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岁钱
她这午觉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动静了才张开眼睛。许是屋里的人发觉吵醒了她,于是就来到床铺跟前,轻轻拍了拍孙瑾身上的被子,声音也轻柔:“媳妇儿,你接着睡,不碍事。”
孙瑾意识到进来的人是程文奕,安心了许多,她蹭了蹭温暖的被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话都说不灵清:“现在几点了?”
程文奕愣了下,他们这农村地区,没几家几乎有钟的,更不要说精确到几点钟,基本上都是看天吃饭。他在城市里上工,倒是会精确到几点钟下班,到点了大家就直接下工赶去食堂打饭去。
程文奕也觉得,家里是要有个钟了,等明个儿,就带着孙瑾去把钟买回来,他们在家里也方便看时间。虽然没有钟,但程文奕还是估算了一下时间,告诉她:“大概两点了,不着急,你接着睡。”
孙瑾听到具体的时间,也不想再睡了:“不睡了,我吃过午饭就睡下了,到现在也最起码睡两个小时了,再睡下去晚上要睡不着了。”这可是孙瑾的经验之谈,穿越之前她休息日肯定得午睡,午睡时间一长晚上就格外精神,只能当夜猫子,然后第二天白天又醒不来,晚上又熬夜。
要是第二天还得上班,那真是别提有多难受。
这里晚上还没有半点活动,要是不睡觉硬挺着,晚上真要无聊死。
孙瑾爬起来,贴在她背上睡得正香的老四也悠悠转醒,他咪咕着小眼睛,吐了个泡泡。她先警觉发现孙瑾要离开,立马伸出小手紧紧抓住孙瑾的衣服,生怕孙瑾又跑去刷碗。
孙瑾多半知道老四就是不想让自己去刷碗,于是没好气的拍了拍老四的手:“我不刷碗,你爹和哥哥姐姐回来了,我该起床了。”
许是听到“爹”这个字,老四更加清醒了过来,他吧唧一下在床上坐正了小身子,看向程文奕,然后喊了一声“爹”。他声音清脆、字正腔圆的,也没有别的小朋友那种含含糊糊的感觉。
程文奕听了之后惊讶了一瞬,然后立马喜笑颜开应了:“哎!爹的乖儿!”他伸手就要把老四给抱起来,老四猛地离开温暖的被窝,小脚忍不住踢了好几下刚刚还和自己打了招呼的亲爹。
程文奕也不恼,就是乐呵呵的把老四抱在了怀里。孙瑾看着他们俩,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然后问:“其他三个呢?”
“搁外面呢,我喊进来?”
孙瑾点点头,她从床上起来,也披上了衣服,顺便把老四的小衣服递给程文奕,程文奕便伸手给孩子把衣服穿了起来。穿好之后他把老四放在床上,自己则出门把三个大的喊了进来。
三个孩子掀开门帘进屋,外面的冷风吹进来,让孙瑾一个哆嗦,一时之间也没了困意。刚刚还哈欠连天呢,现在被冷风一吹,瞬间就精神了。
老二一进门就张着嘴巴说起了话来:“爹,阿姨,找我们啊?”
“嗯,你们后娘有事跟你们说。”
孙瑾挠了挠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让三个大的也坐在床沿上,等四个孩子都老老实实待在床上之后,孙瑾才转过身去,从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睡到一半起来装的压岁钱。
她拿着红红的纸头过来,三个大孩子看到那红纸,心里面已经有了些许猜测,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直到孙瑾一个个发过去,就连老四也没错过,把他那份给塞在了他小衣服的口袋里。
老二速度最快,飞快的把红纸给拆了开来,看到了里面叠的好好的一块钱:“这是!”
“这是压岁钱,咱家条件也就那样,你们也是知道的。这一块钱我感觉也不少,你们得压在枕头底下,等过两天再去花。”
听到孙瑾说的,三个大孩子都很高兴,只有程文奕高兴不起来:啥叫也就那样啊?他们家的条件绝对能算得上村子里蝎子拉屎独一份,咋看起来孙瑾还挺不满意的样子?
不行,他还得努力,要让孙瑾包压岁钱包的大大的,一次性包他个十块二十块的。程文奕有自信,迟早有一天自己能赚那么多,就算不能,那不还有系统呢吗?系统总会帮自己的!
程文奕在那忿忿不平,三个大孩子看着自己手上的压岁钱则高兴到有些说不出话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收到压岁钱呢。
自己亲娘都没给过,她也给不了,亲爹寄回来所有的钱,都被奶奶给拿走了,就算亲娘想要给他们压岁钱,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至于亲爹……亲爹是没那个脑筋的,根本想不到,原来过来还要给孩子压岁钱呢。
是以收到压岁钱,对于三个大孩子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经验。在老二第一个拆开红纸之后,老大老三也慢慢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压岁钱给拆了开来。里面有足足一块钱!虽然在孙瑾的口中,这一块钱无足轻重,根本一点也不多,但对小孩子来说,一块钱已经很多很多了!
要知道,小叔叔给自己家挑一个月的水,也才五毛钱,别的小孩子过年要是收到压岁钱,可能连一毛都没有,甚至很多人家都没有压岁钱的传统。像是二伯家的两个姑娘,就肯定没有收到过。
大伯家的宝贝儿子应该有,说不定爷爷奶奶都会给他,也说不定比他们还多。但不管是多是少,他们都不会羡慕,因为他们有个也会给他们压岁钱的后娘。
老三想得多,她怯懦开口,带着意思希冀问:“阿姨、明年,明年我们还会有吗?”
“当然有了,你们赶紧让你们亲爹多赚点,他赚的多了,明年你们的压岁钱才会变得更多。”孙瑾理所当然的这么说,程文奕也在后面点了点头。
只有老大知道老三的意思,她想要的其实并不是压岁钱里面的钱,而只是来自后娘的一片心意。他们都是缺爱的孩子,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卧病在床也不担事,爷爷奶奶更是根本没把他们当自己的孙子孙女。
为人子女的不好说自己父母亲的坏话,但是在老大看来,无论是亲爹还是亲娘都是不合格的,父亲自不用说了,虽然基本没对他们投以什么关爱,但最起码真的有在努力赚钱……就是这钱到最后前面那么多年也没多少用在他们身上。亲娘……他其实不想说亲娘的坏话,但是亲娘对他们也谈不上什么喜爱。
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还是拼了命的要生,生下来之后只跟完成任务一样。而后又因为身子骨变得更差,感春伤秋哀叹自己命不好。老大总觉得,母亲去的那么早,和她自己的身子骨有关,也和她那心态有关。成天躺在床上,连窗子都不打开。
他还记得秋秋想要给亲娘开窗透透气的时候,亲娘尖酸刻薄的说:“秋啊,你这开窗是怕娘去的不够早,特意让冷风送送娘是吗?”秋秋立马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说:“不是、不是,我没有。”
她的话立马被亲娘打断:“我就知道你嫌弃我拖累你们,我又不是自己想要这种柔弱的身子的……”到亲爹回来的时候,亲娘也说:“我知道你埋怨我当初隐藏自己身子骨不好的事情,但也不是我自个儿愿意这般的。”
亲爹皱着眉头:“我从来没这么想,你好好养病,不要想太多。”然后就逃命一般的走了。
老大不能说自己亲娘的坏话,但是当亲娘去世的时候,他确实松了一口气,不用面对骨瘦如柴却张嘴就尖酸刻薄的生母。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不好,但在无数个夜里,他确实希望母亲早点去世会更好。
亲娘对他们究竟有没有爱,有多少爱,他不得而知。但在客观上,他们的确是连母爱也欠缺的。孙瑾的到来,正在悄悄填满这个缺失的空隙。
老大犹豫了很久,他看到老三把一块钱又叠了起来,放在红纸里,再小心翼翼的包好,最后抱着捂在自己胸口。向来没什么话,在外人看来很腼腆的老三,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他知道的,老三是喜欢后娘的。再往一边看去,老二举起了那张一块钱和红纸,举的高高的、仰着脑袋在那看,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根本无法从压岁钱上离开。
他知道的,老二是喜欢后娘的。
老大握紧了手里的红纸和一块钱,被他攒得紧紧的,不成样子,他又想:那自己呢?老大人小,但是心眼大,随他爸。他有些不想承认自己的心意,如果贸然承认,就好像愧对了生母。
本来因为夜里想过那些事情,在亲娘死去之后,他就有些愧疚。他有时候会想,是不是他偷偷想着的时候被天上的神仙知道了,所以神仙带走了他们的前娘,都是他的错。
如果再承认自己的心意,亲娘在天有灵,一定会更生气的。
但是手里的红纸那么明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你知道的,你也喜欢后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