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花瓶
雨势渐渐变大,宋柏开始动手帮水果店母子收摊。
他和店主儿子抱着一箱子水果到后面放好,掀开门帘出来,突然听见门口传来尖锐刺耳的谩骂。
宋柏快走几步,见个穿亮黄色雨衣的初中生站在摊前,一只手指着店主的鼻子,嘴唇开合间,连串尖酸刻薄的词句招呼过来。
“……两个残废……买了也不嫌晦气,看着都脏!我妈妈说肯定是你们做了坏事才变残废!”说着,他对着店铺的玻璃吐口水。
店主儿子虽然听不见,但也明白过来他说得绝不是好话,顿时就想冲上去。宋柏一把拉住他,严厉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那小孩看见宋柏,明显瑟缩了一下,求助似地朝对面看去。宋柏心下了然,想必是斜对面的水果,肯定是看这段时间他们生意好了嫉妒,跑来找事。
对面店里的女人见情况不对,立马摔下瓜子皮,叉了腰出来:“你是哪个?在这欺负我儿子?小心我报警。”
宋柏眼神如刀:“我就是警察。我警告你,不要没事找事,扰乱社会秩序!”
女人吊起嗓子:“哎呀我的妈哟!警察仗势欺人了!警察怎么了?警察就能欺负我们老实百姓啦?我告诉你,你再吼我儿子一声,我就投诉你!”
宋柏向来不善口舌官司,此刻面沉似水,拳头攥得骨节发白。
女人不依不饶,对着宋柏手里的饭盒挖苦:“都警察了还带饭啊,一个月工资多少啊?穷鬼先管好自己家的事再来管别家吧!”
店主儿子见她对宋柏出言不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女人啊啊地说不出话。
女人见状更是得意,挑着眼角抱臂站着,满脸的你奈我何。
“有人疼才天天带饭啊。你家户口本就剩你一个,当然没见过啦。”
懒散的女声突兀插进对话,不带脏字,却如一把淬毒冷箭,刺得女人迫不及防。
没给对方回击的时间,女声慢悠悠地继续嘲讽道,“你真那么有钱,怎么还跟我们一样喘气呢?麻烦你不要浪费警力,马上去死一死怎么样?”
合拢的伞斩断雨帘,现出一张含着讽笑的芙蓉面。朱槿慢悠悠走进店铺,笑得人畜无害。
宋柏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上次任务后,她就仿佛刻意避嫌般消失了。
他对自己说,这样也好。想来她对自己也是一时兴起,他们原本不是一类人。
热血冷却,桥归桥,路归路,本该如此。他盼望许久的宁静终于到来,心中却并没有迎来预计的解脱。
而此时此刻猝不及防的遇见,让他的心脏瞬间回忆起之前跃动的频率,不受控制地急跳几下。
“臭biao子我撕了你的嘴!”女人的脸涨成猪肝色,尖叫一声冲过来。
宋柏早有准备,一把攥住朱槿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后。
朱槿被他勒得生疼,下意识挣扎,被宋柏威胁性地瞪了一眼。
凶你个球,老娘还不是为你说话才摊上的事。朱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拧了把男人的小臂。
宋柏纹丝不动,面色多了丝无奈,“别乱动。”
撒泼的女人还想动手,被宋柏盯住终究还是没敢上前。熊孩子看他妈妈吃了亏,尖叫着跳脚大骂:“臭biao子!臭biao子!”
宋柏利眉一凛,沉声厉喝:“闭嘴!”
小孩吓得一抖,不敢出声了,只是怨恨地瞪着朱槿。
朱槿从他背后探头,贱兮兮地挑衅:“知道了知道了,你妈刚自我介绍完。”
女人吵不过她,又不敢动手,站在门口的大伞下撒泼:“我告诉你,今天这小贱人不道歉,我就不走了!我店就在对面,看谁熬得过谁!”
朱槿刚想反击,就收到个警告的眼神。
宋柏看向撒泼的女人:“不走?妨碍店家开展生产经营活动,故意闹事会被拘留。你孩子还在上学吧?有个被拘留的妈是什么影响,你掂量着办。”
言毕,他手臂一用力,将店门口的大伞收起来,雨水哗啦啦撒了女人满头满脸。
“啊!干什么!”女人被冰冷的雨水激得惊叫,黔驴技穷地咬牙。
“雨天不能待在金属物下,容易遭雷劈。”宋柏泰然以对,态度相当公事公办。
朱槿捂嘴闷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宋柏这人还有点蔫坏。
他不再理会那母子二人,继续帮忙收铺子。朱槿也不看他们,坐在边上用老板娘给的干毛巾吸干发梢的水珠。
女人又站了一会,终于被淋得受不了了,拖着儿子回了店里,把门摔得乒乓响。
朱槿看着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倚着柜台笑出声,她站没站相,笑起来便没了骨头。
老板娘搬椅子她也不肯坐,不住地踮脚向对面张望,幸灾乐祸简直写在脸上。
宋柏见她犹自战意浓厚,像是约架得胜的小学生,不禁有些无奈:“以后要小心。她真动手,还是你吃亏。”
朱槿瞄他一眼,半真半假调笑:“宋警官,你担心我啊?”
话说完,自己先笑,仿佛刚刚的话只是个最最不经意的玩笑。眼角小痣浴着玫瑰紫霞光,似露珠要摇落而下。
天上绵延数万里花瓣铺成小径,雨后草木腥气清浅。
车辆驶过路面,碾碎如镜水洼,“哗啦——”
宋柏似乎突然被惊醒了,仓皇转头:“你不买水果?”
“路过花店,顺便进来看看不行呀?”朱槿扬了下手中的花束。
宋柏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拿了一捧纯白百合,包裹精致。
“今晚要见大刘女朋友,总不能空手。”朱槿说,“我准备过去啦,你也早点回家吧。”
她走出几步,身后的宋柏突然说,“晚上的聚餐,我也去。”
……
犯罪学中有个理论,犯罪率和气候是正相关的。气温升高会激化人的负面情绪,因此夏天是杀人、□□等恶性案件的高发期。
朱槿不知道这个理论准确性有多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入秋后,刑警队的工作量的确以肉眼可降的速度减少了。
不用加班,成了家的刑警们更想陪伴家人。像一支队这种全是年轻人的,则变成了结伴聚餐玩乐。
脱了那身警服,他们和普通年轻人没什么区别,一样喜欢和朋友聊天扯皮,打球上网。
据小桃说,绿箭那几个人就经常约着去网吧,周六日跑到公园去打篮球。
黎兴和宋柏参加得最少,一个约会不断,另一个传统居家。局里长辈都说,宋柏除了工作就是学习,空闲了登山养花,研究菜谱,二十多岁的人活得像四十岁。
朱槿和宋柏一起到餐馆时,人已经坐得七七八八。众人看到他俩前后脚进来也没多想,以为是在门口碰上的。
近些日子,朱槿整一幅偃旗息鼓的架势,和警局其他人倒是愈发亲近。局里都传她啃不动宋柏这块硬骨头,放弃了,惹得不少单身男警察浮想联翩。
没办法,谁让警局狼多肉少。队里脱单了的只有方子,现在又加了个大刘,黎兴的桃花倒是旺得很,可也不见他带谁露脸。
大刘的女朋友是个细眉细眼的文静女孩,接过朱槿的花时脸红得像番茄,羞涩小声道谢。
她似乎很喜欢那捧百合,将它小心放好,邀请朱槿坐在身边。
这时的年轻男女身上,还或多或少残留了旧时代的保守,聚会一般都按性别扎堆。塑料桌布上,圆形转盘餐桌围了一圈,朱槿左侧和斜对面的椅子还都空着。
见宋柏挂好皮夹克走过来,大刘拉起女朋友介绍:“小敏,这是我们宋队长。队长,这是我女朋友林敏。”
“宋队长你好。”林敏呼吸都紧了三分,腼腆伸手,脸更红了。
宋柏严肃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些,象征性地虚握了一下对方的指尖。
朱槿这时已经入席,脱去大衣的她只着一件简单的米色修身呢子裙,头发松松拢起,显得整个人柔软而松弛。
宋柏的脚步极短暂地粘连了一下,拉开朱槿斜对面的椅子坐下。
旁边四条惊讶地小声问:“师父,你怎么来了?”
宋柏:“我说不来了吗?”
四条回想,当时他问师父来不来,师父没回答。
好像……确实没明确地说不来。他挠挠头,热情地递菜单,“就差黎哥了。”
话音刚落,黎兴推门而入。他身上淋湿一大片,水珠顺着鬓角往下流,颇似老港片里的男主角。
没等林敏站起来,他先笑:“是大刘女朋友吧?我是黎兴。黎民的黎,兴盛的兴。”
他抬手递过礼盒,里面是个精致的白瓷花瓶,“花有大刘送你,我就帮哥们一把,让他的宝贝花多开两天。”
林敏被他逗得扑哧笑了,大刘也笑:“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会来事儿,给不给兄弟活路了?前脚有个送花的,后脚花瓶也跟来了。我哪还有表现的机会呀?”
大伙全都哄堂大笑。
黎兴看见柜子上的百合花:“这谁送的?跟我心有灵犀啊!瑶瑶,是你还是绿箭?该不会是我徒儿吧?”
瑶瑶是方子的未婚妻,俩人从高中起爱情长跑,马上领证,算是警队自家人。
她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嘴比脑子快:“绿箭能有这品味?跟你心有灵犀的是槿槿!”
空气微乎其微地凝滞了一瞬,方子在桌下轻轻捏了下女友的手。
黎兴眸中异色一闪而逝,不在意地朗声笑:“还槿槿,这就腻歪上了。你俩才认识几天啊,跟方子改口都没这么快吧?”
瑶瑶白他:“叫槿槿怎么了?她和我同岁呢!你们一天天跟着小桃四条瞎叫姐,都把人叫老了!槿槿你说是不?”
朱槿握着水杯,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变,凑趣道:“黎兴爱叫我姐,你就让他叫,反正过年我不给红包。”
众人注意力全被两人的隔空斗嘴弄得忍俊不禁,默契地将方才的短暂尴尬抛在脑后。
四条小心地觑了眼自个师父,身侧,宋柏一动不动,眼也不抬地看菜单。
“老宋,菜单看完给我。饿死了。”黎兴说着,拉开朱槿旁边的椅子坐下。
四条心中警铃大作,作为师父和槿姐的忠实拥护者,他忍不住有点发急,可对面的朱槿偏着头,似乎完全沉浸在和林敏聊天的愉快气氛中,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