了头部那一小片,身上几乎都是完好的。”

殷从容停顿了一下,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两人的神情,复又启唇:“还有,她死的太板正了。”

程少亭抿唇,一时之间没理解殷从容说的板正二字是什么意思。

“人在从高空往下坠的过程中会下意识伸出四肢保护自己,那么跳楼的人落在地上就会四肢扭曲神情惊恐,烟春双手交叠,腿也笔直的伸着,看起来就像正常睡着一样。”

徐问青替殷从容补全了后边的话,她眼中露出赞赏的神情。

“就像,她好好睡着觉被人悄无声息的杀掉然后搬到外面来。”

殷从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冷漠,她压低自己的声音,犀利的目光望向外围看热闹的百姓。

程少亭命人将尸体送去尸检,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去府衙。这件案子本应由扬州府来负责,以徐问青现在的身份他也不好插手。

徐问青没有异议,但他总觉得事有蹊跷,烟春死的时机不对。

不,应该是太对。

他刚调查到一点关于六年前外祖父谋逆案的线索,烟春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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