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要不说人多力量大呢,这些家务被细分之后,人人有事做,事事有人做,倒是很快就把家中收拾一新了。
靖瑶从楼下回到十六楼,进了书房,却没打算停下,而是穿过书房,径直进了她的卧室。
“你这是……”
今日的练字任务已完成,所以福康安把桌面收拾后,在看微分中值定理与导数的应用。
他原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靖瑶很快答道:“我妈叫我记得把我房间收拾收拾,刚好我也想整理一下我的东西,要过来看看吗?”
福康安心中一动:“好。”
——我也不想的,可是她问我了欸!
说是要收拾,其实也没什么东西。
靖瑶把自己的手办用化妆刷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掸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又把自己之前陆续收到的礼物给拿了出来,打开架子底下的柜子,里面是一大堆信封和册子。
“这些是什么?”
两个人坐在垫子上,福康安看着靖瑶把几个册子拿了出来:“这是相册,那是之前朋友们给我写的信。”
前世,他们家的亲友也爱互相写信。
从金川回来后,23岁补放为都统的他就给他二哥福隆安写信,对兄长的指点表示感谢。
也不知道她们的信会写什么呢?
福康安好奇地摸了摸相册,这一大本厚厚的,想来里面肯定有不少照片。
靖瑶在倒腾她的信封:“那些照片都没什么,你若是想看便看吧,里头多是我和亲友一起去旅游时拍的照片。”
“好。”
福康安于是打开相册看了起来,看得出来,靖瑶也是个没少出去玩的主儿,不管是在海边,还是在山顶,都有照片。
“这是……白熊?”
靖瑶听到他的声音,张望了一眼:“哦,这是大熊猫,国宝。当时我小升初暑假去的成都,我妈给我拍的照片。”
福康安了然,接着往下翻。
映入眼帘的,是红砖黄瓦绿树。
寺院大门洞开,门匾上题:
第一禅林。
然而,下一张就是小姑娘站在廊檐下,手微微扬起,地上的鸽子扑腾着前来啄食。
她扎着双麻花辫,穿的是连体裤,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明明是静态的照片,却有种让人感到鲜活的气息。
福康安眼前似乎闪过了什么,他顿了顿,在这张照片上停留片刻,又接着往下翻。
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下一页也都是她。
她蹲在大树下;她站在那个大大的红色的“福”字前;她在某座塑像前……
表情都很统一:一手插兜,一手剪刀手,面露微笑。
但若遮住下半张脸,就会发现那双眼睛几无笑意。
都是被迫营业罢了。
他不禁微微一笑。
就在福康安准备看下一页时,就发现那张照片里的塑像似乎有些不对劲。
……准确地来说,是塑像边上的小字。
福中堂?
谁啊?
福康安眯起眼仔细一瞧——
“……福中堂,即清朝名将福康安……”
哦,是我自己。
???
他看着里面那个板板正正地坐着,蓄了须,除了和自己长得不像外一点问题都没有的金身,一时啼笑皆非。
而像前的小姑娘仍维持着之前的表情,只是似乎更觉得无趣了一般。
——当时小姑娘还没长开,神情中总归是稚气未脱。
然而……虽说这金身和他长得不像,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嫌弃啊!
福康安顿感受伤。
从小到大,他卖萌乖巧的模样不知道俘获了多少人。也就是靖瑶,一而再再而三地敢嫌弃他。
现在甚至是从她小时候就开始嫌弃他了!
“你们之前还去了昭觉寺?”福康安故作随意问。
“是啊。”靖瑶把明信片按照年份整理好,道,“昭觉寺听说很灵,可以求健康求财,还能求姻缘求平安,可谓要素齐全。”
福康安逗她:“那你去求什么?”
靖瑶想了想:“求健康平安呗。我当时被定下了要去寄宿学校读初中,我爸妈不放心。”
他也忽然想起来,某人已经住了七年的宿。
靖瑶在另一个柜子里找了找,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只拿出了一个小木盒,打开一看,是一串红玛瑙手串。
“当时好像没请手串……这个是后来我舅妈她们去北京的时候给我带的。”
福康安一怔。
质地不大相同,颜色却很接近……
“那你现在怎么不带了?”他的手下意识地去抚盒子。
“我高考完啦。”靖瑶无所谓道,“带不带就不重要了。”
这倒也是。
把东西收好,二人就听到赵父用海阳话说:“你俩在里头干什么呢?”
来自老父亲的查房。
福康安规规矩矩地问了好,他虽然没听懂,但赵父狐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整理东西啊。”靖瑶也用海阳话回答道。
赵父显然很不认同:“你怎么能让一个男的进你屋子里整理你的东西?”
“上回过年我表弟和外甥进我屋大吵大闹你们怎么不开口?还有,您——怎么不敲门?”
她没记错的话,他们是关上门整理东西的。
赵父有点尴尬:“他们,他们都是你的亲戚。他一个外人,能一样吗?”
“他一个外人也挺好的啊。”靖瑶看着赵父,“规规矩矩的也没干别的,至少不会像亲人一样,把我钟爱的历史书拿去卖给收废品的,你说是吧老爹?”
赵父:“……”
赵父最后拂毛衣袖子而去。
她俩全程对话都用海阳话,在福康安听来就是在听天书。他已经懒得去试图翻译了,只是接着看相册,无视这对父女的争吵。
“你又何必为了我和叔叔争论?”赵父走后,福康安重新关上门,对靖瑶叹道。
靖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没说我是为了你跟我爹争论啊?”
福康安:?
“是因为我爹这人有时候做事就欠怼。”靖瑶解释道。
福康安:“……”
上回听到老是被人怼的还是他小姑姑家的几个表兄弟。
……只能说有些人确实在这方面比较有天赋。
“……我想跟你要两张照片。”
福康安沉吟片刻,对靖瑶说。
“嗯?你随便挑吧。”靖瑶倒是不甚在意,“在每个地方我都拍了不少照片,少这一张也没事。”
他问:“你不问问是哪两张?万一是你很喜欢的呢?”
“你要过去,应该是你觉得很有意义的吧?既然如此,你要过去又何妨?我已经去过昭觉寺了,此情此景了然于心。照片于我有意义,但我不是非要照片才能想起来。”靖瑶笑道。
福康安失笑:“说到昭觉寺,你说话也开始有禅机了。”
“理是这么个理儿,只不过我说着不自觉地多了几分玄妙。”她把信件做了最后归整。
福康安挑走了两张照片。
他走了之后,靖瑶望着相册空缺之处,喃喃道:“怎么是这张……?”
深夜,仔细看了看两张照片,然后将它们分别夹在那本《政治经济学》里,垫在书堆之下,做完这些,福康安才慢慢露出了笑容。
今晚,他应该会做一个好梦。
乾隆四十二年,福康安离京赴任吉林将军的前夕。
马车辘辘地往城外驶,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但都与车上二人无关。
一个是假寐养神,另一个是睡意盎然,谁也不打扰谁,倒是十分和谐。
说起来,福康安夫妻二人还是被傅夫人那拉氏给轰出来的。
虽然说二人成婚才不久,可架不住二人在这个时代的定义里已经年岁不小,福康安这官当着当着就是要上战场打仗的,傅夫人也是担心他走了他大哥傅灵安的老路,最后绝嗣。
“红螺寺的观音庙,求子极为灵验。好孩子,一定要去啊。”
面对着傅夫人的殷殷期盼,靖瑶只能含笑应下,心中想的却是:求子求子,靖瑶她才真的应该求子——求求这位福公子晚上别再折腾她了。昨天某人折腾她折腾到三更她才睡下,要不是来见自己的温柔婆婆,靖瑶今天都不想和这位大爷说话。
本来傅夫人是打算带靖瑶来红螺寺上香的,靖瑶倒也很是乐意。可是福康安在旁边张口就拦下了:“额娘,红螺寺在城外,那么远,您亲自去一趟太折腾了。就让我和阿靖去吧,正好今日无事。”
靖瑶听完抽抽嘴角,一言不发。
傅夫人听完也觉得不错:“那好吧,康儿,你也是多该陪陪靖儿多在京中走走,你俩婚事本就坎坷,日后在京城的机会也不多了,可得好好珍惜。”
福康安自是应下。
……于是他俩从忠勇公府出来,就直奔红螺寺了。
福康安给出的理由是:“与其留着这件事让额娘念叨,倒不如早些解决了为妙。省得靖儿总被额娘以此事念叨,也不得安宁,何如?”
“拖着倒也无妨。”靖瑶闭目说,“至少我跟额娘在一辆车里,比跟你在一辆车里,要安全多了。福大人,你说——是吧?”
说着,无情地拍掉了福康安试图环在她腰间的大手。
福康安:“……”
真记仇啊。
靖瑶是真的困,现在,谁敢吵她睡觉,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恐怕也得挨她两句骂才能脱身。
她离福康安远了点——两个人之前还闹着矛盾呢,左手不自觉地摆弄起右手佩戴的红玛瑙手串。
粒粒晶莹饱满、细腻纯净,干净透亮的红色更衬得靖瑶手腕白皙柔嫩。他默默注视着,想的却是昨晚柔情缱绻到三更时,他附在靖瑶耳边,问她那串红玛瑙是怎么来的。
“我……我额娘……去寺庙里请来的。”拜某人所赐,她的回答有气无力。
“求的什么?”他还没什么睡意,很感兴趣地追问。
回答福康安的只有她昏睡所带来的沉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