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江洄走后,凌之妍直接转道去了太妃的益寿堂。
倒不是真去告江洄的状,捉鬼影是太妃交予她的任务,她得给她老人家有个交代。
江洄叮嘱过她,鬼影的身份不能外传,凌之妍只含混地说了是个毛贼,交由赵达审理了,更多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幸好赵太妃并不追究。
约莫小半个月后,李良知通知凌之妍,甄意坊那批衣裳的毛坯已经出来了,她随时可去试穿。
凌之妍在甄意坊总共订了一百多套衣裳,更消费了其镇店之宝戴氏冰罗,甄意坊的门子远远见了她车驾,立刻通知掌柜的亲自迎接。
“成小师傅今日不在么?”凌之妍遗憾道。
这回掌柜的直接将她请到了正中最宽敞的一间,又叫来三个老裁缝师傅作陪。
“阿成那小子承蒙娘子关照了,但今日不巧,他家老母病重,得回去一趟,这儿三位都是甄意坊最老道的师傅们,娘子要调整什么尽管跟他们说,他们一定会给娘子改到满意为止。”掌柜的道。
一百多套衣裳的毛坯自然没有那么快全部完成,今天是第一批的十来件,各种款式都有一些,凌之妍一一试了,又与师傅们探讨需要修改的细节。
她在现代的时候就喜欢逛街买衣服,偶尔也应品牌邀约去巴黎看秀,修改毛坯时,凌之妍在既定的样式上又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她说的那些概念老师傅们闻所未闻,若是旁人这么说,定会被他们斥以离经叛道,可这位来历神秘的娘子给得实在太多了。
这批衣裳的日常沟通都由那位李姓管家负责,那人既干练又周到,不仅督促他们进度质量,更从不吝啬在赏钱。看在那金灿灿的赏钱的份上,就算这位娘子提出的要求再惊世骇俗,他们也保证完成!
讨论完那十几件毛坯的修改后,凌之妍直接教车夫出了城。
完成花园鬼影任务后,凌之妍的系统羁绊点数增长到了30点,同时领取到了任务奖励的一袋草莓种子。
她有心做些生意,所以想买一块地种草莓。
前后相看几回,她挑中了伏离县靠近郡城的一块。这块地总共十来亩,不算大,但土壤肥沃、沟渠完善,更自带一户佃客。
凌之妍与那户人家见过一次,是一户淳朴老实的,她很满意。
上辈子爷爷曾教过她,若要买下一套物业,不能只听中介的一面之词,必得在不同时间亲自去看,方能辨别其中好坏。
所以凌之妍这回没找牙人,直接驱车前往。
凌之妍下车,绕着这块地走了一圈,又跟那户佃客聊了聊,她还带了些吃食给他们,那家的孩子很喜欢她,跟她说了许多本地人才知道的事。
这块地在较为边缘的地方,东面临近驿道,西面则是广袤的农田。
小孩说西面那些地都是同一户人家的,凌之妍向他打听主人家姓名,他想了一会儿,含糊说出一个孟字。后来无论凌之妍拿出什么好吃的,小孩都不肯再说话了。
孟?
可是傅锦成提起的那个孟家?
西面的田地连绵,不知有多少,零星佃客在田间忙碌,凌之妍带着挽秋想从外围土路走进去,却发现走不通。凌之妍本想就此打住,可小孩提起“孟”时,那躲闪的眼神令她疑心。
此次出来除了挽秋,凌之妍还带了两个赵达手下的士兵当侍卫。
这两个手持佩刀的威武侍卫给了她些许底气——既要买下这片地,总该打听下邻居是谁。她重新上车,教车夫从驿道绕到田地的另一头,她想深入伏离县,看看这片地究竟如何。
然而走到半路,驿道竟然断了!
“驿道贯通全国,乃朝廷重器,怎么可能说断就断?”挽秋吃惊道。
凌之妍也觉出了不妙,这一路来不见商贾,更无行人,除了地里干活的佃客们,竟无一丝生机。眼看太阳西斜,凌之妍直觉不能再强行深入,让挽秋通知另一辆轺车上的侍卫,准备打道回府。
而就在这时,驿道旁的山上忽然有巨石滚落,直直飞向凌之妍的车驾。
说时迟那时快,凌之妍钻出车厢,却见巨石已近压顶,正紧张时,一个身影飞掠而来,接着她便觉身体如飞燕般轻灵,滑过半空,稳稳落在地上。
“何方英雄?与其藏匿于林,不如出来痛快战上一场?”救下他的少年声音威严,全然不似他这个年纪该有的。
凌之妍的侍卫也立刻赶了过来,一人迅速放飞轺车中预备的数只信鸽。
林中飞出数箭,但因太过仓促,皆未射中。
信鸽已出,很快就会有赵达率领的增援抵达,凌之妍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打量救了她的这位少年英雄。
“小成师傅?”凌之妍惊讶道。
傅锦成放开仍搂着凌之妍腰的手,淡笑道:“王妃还当我姓成吗?”
王妃?
凌之妍一愣。
今日的傅锦成一身短打,跟甄意坊初见时极像,然而他的说话声却像极了那日被困地牢的少年将军。凌之妍震惊又恍然,难怪江洄问她是否觉得傅锦成眼熟。
原来他竟是……
联系傅锦成的爱好,仿佛也在情理之中?
“傅……”凌之妍卡壳,不能称呼傅将军,也不能再称呼小成师傅,或者该喊他小傅师傅?
幸好傅锦成很快明白了她的犹豫,贴心道:“王妃喊我阿成就行。”
“那我还是叫你小成师傅吧。”凌之妍道,傅锦成不想暴露身份的话,用甄意坊这块挡箭牌是最好的。
傅锦成看了她一眼,没拒绝,也没答应。
他的视线又转向山中密林,喊话几句,那密林中人大约有所忌惮,如潮水般退去。
“夫人,”凌之妍的侍卫上前道,出门时凌之妍叮嘱过他们不得暴露身份,所以并未称她为王妃,“此地不宜久留,这位小郎君若要同行,可上属下们的轺车。”
“你们那轺车坐三人不嫌挤么?”傅锦成都未分对方一个眼神,仰头对凌之妍道,“阿姐,让我跟你同路吧,我能保护你。”
阿姐?
傅锦成眼睛贼大,身高比她略矮,仰头瞧她时还眨了两下,浓密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像条忠诚可爱的大狗。
这让她怎么拒绝?
“行,你跟我与挽秋一道。”凌之妍说。
侍卫还想说什么,但凌之妍岂是会听的?
她在傅锦成的殷情搀扶下重新登上大安车,吩咐出发。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可也没办法,只好也登上他们的轺车,在前开路。
“阿姐怎么会到孟氏的地盘上来?”上车后,傅锦成与凌之妍隔几对坐,好奇问道。
相比那日在地牢,傅锦成的状态跟在甄意坊时更像,可能是已经暴露了身份,他也不再着意于尊卑,说话做事更大胆直接几分。问凌之妍问题的时候,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她瞧,瞧得凌之妍都不好意思了。
“阿姐,你真好看。”傅锦成一边说,一边灿烂笑道。
我的天,你们古代人不是讲究委婉含蓄么?
这种直球套路哪里学的?
傅锦成看出凌之妍的惊讶,又大方道:“阿姐莫怪,我自小在边关长大,行事与中原人不同,不过我讲得都是真话。”
边关长大?
凌之妍回忆原著,傅锦成是十来岁才被傅老将军收养的,之前好像是个乐奴。
至于他在哪里为奴,原著没提,傅老将军常年在西北边关,他若是老将军在那里捡的,倒也合乎情理。
凌之妍姑且相信了他的说辞。
“在问别人问题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说说自己?比如甄意坊的掌柜说你老母病重,故而归家,实际上你却跑到了伏离县来,难道傅夫人在此地不成?”凌之妍道。
“阿姐真聪明,都逃不过阿姐的眼睛呢。”傅锦成不以为杵,笑得愈发灿烂。
快被这直球打爆了。
凌之妍默默强迫自己冷静。
傅锦成绝对是练过的,他那张脸,配上那笑容,再配上“阿姐”这个称呼。
谁不得跪?
凌之妍抱臂佯怒:“不说的话,我可把你赶下车了啊。”
“别别,我说,阿姐息怒。”傅锦成讨饶道,随即对挽秋说,“这位姐姐,麻烦你先到前头轺车上委屈一下?”
凌之妍没有反对,傅锦成的一些事确实不便让挽秋听着。
等车里只剩下二人,傅锦成才徐徐道:“阿姐也看到了,这里一片都是孟家的地盘,甚至连驿道都被他们截断,为的就是不让外人进来。刚才那一波不肯露面的匪徒只怕也是孟家养的。”
“你之前也提过孟家,孟家这么厉害?”凌之妍问。
傅锦成垂眸,斟酌道:“不该说厉害,应该说是,会认爹。阿姐知道史家吧,孟家是史家的爪牙,在范阳郡圈地敛财,上贡史家,而史家在朝堂保他们平安荣华,两家沆瀣一气,几乎蚕食了大半个范阳郡。”
“难怪……”
江洄曾说,范阳郡城户口万余,地方更大的五县加在一起却仍不足万余,看来这些不见了的户口都被孟家变成了他们的佃客。
不,不对,佃客尚有户口,一定程度上受到律法的约束保护,而那些隐户……一股寒凉之气涌上凌之妍心头。
他们仿佛不存在于世上的幽灵。
是死是活,是病是灾,均无人知晓。
孟家可以随便打杀凌虐,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管。
“阿姐,”傅锦成的脸忽然在她眼前放大,少年一手撑着矮几,将一根素银簪插入她的鬓间,认真道,“赵达的人快到了,我得先走。这里是孟家隐没的部分户口名录,替我交给范阳王。”
说罢,少年纵身一跃,消失无踪。
外头一阵吵闹,果然是赵达带人赶到,凌之妍撩开帘子出来,却见为首骏马上,江洄脸色晦暗,从马上一跃而下。
他大步走来。
凌之妍刚下车辕,他已经走到近前。
江洄扫了眼凌之妍的发鬓,脸色更加不善,他伸手,强硬道:“簪子给孤。”