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
第4章
“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①”
或许是红鱼闭眼念《清心咒》有了效果,之后下山的一段路,她虽仍手脚冰凉,但比之方才已然好上许多,以致等马儿慢下来,她终于敢睁开眼睛时,已然是来不及。
远远的,枝丫掩映下,城门上‘通古县’几个醒目的大字仿若是一根粗棒将红鱼‘邦邦’敲醒,她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一把松开少年腰间衣襟,扯住他衣袖:
“……少侠,你跑错方向了。”
怎得跑回贼窝里来了,冯三奇父亲冯荣与朝廷的宋太傅如今就在这里下榻,他们如今回去,不正是自投罗网?
少年却没立即回复她,而是抬手摸一把自己的肩膀,忍不住‘嘶’一声,“小姑娘娇娇弱弱,劲儿倒是大。”随即拇指搓了搓掌心,把血晕开。
红鱼这才意识到自己嘴里一股血腥味,原来是自己方才在马上太过紧张,咬上了少年的手臂。
见识过他杀人,红鱼深怕少年为此事报复自己,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儿,却听他瞥她一眼,说,“嗯,适合练武。”
一番求饶的话只好被红鱼咽了下去。
像是这才注意到红鱼的视线,少年恍若未觉地问道:“姑娘方才说什么?”
马还在慢悠悠往前走,少年也瞧不出一丝着急的模样,红鱼清清嗓子,扯起略显僵硬的唇角,尽量轻声细语。
“少侠,咱们跑错方向了,再往前便是通古县,那个冯三奇,就是方才你那什么的那个......”
她话未尽,少年便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转头轻拍马头,“带哪儿去不好,偏把我们带这里来。”
红鱼微微瞪大瞳孔。
少年眼睛弯弯,一脸无辜镇定说道:“抱歉,今日才得的马,相处起来有些生疏,待过些时日,他定然知我心意,我心里想东它定不向西。”
这话说得太过无耻,红鱼的嘴角又僵硬了一分,她拼命不让自己把牙咬碎,“......少侠,我方才听见你叫它的名字了,而且你吹个口哨它便冒死跑过来......”
这像是新得的马么?便是新得的狗也没如此听话的。
少年一听便知红鱼的意思,微笑说,“驯马而已,我的本事还多得很,这不算什么。”
......
他好似还很骄傲。
红鱼心底一时复杂难言,有些疑惑两人是如何把话题引到夸奖少年驯马技术上去的,深刻怀疑是方才马上那一阵颠簸把她的脑子搅坏了,不然如此危机时刻,她怎么会同他谈论如此无聊的话题?
“既然走错地方,少侠还是快些掉头吧。”红鱼左右张望,这地方虽隐蔽,但到底离城门近,进出的人多,说不准何时便冒出人来发现两人。
很显然,少年并不能理解她的紧张,一脸淡然地扯回衣袖,拍拍马儿的脑袋:“既然来了,不吃顿饭再走多不合适。”
红鱼很是后悔,自己方才怎么没冲他脖子上咬,把他咬死。
深呼几口气,红鱼提醒他,“你知不知道这里是——”
“我知道。”打断她的话,少年‘吁’了一声,在林子里拉缰下马,语气悠闲而自然,“但是你饿了。”
一句话把红鱼说愣在那儿,眨了眨眼,与少年大眼对小眼地对视着。
她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的,虽然她确实饿了。
从早起到现在,连口茶水都没喝上,将近四个时辰都在忙着伺候人,她又是个没休息好便容易劳累的人,如今当真是又饿又累。
但吃饭和小命哪个重要红鱼还是分得清的,此危急关头,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红鱼讪笑:“少侠说笑了,我不饿。”
话音未落,肚子已然发出抗议,红鱼嘴角一僵,清了清嗓子,眼角瞥见少年的脸,嗓子更痒了。
这人生的还当真是好看。
方才因为惦记着小命都没多留意,这少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不厚不薄恰如其分,唇角微微上翘,左眼下还带着一颗小痣,若不是离得近了红鱼还发现不了。
此时他立在那里,但只见宽肩窄腰,两腿修长,红衣束身,恰似一团火焰,烧得正旺。
冯三奇那起子酒囊饭袋压根不能与之相比。
少年见小姑娘眼角一直瞥着自己,挑了挑好看的眉头,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回神了姑娘。”
红鱼捂着耳朵敢怒不敢言。
长得好看也是个危险胚子,她得注意,不能被他迷惑了去。
少年‘啧’了一声,牵着缰绳往前走,继续方才的话题:
“是我饿了,离这里最近的县远在百里之外,骑马日夜不停也须后日方能赶到,我可受不住。”
他拍拍白马,“飞琼也受不住。”
红鱼回过神来,听见少年所言,不禁讶然。
她还以为他既然敢杀人便早有准备,例如有人来接应,又或者带着干粮亡命天涯什么的,却不想什么都没有。
如此便罢了,他还惦记着赶往县里去吃饭。
红鱼有些犹豫地问:“少侠是.....山匪?”
少年摇头。
“那......可是有亲人朋友在衙门里做事?”
少年这回脚步顿了顿,却还是摇头。
红鱼嘴巴微张,既不是山匪也无势力在衙门,那他如何敢杀冯三奇的?一时兴起?
红鱼还是头回遇见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之人,“咱们会被抓的。”她提醒。
那冯三奇身边的瘦财主门人还活着呢,他二人什么模样他可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浑不在意,手中马鞭甩得悠悠作响:“肚子饿了,管不得许多。”
红鱼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三清祖师碧霞元君,她这是碰上个脑子不中用的了。
红鱼暗暗摇头,替他这张脸可惜。
她讪笑:“原来如此,既然少侠要去填饱肚子,我就不打扰了......”
小心着从马上爬下来,红鱼指着身后,“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②,后会......无......”
话到最后,声音却越来越低。
少年修长指尖把玩着一片柳叶,似是觉得腻了,随手一扔,树叶顷刻便嵌入一旁的树干之中,然后一脸笑意地望着她,“无什么?”
红鱼滚滚喉咙,胆战心惊地瞥了眼那片柳叶,立即有眼色地改口,不带丝毫停留,“没有,少侠说的对,我是饿了。”
那句话怎得说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③,红鱼从八岁起便深谙此道。
见她如此乖觉,少年这才满意点头,拍拍飞琼的脑袋,马儿自发跪下。
红鱼叹了口气重新爬上马背,还不如方才她自己逃了呢,如今后悔也晚了。
少年站在地上,个头却到了坐于马上的红鱼的肩膀,发间的红色飘带被风吹着,飘到红鱼脸颊上,有些发痒。
他见红鱼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眼底染上笑意,目光在她脸上扫视起来。
怕瞧不清楚,他还特意凑近些许。
小姑娘皮肤发黄,脸颊生有雀斑,再好看的五官也被衬得黯淡无光。
瞧上去十分稀松平常的一张脸。
方才山上起了雾气,一路过来,小姑娘的脸颊发丝都见了潮,潮气凝结成水珠,正顺着鬓角往下滑。
少年微眯了眼睛。
他此刻弯身微垂着脑袋,一张俊脸离红鱼极近,红鱼有些不大自在,他的发带又不停被风吹着往红鱼脸上扑,弄得她痒得很。
红鱼轻咳一声。
少年不动。
红鱼急了,抬手就要拨开发带,想着甩到对方脸上去,却见少年的手忽然伸了过来。
红鱼以为对方发现了自己的意图,下意识地就没敢动。
然而少年修长的手指却不是要把发带拨开,而是用它在红鱼脸颊上蹭了蹭。
红鱼当即炸了毛:“你……你做什么。”
天爷呦,这人脑袋不中用便罢了,还是个登徒子。
见他用发带所蹭的地方褪去微黄,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肤来,少年终于确认了心中猜想。
他抬起身,指着红鱼的粉颊微笑说:
“我可以确保咱们安然无恙,不过这位姑娘,在此之前,你确定不把脸上这层糊弄人的玩意儿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