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怜小奶猫费劲儿地睁开眼,眼皮好似千斤重,嘴唇无意识地蠕动,无声无息地呢喃出两个字。
知了微微笑,心里想的是——我今日若是救下你,也当得上这一声‘母亲’。
想归想,知了柔声说道: “公主,是奴婢。”
话音落地,知了略一沉默,想到这时的他大约对自己是没有印象的。
于是她又轻声补充道:“奴婢叫知了,院子里洒扫的婢女,娘娘命奴婢来伺候您。”
周长生周身火烧火燎,精神虚弱恍惚,只隐约听清这人是母亲派来的。
他囫囵的嗯了声,闭上眼。
知了见他没有更多的反应,猜他许是也没听得见几分。
“奴婢先伺候您吃些东西,把药喝了。”知了安排道。
周长生嗓子干哑的难受,勉强睁睁眼,失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喃喃了一个字——“水。”
知了赶忙起身去取水,忍着恶臭喂到他嘴边。
周长生就着她的动作,吃力地喝了几小口。
知了趁机问道:“公主,想吃些东西垫垫吗?吃了东西就有力气了。”
周长生喉咙吞咽了下,虚弱的嗯了声。
想吃东西就意味着求生欲。
知了欣喜,伸手想要揭开他的被子扶他起来。
小奶猫反应极快,用尽全身力气捏紧被角,脸涨得通红,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时间太久了,他实在是没憋住,此刻屎尿都粘在身下。
他知道自己邋遢极了,面对婢女掀开被子的动作,他下意识的想要遮掩。
“别……”
知了默了默,心里明白,这事对未来静安帝来说的确是够屈辱、够折辱的。
“没事的公主,奴婢会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知了温声安抚,心里也很无奈。
如果有的选,她也不想来这一趟,面对这一摊糟心事,可谁让重生这事挑的时候这样赶巧。
她为了生,没得选啊!
知了忍着一阵阵飘来的臭味,继续温柔道:“再说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周长生烧得脑子昏沉,心里还努力撑起一丝清明与警惕。
母亲再三交代过,他的身体不能被外人看见。
眼前陌生的婢子无异于外人。
“是娘娘放奴婢进来的。”知了强调,话音一转又说,“公主不要怕奴婢,奴婢是好人。”
哪里有人见面就自称好人?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周长生陡然起疑,紧闭双目不回应,捏着被角的手攥得发白,满脸写着抗拒。
知了继续温声道:“公主吃了饭喝了药,奴婢就侍候您沐浴,您也能舒服些。”
“知了,我把沐浴的水准备好了,公主好些了吗?”
两人僵持的姿态因着这句话缓和下来。
周长生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还真的是母亲派来的……好人?周长生沉默的看着她。
知了挑挑眉,一副‘你看我就说吧’的表情。
周长生愣住,但很快,知了脸上的那点俏皮就消失了。
知了弯弯嘴角,带着下对上的恭敬,轻柔地掰开他的手指,“您看,娘娘默许了。”
既然准许她进来,自然是默许她知道一些秘密。
周长生不再抗拒,顺从地松开手。
在安抚住他的情绪后,知了起身,她往大门处走了几步,扬声回道:“请娘娘后退几步,奴婢这就过来取水。”
“好,我就远远的看着。”
知了动作麻利的把一切都准备好,才重新走回周长生身边。
“公主,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奴婢先伺候您沐浴,等洗好了再伺候您吃饭喝药,如何?”
周长生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他这样浑身恶臭早已经难受至极。
然而,知了掀开被子的当下,周长生脸红的能滴血,拘谨地闭紧双眼,不敢看她一丝一毫。
知了亦然。
先是人,再是鬼,百年来也没什么近身伺候人的经历。
突然就要面对一个小孩子的裸、体,她浑身都不自在,但又不得不做这件事。
知了深呼吸,垂眸专注于手下的动作。
小奶猫很快被脱光,被抱到浴桶。
周长生病着,知了匆匆把人洗干净,擦干净,又裹得严严实实的抱回去。
一来一回,知了已经感到胳膊累的都在打颤。
不得不说,小奶猫已初见少年雏形,再过几年当真是瞒不下去。
换了身干爽衣物的周长生状态稍微好了些。
知了端来食盘,蒸蛋、汤药温度刚刚好。
小奶猫没什么胃口,吃的不多,待轮到汤药,小奶猫完全不配合,皱着眉头抿着唇。
知了笑笑,一面舀着药汤,一面言辞夸张的说:“公主,这药不喝,病就好不了,您还得继续难受着,甚至可能更更更难受。”
周长生秀气的眉头蹙了又蹙,最后还是忍着苦,在她的‘逼迫’下勉强喝掉整碗银翘汤。
知了见人乖乖配合,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捏出一块,然后小心喂到他嘴边。
“喏,这是蜜三刀,很甜的,吃了就不苦了。”
周长生很听话的吃了,咽下去后,还在眼巴巴的望着知了。
“母亲从来不让我吃这些零嘴。”
小奶猫声音虚弱,语气里透着属于小孩子的委屈。
知了望着他黑白分明圆溜溜的大眼睛,拒绝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知了捏着半包蜜三刀,心里天人交战。
盛景斋的蜜三刀,一小包就挺贵的,她攒许久银子才舍得买这么一小包。
她平日都舍不得吃,尤其是做鬼的那百年,更是没吃过。
如今捏着跟金子似的蜜三刀,她实在是不舍得。
“姐姐。”小奶猫细弱的声音响起。
知了再次看向可怜巴巴的小奶猫,脑海中飞快地闪过盘算——站好队,抱住他,讨好他,让他日后放自己出宫。
百年来都被困在大明宫,她已经对这皇宫无比厌倦,只想逃离。
若是眼前这位心情好,从指头缝里落下一星半点,何止够她买数不清的蜜三刀?
等她出宫了,变卖那些赏赐物,没准就发财了!
到时候天南海北,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还不都由着她挑来捡去?
到底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知了忧伤地捏着舍不得吃的零嘴,眼前闪过一句话——得,终究是便宜了这小孩。
她狠狠心,咬牙拿了一整块蜜三刀喂给他。
周长生心满意足,美滋滋地咀嚼着蜜三刀,嘴巴里甜滋滋的,就连身上的难受都跟着淡了。
这蜜三刀也不能白吃。
知了表情严肃,说道:“公主吃了蜜三刀,可千万不要告诉娘娘,娘娘如果知道奴婢给您吃这种零嘴,肯定是要骂奴婢的。”
“姐姐放心,我肯定不同母亲讲。”周长生满嘴答应。
知了递上漱口水,周长生乖乖喝下,又乖巧的被知了伺候着睡下。
知了坐在脚踏上:“公主好好休息,奴婢在一旁守着,睡一觉就好了。”
周长生应了声,看着人睡着,知了才长出一口气,捏着胳膊走神。
回忆被拉扯回几个时辰前,知了从一场混乱的梦中惊醒。
梦醒了,脑袋还有些昏沉,睁开眼是一阵的晕眩。
她扶着额头,困惑的打量四周。
窗外的天色蒙蒙亮,屋内昏暗,隐约可见摆设朴实,处处透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知了,你身子可好些了吗?”
屋外传来一道熟稔的女声。
知了倏地回神,脑子里也清醒少许,她歪歪脑袋在思索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当了百来年的鬼,她的记忆浩如烟海,却仍是轻而易举的寻到了声音的主人。
旋即,知了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猛地坐起身,目光就落在大门处。
“我给你带了些粥。”
外面的女声温柔继续道。
知了的手撑在褥子上,掌心无意识地上下按压几个回合。
身下是绵软的铺盖,而不是伸手就能穿过的地方。
百年来,她从未真的睡过,也从未做过梦,更不消说睡上床了。
刚掀开的被褥还透着热乎气,她小心翼翼地呼吸,淡淡的熏香扑鼻而来。
知了伸手掐了把脸蛋上的软肉,生疼生疼的。
活了?
“知了?”
“如姐姐。”知了脱口而出。
她披上褙子,匆忙下床,几步走到门前。
门打开,故人笑颜如花的站在面前。
“如此着急忙慌的做什么?”阿如笑着打趣道。
知了讪讪的笑笑,把人让进来。
“我这边放下东西,就得赶忙去照顾公主了。”阿如放下粥,忧心道。
知了若有所思的目光从粥上,落到阿如身上。
她在一瞬间就定位了此时此刻。
她重生回十五岁,未来的静安帝,此刻的长生公主正躺在寝殿奄奄一息。
知了莞尔:“如姐姐,我好些了。”
“赶紧喝粥,喝了粥胃里舒服些。”阿如温柔叮嘱道。
知了听着她‘真心实意’的‘叮嘱’,心里想的却是她那年的陷害,心中不免发笑。
“如姐姐,我去照顾公主吧。”知了忽然开口。
“你怎么能去?”阿如愣住,反问道。
我怎么不能去?上一世不就一早盘算了让我去吗?知了心中嘲弄。
知了走近些,握着阿如的手,真心话信手拈来。
“自从我入长信殿,便是姐姐一直在照顾我,我合该报答姐姐些什么,就让我去吧!”
阿如眼中瞬间闪动泪花,屈膝道: “我……”
知了以拥抱打断了她的假惺惺:“姐姐,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往后是生是死都是我自愿的。”
阿如望向她,眼中情绪不明,心里闪过一丝不忍,旋即消散。
“好。”
大明宫,你死我活的地方,容不下慈悲。
知了蓦地从飘渺的梦境中惊醒。
窗外光线已经暗下去,她这一觉睡的很久。
知了看向眼前小孩,小家伙还在睡,睡的不安稳。
她拿帕子擦干他额上的汗水,心里松了口气,眼下情况比她设想的好许多。
周长生睁了睁眼,眼底亦是茫然。
“公主感觉如何?”知了轻声道。
周长生嗯了声,又闭上眼。
知了重新为他掖掖被角:“公主再睡会儿,发发汗也就好了。”
大门处传来三声响,旋即一道女声传来,“我准备了晚膳和银翘汤,放在这里了。”
知了偏了偏头:“奴婢去拿晚膳,公主稍等片刻。”
周长生温顺点头。
知了开门,只和顾美人远远的简单交流几句,后者眉宇间的忧愁散去几分。
晚膳过后,知了哄周长生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