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吧
热水淋去满身酒气，呼吸开始平缓下来。宋柏躺上床，试图拥抱迟来的睡眠。
被子散发着太阳晒过的味道，令人安心。他翻了个身，拉高被子裹住头，闭紧双眼忽略心口那股钻心的痒意。
——“我喜欢你啊”
梧桐夜雨的沙沙声，不绝如缕重复着戏言般情话。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是黎兴这样对她说吗？
还是说……有那么一种可能性，她说对自己说的？
“呼——”宋柏忍无可忍坐起来，重新走进洗漱间用凉水洗脸。
睡不着，他决定看看园艺方面的东西。植物的生长总是漫长，可以让人摒除浮躁的心绪。
宋柏坐到电脑前打开贴吧，关注人列表唯有孤零零两个，其中一个还是默认关注的贴吧官方。
闪动的光标游离了几息，停留在另一个名字上，像是被附了身般连击两次。
五分钟前，“是你槿姐姐”发了新帖子。
朱槿是靠脸火起来的，但能坐稳这个位子离不开她深入浅出的干货分享。到现在，哪怕新一批环肥燕瘦的网红崛起，谈论她颜值的人少了，可粉丝量和影响力却只增不减。
她的专栏固定是一周三篇的干货贴，从不间断。内容从洗护分享到美妆技巧，无所不包，不过最受欢迎的主题还是时尚搭配。
而今天她发的，是一篇男士穿搭的专题。
宋柏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点了进去。
“干净整洁比任何搭配重要……考虑双排扣大衣……牛角扣增加学生气……”
字里行间夹杂着趣味俏皮话。在她笔下，楞头小子是海盐味薄荷冰，乏味银行男是柠檬金汤力，连中年男老师也被她点石成金，冲成一盏金桔茉莉茶。
世间上等的男色、女色，景色、美色，于她而言皆可亲可爱，又浅尝辄止。
范曼语混迹模特圈多年，现在又初闯演艺圈，认识了不少籍籍无名的模特和演员。他们有心借助朱槿的影响力混脸熟，朱槿也没那么多资金雇大牌模特，双方各取所需之下一拍即合。
由此，这期分享里，一群对眼球极度友好的各色模特们瞬间点燃了广大女性的热情。大批女粉丝被刺激得嗷嗷直叫，羡慕朱槿的艳福，恨不能以身代之。
——84楼：槿槿宝贝你会不会把他们全收了啊？/流口水
——87楼回复84楼：楼上的不要胡说！槿姐明明是我老婆！老婆老婆我爱你！
——102楼：求求槿姐了我愿意重金求购左三小哥哥的联系方式！跪地不起ing
——是你槿姐姐回复102楼：指路左三小哥哥贴吧号……
——是你槿姐姐回复87楼： /爱心
——是你槿姐姐回复84楼：全收了？皇帝后宫三千么？/坏笑/坏笑
宋柏突然不想再看下去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点进这个帖子。
不是早就知道她的圈子是什么样吗？时髦的、快速的、光怪陆离的、可以为了讨人喜欢说出任何亲密的话，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喜欢和爱也同样行色匆匆。
怎么会有一刻动摇，真信了她的鬼话。
84楼的是吧主，两人显然颇为熟稔。吧主抓住话头继续逼问：“写了这么多，你最喜欢哪款啊？/坏笑”
宋柏点击右上角的食指一顿，视线停在这里，掌心的薄茧隐隐发烫，不知是不是鼠标的温度。
那是一双握枪的手，本不该有迟疑。然而心底有声音警告他不要看，不要看。只要不看，便还不算太晚。可人类劣根性，若能忍住不看，潘多拉魔盒如何会开。
于是滚轮坠落般下滑。
——是你槿姐姐：我喜欢的类型这里没有啦。羞涩/坏笑/
——吧主：说吧说吧！好想知道你的理想型啊！/撒娇打滚
——是你槿姐姐：非要说的话，皮夹克里面穿黑毛衣，我会觉得很性感。/流口水
宋柏瞳孔一颤，呼吸在刹那乱得不成样子，可屏幕上文字偏不给他喘息的时间，一个个挤入眼底。
——是你槿姐姐：要有好看的肌肉线条，腿要长。
——是你槿姐姐：穿上靴子我直接心跳破八百！
她不知回答早被对方尽收眼底，还在和吧主一起激情畅想。说着说着职业病发作，把宋柏当蓝本，给出不少搭配建议。
宋柏穿衣服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但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简单的衣服穿在他劲瘦的身上，便凭空多出不可侵犯的气质。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贴吧里开始还凑合着聊穿搭，没多久话题就越来越歪。引来一大帮女粉凑热闹开车，简直是女寝午夜座谈会现场。
朱槿聊到兴头上，键盘都要被敲出火星时，又有新的评论跳出来。
她看见熟悉的头像怔了怔。心想这都几点了，老大爷还不睡啊？
岁寒：“西裤可以配靴子吗？”
没等她反应过来，互联网姐妹们一拥而上。
——啊啊啊叉出去！混进来个认真听课的！
——帅吗？帅的话可以不穿。我是说裤子。
——上面的矜持一点，我们都是好人哎嘿嘿嘿～/搓手
大概是被评论区吓到，没几秒岁寒删掉了评论。朱槿猜，可能是贴吧的气氛对老年人来说实在生猛了点，人家好不容易问个正经问题，还被吓跑了。
她对这个帮过自己的人很有好感，于是转到私信认真回答：“普通直筒西装裤不太好搭配靴子，推荐你尝试一下偏工装风格的裤子，裤脚扎进靴子里。”
过了一会，岁寒回复：“工装风格是什么？”
朱槿想起了宋柏穿过的战术执勤服，打字：“作训裤知道吗？差不多那种。”
岁寒没继续追问，朱槿也不知道他这是懂了还是没懂，片刻后不见回复，返回贴吧继续吹水了。
她溜号没多久，话题又歪到了百里开外，吧主正在抱怨着自己的傻逼上司。
——361楼：我可是在公司成立没多久的时候加入的，也算是立下汗马功劳的老臣了吧？结果肚子一揣上，缺德老板光速变脸。原本跟我说年底就升设计部主管，结果转手给了个天天只会拍马屁的废物！气死我了！
——374楼：抱抱吧主……唉其实都这样，我们公司之前有个姐姐前脚怀孕，后脚就被开除了。诅咒老板生儿子没p眼！
下面还有一大串留言，都是在安慰吧主。
朱槿也在私信里安慰她，吧主好不容易找到个理解她的人，忍不住大倒苦水。
“若是他能力比我强，那也行！我无话可说。可他样样不如我，做出的设计屎一样。凭什么抢我职位啊？就凭那条廉价Y染色体？”吧主气得口吐芬芳，显见是气得狠了。
朱槿穿书前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对女性在职场的困境简直感同身受，立刻声援道：“不如你骑驴找马，试试跳槽？”
吧主却没什么兴致，唉声叹气：“圈子就这样，跳槽也改变不了什么。明明是卖给女人的东西，却是男人掌握着设计大权，真够扯淡的。 ”
朱槿心头一震：“你是时尚设计师？”
“对啊……牌子就不说了，做女装的。”吧主没精打采。
这可真是想吃冰天上就下雹子，朱槿二话不说抛出橄榄枝：“有兴趣见一面吗？”
……
吧主真名何嘉茵，窄长心形脸，五官气质有些像《壹号皇庭》里的宣萱。朱槿在电话里和她简单说过了合作的事，两人坐下后直奔主题。
“我考虑过了，你这边公司还没开起来，跳槽不太现实。”何嘉茵说，“但提供设计稿是可以的，一单一结，算我接的私活。行里很多人都这么赚外快。”
朱槿没露出什么失望之色。何嘉茵的拒绝在她意料中，现在创业刚有个雏形，要什么没什么，人家凭什么抛下多年根基跑来和她混。
而且到了成家立业的阶段，为梦想放手一搏的勇气实在奢侈，更别说何嘉茵怀了孕，日后家庭经济负担只会逐步增加。
想吸引来优秀人才，要么有待遇要么有潜力。眼下她的公司注册完毕，服装厂和面料商也都找好，可以先发售几款衣服试试水。何嘉茵也能以自由职业者的方式参与设计，双方都不费什么成本，皆大欢喜。
“你接一单的心理价位是多少？”朱槿问。
何嘉茵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报出了个偏高的价位。
“可以。”朱槿一口答应下来。
这下轮到何嘉茵吃惊了：“你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朱槿笑：“你发来的作品集我都看过了。其实对我来说，做出好看的衣服并不难，难得是上身也好看。很多衣服在模特身上好看，顾客买到手里可未必。开网店本来就要冒风险，版型和面料的诚意很重要。”
何嘉茵定定看了她几秒，眼神难掩复杂：“你野心不小啊，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老板却想不通。”
“第一批我打算发行五套服装，统一设计主题……”朱槿开始说起早已深思熟虑的设计思路。
她对自己的专业能力有绝对的自信，从业多年的直觉也毋庸置疑，加上对未来流行趋势的洞悉，朱槿轻而易举地拿捏住了网友们的口味。
这两年国外特效大片火得不行，催生出不少IP，朱槿选中了爱丽丝梦游仙境，打算借一波东风。
何嘉茵被点燃创作激情，眼睛亮晶晶的：“爱丽丝梦游仙境算是国内最有名的几个童话之一了，可用的元素太多了。对标人群是哪些？”
“年龄跨度十六岁到二十六岁，这是改革开放后的一代人，对爱丽丝梦游仙境更了解。她们也是我女性粉丝的主要年龄区间。”
何嘉茵迟疑：“年龄是不是太分散了？高中生、大学生和工作的人，对衣服的口味差很大。”
朱槿微微笑：“所以这五套里，只有一件偏小礼服的裙子是全年龄向。其他四套都要有各自侧重的年龄层。同时又能做到每件单品单独拆出来，可以和一些常见的基本款进行搭配。”
朱槿想得明白，小礼裙不用实用，只要美就够了，只要美到让人无话可说，任何年龄的女孩都无法拒绝。这件礼服是冲在前面的先锋军，是旗帜，帮她一炮打响名声，抓住人们的眼球。
在美丽之外，还要讲求实用。高中生平时穿校服，偶尔的便服也不能完全自由。既要满足青少年与众不同的叛逆心理，又不能太违背父母那一代的审美。偏美式的甜酷风就很合适，加上一些暗□□、哥特式萝莉的元素，大差不差。
大学生穿着上更自由，谈恋爱也更自由了。很多大学女生开始拥抱自己作为成熟女人的一面，喜欢浪漫又带着小性感的设计。飘逸的材质，修身的设计，加上露肩露背的小细节……朱槿最终敲定以摄政时期的高腰长裙为设计蓝本，油加以浪漫主义油画配色。
何嘉茵彻底兴奋起来：“工作女性对衣着专业度的要求更高，power suit可能有些夸张，或许可以在五十年代套装裙的基础上作更改。以红白皇后为主题，细节上加金丝蔷薇刺绣，袖扣做成兔子增加趣味。”
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聊得浑然忘我，朱槿见快到午饭时间，索性邀请何嘉茵一起涮火锅，边吃边聊。
何嘉茵欣然答应，感叹：“不瞒你说，我也是很久过这种纯粹为了热情设计衣服了。 ”说着打电话给她丈夫，说自己今天稍微晚些回去。
朱槿也拿起了手机给小桃，推掉了今天的午餐。
近来为了打探小桃和秦白秋的进展，她总是趁午休找小桃出来吃饭。今天好不容易渐入佳境，错过一顿，应该也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