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顾伶浑身颤了下,涣散的视线渐渐有了焦点,落在阿如身上时,微微勾了下唇角。
三人中,最淡定的反而是知了。
她仗着前世的记忆,多少也猜到这宫中最该忌惮谁。
知了眼观鼻、鼻观心,才不管其余两人的神情各异,以及殊途同归的想法。
顾伶绕过苏秦,自上而下的看着阿如:“这事便到此为止。”
“娘娘!”苏秦皱眉,想要改变她的决定,“娘娘,她可是同谋,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顾伶看过去,眼神中布满无奈。
她弯了弯嘴角低声道:“你我都知,她不过是为人利用。”
多的话不必说,因为苏秦明白,仅凭手头的那些个证据,是决计指不到那位身上。
苏秦张张嘴,说不出的话都沦为一声重重的唉。
“苏侍卫,妾修书一封,劳烦您送她离开。”
苏秦有万般不情愿,但还是抱手应道:“是,卑职遵命。”
等结局落定,阿如才彻底回过魂,踉踉跄跄重新跪好。
她忙不迭的道:“谢娘娘开恩,谢娘娘开恩,谢娘娘饶贱婢一命。”
知了听着一声接一声的求饶,内心划过一丝波澜。
上一世,她被杖责,顾美人下命,苏秦行刑。
那次她几乎去掉半条命,可见大明宫里没有心软的人。
知了皱眉,再看向顾美人的目光中带着细微的探究,还有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怀疑。
只片刻,她便移开目光。
或许面对亲近多年的侍女,顾美人总归还是心软许多。
阿如被苏秦带走,这事算是尘埃落定。
知了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很平静,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快乐。
阿如不过是这一生里遇到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坎,往后的路还远着呢,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深坑等着她。
知了出神的望着无垠的天际。
今日晴朗,万里无云。
良久,她收回视线,可这天到底是要变了。
几日后,兴庆宫。
明德帝如往常一样在兴庆殿陪符太后用晚膳。
晚膳过半,符太后突然开口:“陛下还记得顾美人吗?”
明德帝诧异一瞬,不明白母后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却还是回道:“记得,是扬州顾家送来的。”
“正是。”符太后颔首,话锋一转提道,“顾家这些年在扬州为陛下筹谋不少。”
明德帝笑而不语。
顾氏获罪,顾家这些年胆战心惊生怕被牵连,自然也就愈发恪尽职守,国库中约莫有三分之一都源自扬州顾家。
母子两人对视一眼,符太后抬抬手示意可以将晚膳撤走了。
不多时,安夏便命人新送上糕点与茶。
明德帝打眼一看,都是自己喜欢的。
他心知母后这是有话要说,也没点破,顺手接过茶具沏茶。
符太后没着急开口,目光落在他轻车熟路的动作上,渐渐走神。
“今年新上供的龙井,母后试试,可和你口味?”
符太后回神,收回的视线落到明德帝递过来的茶盏上。
她接过茶,抿了口,笑道:“吾儿亲手泡的茶,当然最和心意。”
明德帝笑笑,低头继续摆弄茶具。
符太后放下茶盏,开门见山说道:“顾美人为陛下诞下了个皇子,是你的皇长子。”
明德帝眼神微滞,愣了愣神。
待他反应过来,只说了两个字“是吗?”
明德帝语气平淡,丝毫听不出喜悦。
符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吾已经差人查过,这事千真万确。这些年好好在长信殿养着呢。”
明德帝兴致乏乏地点点头,低头饮茶,片刻后才道:“竟然瞒了这许多年。”
“当年顾美人恃宠而骄被陛下锁入长信殿,那孩子胆子小,自知被陛下厌弃,也就不敢把孩子一事告知陛下。”符太后语气怜悯,陈述前情。
明德帝摩挲着茶盏边缘,没接话。
符太后观察着他,见他心不在焉,斟酌片刻,便接着说道:“大皇子前些时日染了痘症。”
明德帝眉眼微不可查地蹙了下。
“顾美人这才不得不求到哀家这里。”符太后叹了口气,“好在这孩子如今得了医治好了大半。”
明德帝终于给出反应: “既是无事便好。”
符太后小口喝茶,而后长出一口气,不紧不慢的提议道:“吾就想啊,兴庆宫太冷清,吾想将这孩子接到身边抚育,也想感受感受民间怡儿弄孙的快乐。”
明德帝抬眼望向符太后,心里想的却是屈皇贵妃,想她若是知道此事,心里一定是极其委屈。
他就看不得她受委屈。
“陛下以为如何?”符太后回看向他,笑道。
明德帝心里天平左右摇摆,很快收起杂念,回道:“既是母后想要有个伴儿,那便接这孩子过来。”
话音落地,他又说:“儿子还有些公事需要处理,得先回了。”
符太后颔首,很快跟了句:“既是政事,那就快些忙去罢。”
明德帝走的着急,身形很快越过月门,消失在拐角处。
“都撤了吧。”
“是,太后。”
符太后静坐少许,看着一桌点心动都没动又被撤走,心情复杂,转瞬又释然。
她起身走到窗边,接过安秋递过来的金剪子继续修她的那盆芍药。
花这种东西就是要狠狠地修剪,才会在来年开的更好。
安夏端着汤进来时,圆桌上已经空无一物,她猜或许是不欢而散。
陛下和太后两人之间的关系看似好,实则都较着劲儿,就这么过了许多年。
安夏叹了口气,轻声道:“太后,给陛下煲的参汤?”
“送过去吧。”
“诶,奴婢这就去送。”
安夏说完,转身离开。
安秋端着盘子接过符太后放过来的金剪子。
“听出什么了吗?”符太后缓缓道。
“奴婢愚钝。”安秋摇头。
“陛下从始至终都没问过那孩子叫什么,多大了,长的又如何。”
不闻不问自然就是不上心,安秋心里明白,嘴上还是宽慰道:“陛下日理万机,许是顾不得这些事。”
“是啊。”符太后讥笑一声,“是真的日理万机。”
片刻后,她吩咐道:“安秋,差人去把大同殿收拾出来。”
“是,奴婢这就差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符太后截断,她道:“你亲自盯着,再不可出纰漏。”
“是,奴婢明白。”
“明日你亲自去接长生回来,一日也不可耽误。”符太后又强调了一遍。
安秋也跟着郑重点头:“奴婢明早便去接大皇子回来。”
五月下了一场雨,紧接着就是数日的好天气。
知了打早上一醒,左眼皮就止不住地跳了好几下,她隐隐感觉有重要的事要发生。
待收起胡思乱想,知了起身简单收拾一番,端着要浆洗的衣物走到院子里。
昨日顾美人就说,趁着天气好,铺盖这些都该浆洗浆洗了。
知了是不愿意的,左不过在长信殿也待不了几日,但主子的话,她还是要听。
好在顾美人也不是什么都不做的主,俩人搭把手,铺盖很快就洗好了。
知了扯起一头往晾衣架上抻,“娘娘,这边奴婢收尾,您快些去照顾‘公主’。”
周长生的病来来回回折腾了月余,这会儿时不时还有些精神不济。
顾伶一面平展床单,一面点头应下,旋即便离开。
知了独自收尾,大门处突然响起落锁的声音,她以为又是内宫局送东西过来。
这些时日,内宫局的示好已经屡见不鲜。
知了在心里盘算,今天又会是什么新鲜东西?
一道洪亮的女声打断了她的猜想,“尊太后懿旨,接大皇子回兴庆宫。”
这女声耳熟极了,知了挑起一个边,果然是她来了。
知了赶忙在身上擦干双手,绕过晾衣架,跪下道:“奴婢见过安秋嬷嬷。”
与此同时,顾伶听着声音,也带着周长生出来,两人跟着跪地接旨。
起身时,顾伶、知了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
两人眼底都有惊讶,然而,往深处看却是异常平静,她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日子比她们料想的还要快。
五月还未过半,符太后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差人来接周长生了。
“妾这就为长生收拾行李。”顾伶开口。
安秋笑着纠正道:“错了娘娘,以后您可不能直呼大皇子的名讳了,您得称呼大皇子为殿下。”
顾伶怔愣片刻,立马弯起嘴角,回道:“嬷嬷教训的是,妾记住了。”
“母亲,什么是大皇子,为什么要叫我殿下?”周长生仰头,语带好奇,故意问道。
顾伶想要揉揉他的脑袋,手刚伸出便克制的落在他肩头,温声解释道:“因为你是男孩子呀,男孩子就是皇子,奴婢们就要称呼您为殿下。”
“往后,你也不能直接唤妾母亲,要唤妾‘顾美人’”顾伶说完,心里跟着变得酸酸软软。
在大明宫,尊卑近疏,等级位份全部都划分、彰显的明明白白。
周长生状似不解地歪歪脑袋,满眼疑惑。
顾伶笑道: “以后你就明白了。”
周长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大殿下需要人侍候,太后准您选一人陪着同去。”安秋适时开口。
知了去,是顾伶、知了一早就盘算好的,但顾伶不想将这层盘算显得太明白。
于是顾伶作难地环顾四下,而后苦笑的回道:“那便让知了去吧。”
安秋的视线不动声色的在长信殿打量一圈。
此处冷冷清清,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几人。
顾美人大约也是无人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