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管
第一场秋雨落下时，朱槿终于接到了首个独立广告。
找她的是个面向25岁以下女性的彩妆品牌，定价十分接地气。负责宣发的主管和庄编辑是朋友，间接了解到朱槿在带货方面表现不俗，动了心思。
品牌本身还够不上赞助时尚杂志的档次，经费也很有限，但是pr鸡贼啊。摸门路走了庄编辑的私人门路，找上了朱槿。
全套的产品礼盒堆在地上，朱槿趴在地上以颇为扭曲的姿势调整着机位。金棕丝绒上是闪着贝母光泽的散粉盒，从配饰市场淘换来的玻璃珠如海妖的眼泪。
技术不够审美来凑，网友们可不会挑剔摄影细节，只要图够美，内容够干货，就能出头。
范曼语拎着袋子满头大汗地上楼，把装着茉莉花的袋子往地上一放，熟门熟路地去冰箱里翻雪糕。
“新剧都要开机了，你还吃？”朱槿幽幽道。
范曼语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拿了冰西瓜，大咧咧坐在藤椅上：“那么点广告费有什么可赚的。缺钱了我借你啊！”
朱槿下颌的汗一颗颗敲在地板上，她顾不上擦，不厌其烦地调整着镜头角度和光线：“离买房还差着小十万呢，你就不怕我卷钱跑了？”
“一点零花钱而已。”范曼语的发言壕无人性。
朱槿：“……”行吧你有钱你了不起，还做什么恶毒女二啊，去反串霸总好不好？
收好散粉，她不忘使唤范曼语，“你帮我把那个鱼缸拿过来。”
旧鱼缸刷干净后，里面倒上气泡水，大把的茉莉撒进去，营造出水泽仙女般的飘渺意境。淡金色的瓶子沉在水底，仿若莱茵河的黄金。
“你真不考虑去我爸公司吗？广告部很适合你啊！”范曼语对好友的脑洞啧啧称奇，锲而不舍地挖墙脚。
“要是这条路走不通，我就投靠你。”朱槿催她，“还不快去背台词，不是要我帮忙对戏吗？”
近来除了古早灰姑娘偶像剧当红，各种新编古典题材的言情剧也大热，神话、武侠都是热门题材。范曼语本想接下一部很被看好的神话改编剧，在里面饰演九尾狐妖姬的祸水姐妹，但朱槿有先知优势，知道这部剧后来被骂得很惨，没掀起什么水花。
反倒是同期的另一部游戏改编的仙侠剧大爆特爆，成了现象级的存在。里面的小生小花全都红了不说，就是配角也乘着东风享受到不少福利，如果能参进一脚，肯定益处多多，何况范曼语的外形气质本来就更适合古装剧。
范曼语的角色是为爱痴狂的大小姐紫苏，作为第一部作品，本色出演既保险又容易出彩。再加上范曼语脾气直，在错综复杂的娱乐圈里容易得罪人，哪怕她是人民币战士也难以堵住所有人的嘴，以后免不了有些负面新闻。如果能让观众喜欢上她，加上层角色滤镜，也能更宽容些。
朱槿将这层考虑扒开揉碎了讲清楚，范曼语已然成了她的无脑吹，果断答应了下来。
“你在片场收敛着点，尤其是对那些普通的龙套演员和群众演员，态度一定要好。”朱槿耳提面命，“可不是所有人都会和你化敌为友的。”
“知道了知道了，唠叨死了。”范曼语不耐烦地努嘴，“还以为你会说对那些大牌明星恭敬着点呢。”
“明星们会扎堆，不太有空理你。你走了后门也还是新人，肯定还是和普通演员在一起时间多。和他们多学着点，能帮的时候帮一把，结个善缘。”
朱槿脱下汗湿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打算冲个澡，“再说你家里有关系，才轻轻松松拿到别人努力很久都够不到的角色。那些跑片场的普通演员里，论容貌、演技和经验，比你强的大有人在。既然你得了便宜，也别忘了拉下别人。”
范曼语小学生逆反心理作祟：“回头他们抢我角色怎么办？”
“那就是你能力不行，或者不如人家贴角色。带资进组就是再普遍，真正好的作品还是看实力，光有钱有关系都没用。”
朱槿倒完洗衣液又倒柔顺剂，“哪一行里想走得长走得远，都得有能力有人品。互相帮扶着搭梯子，才能越爬越高。”
她说得冷酷而沉静，范曼语呆呆地看着她：“你怎么和我爸似的……”
朱槿失笑，范曼语是个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古早文大小姐，有得是嚣张跋扈的本钱，只是作为朋友，总是希望她能走得更远些。
“行了，你背台词吧。我冲个凉。”
朱槿拿起范曼语带来的洗护用品，在这种小东西上，她是半点不介意薅闺蜜羊毛的。
原身的老公寓里是老式金属淋浴头，用白色带粉花的塑料浴帘隔出空间，长年累月的水垢堵塞了许多喷头的小孔。
朱槿拧了下淋雨开关，没有反应。她皱了皱眉，重复扭动了几次，还检查了水阀，喷头依旧没吐出一滴水来。
管道问题？朱槿叹了口气，重新套上浴袍，走到客厅翻找起工具。
“怎么啦？”范曼语疑惑道。
“浴室的水管好像出了点问题，我修一下。”朱槿头也不抬。
“你自己修？”范曼语惊了，“要不到外面酒店开个房间，你先洗澡，我打电话叫家里的维修师傅来吧。”
朱槿忙了一天，浑身又脏又黏，恨不得下一秒就扎进浴室里，闻言也有些心动。答应的话都到嘴边了，她心中一动，只答应了前半部分。
“行，等我洗完澡正好陪你对台词。”朱槿说，“水管我找别人修就好，别劳动你家里了。”
“跟我见外是不是？”范曼语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你还想找谁啊？”
……
宋柏今天难得休息，又被姑妈叫去家里吃饭，眼下正在给小侄女辅导功课。
厨房里传来叮铃咣啷的翻炒声，脚下的小土狗也闻到了愈发浓郁的肉香，急不可耐地在他腿边转着圈子，呜呜叫唤着想要出去。
小侄女稍有走神，他的铅笔稳准狠地点在填空题上：“这道错了，再仔细看看。”
小侄女咽了咽口水，甩着两条小短腿撒娇：“大伯，我饿啦！吃完饭再做好不好嘛？”
宋柏看着她圆嘟嘟的小脸，严肃的面部线条柔和下来：“好吧。”
拉开房间门，宋柏的姑姑伯伯们坐在茶几旁磕着瓜子高谈阔论，见宋柏出来，马上向他集火。
“晚间你跟我去串门，你芳芳阿姨家女儿也挺大了，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大姑首先发难。
又来了，宋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父母不在以后，七大姑八大姨们各个把他当亲儿子疼，争抢着让他住到自己家去。其实他那时候已经不小了，还有一年多要高考，再说从小爸妈总是加班，他很会料理自己的生活，于是干脆以专心学习为由办理了住校。
之后考上警校，更是只有寒暑假才能见到他们一面，叔叔姨母、姑姑伯伯们总是担心他吃得不好穿得不好，三不十五地送东西，还要求他每个月必须要和他们一起吃顿饭。
这样的温暖让宋柏撑过了最痛苦的时期，也让每天面对黑暗的他，始终保有对信仰的坚守。然而在他过了二十五岁仍没谈恋爱后，长辈们仿佛在一夜间达成某种秘密协议，开始拿出推销保险的劲头四处安排相亲。
宋柏本身对相亲没什么感觉，毕竟刑警的人际范围有限，而他在工作时只是宋警官，没心思谈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但周围的人都在说，让他也有种既然到了年纪，或许是时候考虑成家事宜的觉悟。
大姑见他似是默认了，来了精神。扒着手指头细数女方的好：一家三口都是老师，家境殷实有文化的本分人家。姑娘长得小团脸，淡眉淡眼，和气清秀。关键是知根知底，这姑娘从小就懂事……
不知为何，宋柏听着听着，总觉得从前仿佛不知听过多少遍类似的开场白，介绍的姑娘也全是一水的宜室宜家。这令他忽地升起一股不耐和乏味——奇怪，从前怎么未意识到这一点。
手机震动，有人打电话进来。宋柏无奈地对还在兴头上的大姑做个抱歉的手势，翻开手机盖查看。
来电显示：朱槿。
简简单单两个字，宋柏竟没来由地头皮一麻。
他不受控制地飞速扫了眼沙发上的长辈们，手心冒汗：“喂？”
“宋柏，你有空吗？”女人声音转换成电流，酥酥的。
“有事？”
“哦，是这样。我家的淋浴间的水管坏了。熟悉的师傅不在市内，也不敢随便找其他陌生人上门……”
对面踌躇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请求有些冒昧，透出丝小心翼翼，“你方不方便帮忙看看？我付你钱。”
大姑突然探头，插话道：“局里的电话？又干啥啊？马上吃饭了都！”
宋柏喉头一紧，草草点了头，压低声音走出客厅：“你先把水阀关了，明天我去看下。”
对面沉默了两秒，又说：“你能今晚过来吗？”
宋柏想都不想地拒绝：“今晚不行。”
“好吧，那不麻烦你了。”朱槿的语气有点失望，转瞬又回到了惯常的轻快，“明天上午有个很重要的拍摄，我是病急乱投医。那你先忙，我再问问别人吧。”
宋柏抿了抿唇，没说话。
“对了，我听小桃说上次的案子破了，局里还给你们队记功。恭喜呀！”朱槿迅速转换话题，笑声轻快如气泡翻飞的橘子水，“不愧是宋警官！厉害厉害！”
宋柏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件事，心中一暖。他不擅长应对如此直白的夸赞，略有些赧然。
身后传来大姑的催促声：“说完来吃饭！吃完饭还得去你芳芳阿姨家相看呢！”
宋柏胸口一紧，想也不想地捂上话筒：“您小声点。”
姑妈奇怪地看了眼他的手机，旋即咕哝着转身：“不就是案子嘛，神神秘秘。”
宋柏无奈地摇摇头，默然片刻。说起来上次的案子能那么快找到关键线索，还是多亏了朱槿。
话筒那边，朱槿歉意道：“对不起啊，占用你休息时间。你去吃饭吧，我想想别的办法……”
“我一小时后到。”宋柏听见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